“陛下。”
寒池生出澜,雀鸟的影子掠过,留下一片惊慌失措。
赵明音打断了赵肃睿的话。
“您练兵的时候也会这般看待那些新兵么?不教不训,把刀扔到他们的面前就断定他们不堪大用?您在科举场上也是这般?即使是新科状元也要进翰林院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惊才绝艳如李阁老年轻时候也要在六部行走。我竟不知道陛下在面对女人的时候竟然分外地未卜先知了,这等奇能简直骇人听闻!”
上前一步,赵明音的语气越发昂扬:
“皇后被困于深宫多年,刚刚才开始为内书房遴选女夫子,至今还未有错漏,原来在陛下的眼里也是不得用的?我赵明音不过是个孱弱公主,也曾经手刃逆贼,原来我举的刀不是刀?原来我杀的贼不是贼?原来我赵明音天生竟然不是个女子,那当年王贵倒台,先帝要为我加封之时怎么一群朝臣如临大敌?陛下!女人恭顺是因为陛下你让她们恭顺,这是女人的苦,不是的女人的错,若是反过来竟成了女子被拘于囹圄之间的缘由,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风起,叶落,寒池中沉睡的老鱼翻动着身体,惊起波澜阵阵。
几个年轻的侍女站在池边,看着铁一般的云朵映着池子里,像是为这被惊动的池子穿上了战袍甲衣。
面对自己小姑母的愤怒,昭徳帝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立刻反驳。
”小姑姑,朕说的既不是皇后也不是你,何必如此动气?说到底,女官到底和男子不同,女人不通朝政,这就是一大短处,这些连女夫子都教不了,寻了翰林学士之流来教导,又无人能弹压那等看不起女人的酸儒,保平侯夫人是一品诰命,也不能让那些翰林信服,总不能让皇后每每操心这等琐事。”
说着,“他”摆了摆手:“麻烦,太麻烦了。”
方才在侍女们脸庞上掠过的火光此时仿佛已经流淌在了赵明音的身后,一点又一点,炙烤着她的肺腑。
陈旧的记忆在光中闪烁。
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唯独有一盏灯。
一盏……灯,离她很近。
她缓步,走到了灯侧,火光,照亮了她的双眼和脸庞。
“我可以。”
她对皇帝说。
“我,可以。”
将要被冰封的寒池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圈。
有侍女小声惊呼:
“下雪了。”
沈时晴大步走到殿门前,一把掀开了锦缎门帘。
“好,明日,朕和皇后在端己殿恭候皇姑母。”
碎雪粘在了她的发丝上,她眉目间都是纯然的笑,转身大步走进了今冬的第一场风雪中。
被留在原地的赵明音一脸愕然,叶女官匆匆进来,就看见自家公主的脸上有些犹疑不定的样子。
“公主?可是出了何时?”
赵明音还是有些不解,她轻声说:
“我似乎,被我侄子给算计了,可我又觉得他……从前没有这般阴险呀。”
————
皇爷这步子真是快得仿佛在逃跑。
四鼠跟在皇爷的身后几乎上一路小跑离开了公主府,他不知道皇爷和公主在殿里说了什么,只觉得皇爷这逃跑的样子真的是生怕别人回过神来会揍他屁股。
“皇爷,咱们回宫吧。”
“不。”沈时晴看着落在远处屋檐上的雪,面上仍是带着笑,“咱们去正西坊。“
四鼠瞪大了自己那双不太大的小眼睛。
原来男女间偷情就是这等急迫样子?
皇、皇爷就算是急着要见沈氏,什么时候见不得?竟然还要冒着雪去?
心中困惑不解,四鼠还是闷声不吭地带人护送着马车往南边去。
被误解为急色的沈时晴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点雪正好落在了她的指尖,又化成了雪水。
马车一路向南,路过了不少急着回家的行人和忙着收摊的商户,过了约有大半时辰,终于到了正西坊的沈家旧宅门前。
看着雪中的沈宅,沈时晴一时间心头百味陈杂。
她名叫“时晴”自然就是冬天出生,一场大雪在她出生的啼哭声里停止了,她才得了这个名字。
所以,每到落雪的时候,就是他们一家人围炉赏雪,顺便给她庆生的时候。
正在她出神儿的时候,沈宅的大门猛地大开,穿着白貂裘衣的赵肃睿挺胸抬头地走了出来:
“下雪的时候就该打猎,咱们在城里不能打猎,花钱也不错!走走走,咱们赶紧去将这几百两银子花了。”
看见沈时晴,赵肃睿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又来了?”
诶?怎么要说又呢?
神气活现的“沈时晴”真是鲜活得犹如一道旧梦里的影子。
刚刚还以言语诓了当朝公主入局的沈时晴看着她。
唇角轻挑。
眼里却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赵肃睿吓了一条,甩开自己的裘衣就对着她扑了过去。
“不准哭!”
他堂堂昭徳帝,英明神武,文治武功,怎么回在别人家门口突然落眼泪!
阿池和培风跟在后面出来,就看见自家姑娘猛地跳进了那个她们都见过的男子怀里,还要用手去抱人家的头。
四鼠看着,心中放下心来,原来真正急色的也不是他们皇爷。
“不准哭!”
也顾不上自己是仰头看着沈三废了,赵肃睿张牙舞爪,对着本属于自己的眼睛又擦又抹。
沈时晴破涕为笑:
“别急,旁人都看着呢。”
说完,她一把环住了本属于自己的纤腰。
阿池和培风看得面红耳赤,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转身,把原本要跟出来的其他人都关在了门里。
姑娘每日吃吃喝喝,到如今,终于开始思……那啥欲了。
第88章 羊肉汤面和花猫扑蝶
窄窄的巷道里风卷着细雪一同打转儿,雪粒子积压在寻常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先为犄角旮旯填上了一层银霜。
赵肃睿“啪”的一下打在了沈时晴的手上。
“别用……乱摸。”
他昭徳帝可不是会在女人身上乱摸之人,尤其还是摸沈三废的身子!
沈时晴看了看属于男子的手:“我并非故意,只是,腰上如何多了一圈肉?”
还不是暄软的肥肉,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圈肉。
赵肃睿得意地拍了下现在属于自己的肚皮。
“这可是我实实在在吃出来练出来的,以后还会更胖,如何,怕了吗。”
他可一直没忘了要把沈三废吃肥的“弘大伟业”。
看着赵肃睿在自己的身子里得意猖狂,沈时晴移开目光,忍不住笑着说:
“怕,怕的紧,若是来日沈时晴能成了个力能扛鼎的力士,我怕是能怕得夜不能寐。”
赵肃睿后退一步看着她:
“你笑什么?”
沈时晴重新看向他,半晌,她缓声说:
“大概是,怕极畏极,方露出讨好之笑吧。”
赵肃睿:……
哼,还是那个阴险狡诈笑里藏刀的沈三废!
刚刚那眼泪定是她故意做出有伤皇威的样子来戏弄他!
两人周围,四鼠带着几個侍卫低着头装死,阿池和培风看天看地看雪,唯独不敢看这两人。
陛下私会臣妇。
姑娘被美色所惑。
听不得看不得。
噫——!这都什么甜言蜜语。
沈时晴却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人当作了不成体统的甜言蜜语,知道了赵肃睿想要出门买东西,她也有了些在街上闲逛的兴致。
两人一同坐着马车,却没到皇城背面的鼓楼大街,而是就近到了观音寺前街。
比起鼓楼大街上的华服如云、显贵接踵,观音寺前街更多的是穿着棉衣麻鞋的寻常百姓,卖的也不再是什么罕见的南货珍宝,而是最寻常的日常所用。
赵肃睿虽然是做男子打扮,身上还穿着白色的裘衣,到底还是能让人看出是个姑娘家,尤其是他这些日子大鱼大肉吃了不少,又每日锻炼身子,养足了气血,笑着走在路上让人一见就是个唇红齿白还有些娇憨之态的姑娘家。
沈时晴走在他的身侧,除了偶尔让他不要被往来的板车磕碰到,也并不说话。
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过得甚是辛苦,太仆寺查账一事又牵累到了勇毅伯,勇毅伯在朝中历任实职,故旧亲眷遍布朝野,太仆寺清查遇到的阻力也越发大了。
去召回楚济源等人的圣旨还在路上,明若水仍在直隶查账,李从渊分身乏术,朝中一时间还是无人可用的局面。
至于女官一事,今日能激了乐清大长公主主动站出来,用她来震慑百官联络宗亲对抗太后,沈时晴自己也能暂时松一口气。
四鼠和培风等人被他们俩落在了后面,身边只有一个聒噪的赵肃睿,沈时晴却觉得自己身上松快了许多。
她和赵肃睿绝对称不上关系融洽,走到今日甚至应该说是必死之敌,可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与目的,至少在她的眼里赵肃睿是赵肃睿,不是努力增肥的沈时晴,在赵肃睿的眼里沈时晴也是沈时晴,不是心机越发深沉难测的赵肃睿。
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一个会随时对自己下杀手的人。
恰是对这样的人,反倒可以毫无顾忌。
这大概是比他们二人互换身子更加玄奇诡谲之事了。
“沈三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看着赵肃睿手里拿着的扁底铜勺似的东西,沈时晴说:“这大概是熨斗,把热炭放在斗里就能用了,只是用起来得小心些,这么大小的可以用来熏香、熨纸、整书,阿池她们常用的那个更大些,手柄更短,还能用来温酒。”
一旁的小贩赔笑:“郎君穿得富贵,家里用的定然是厚底大斗,那样的金贵东西价钱也贵得多了。”
知道没有难住沈三废,赵肃睿把熨斗放回了摊子上。
却又对沈时晴撇撇嘴:“掏钱。”
沈时晴困惑:“您是要将它买下?”
“不买你也给钱,你用的是我的钱,我说怎么花就怎么花。”
见赵肃睿竟然这般耍赖,沈时晴无奈地摇摇头,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枚三钱的银瓜子:
“劳烦店家为他解惑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贩不敢轻易收钱,又慑于两人气度,能将钱收下,连声道谢,等两人走过去,他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他正好能多带一刀肉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顿热饭。
赵肃睿大步走在前面,又看见了一个在卖绣品的摊子。
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天下下着雪,她站在摊前,还在用针绣着喜鹊登枝的花样,手被冻得发红,肩头都有了积雪。
驻足看了一会儿那些实在粗糙的绣片,赵肃睿说:
“老人家,你这些绣片也卖不出去,为什么不先用布料给自己做个手套或者袖笼?”
老妇人用牙绷断了一根绣线,有些木讷地说:“布是要卖了换钱买粮的,不能自己用。”
站在赵肃睿身侧的沈时晴有感而发: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卖炭者冻毙于寒夜,耕种者饿死在田亩,这种事从不稀奇。”
转头看了沈三废一眼,赵肃睿冷笑:
“好呀,可算是有让你照着机会教训朕了。”
“不敢。”沈时晴面上带笑,从老妇人的货架上取了几个绣片下来,“我分明是在自省。”
沈三废!她又在阴!阳!怪!气!
赵肃睿气急,指着沈时晴挑的绣片说:
“这只猫不好看!换金鱼给我!”
沈时晴愣了下,微微侧头,在赵肃睿的耳边说:“陛下,这是老虎。”
赵肃睿现在就恨不能变成一只老虎把沈三废当场咬死!
他踮起脚一把夺过那张绣片:
“老虎,朕如何不知道!哼!掏钱!”
英明神武的昭徳帝浑然不知道距离他十几步之外,他甚为信任的四鼠大太监默默用手捂住了脸。
陛下……原来真的喜欢这样娇气蛮横的款式。
苍天啊,要是宫里真多了这么一位宠妃……雪花落在了后颈上,四鼠打了个冷颤。
就在四鼠惊叹当朝皇帝陛下的重口味的时候,前面的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家汤面铺子的门前。
看着旗幡上写的“羊肉汤面”四个大字,赵肃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沈时晴:
“我记得你的丫鬟说你做的羊肉汤面极好吃,我现下就要吃,你现在给我做。”
沈时晴露出无奈的苦笑:“陛下,您还真是花样百出。”
“快去快去!朕都没嫌弃这是个小摊子,你这做饭的还敢嫌弃?”
倒也不是嫌弃。
沈时晴摇摇头,走到了摊主面前,又掏出了两枚银瓜子:
“麻烦店家了,我借用下您的炉子和料做两碗面,后面还有些我们的家仆,也麻烦您为他们一人添一碗热的。”
因为天下下雪,生意本就不好,摊主喜笑颜开,连忙引着沈时晴到了灶台处。
一边看着各种佐料,沈时晴将身上的氅衣脱了下来。
四鼠惊觉陛下竟然要为那沈娘子洗手作羹汤,一个耗子胆都要吓没了,连忙要去阻拦,话还没出口,就先被沈时晴当成了抱衣服的。
将氅衣递过去,沈时晴理了理袖口:
“你们也去坐着歇歇,我让店家也给你们一人一碗热汤面,要是有人想吃些别的你也别管得太严。”
“是。”
四鼠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被掐住了嗓子,只能小心退到一旁。
店家炖羊汤用的也是羊骨,因为生意不好的缘故里面添的水也少,倒是还算浓香,只是味道有些薄,沈时晴尝了一口,又对一个人吩咐道:“你去隔壁的饭馆买两条煎好的鲫鱼,务必皮肉完整,火候重一些。再去药铺买点川穹黄芪各两钱,一并磨成粉,再让药铺烘出香气。”
又唤来一人:“刚才我们路过一个绣品摊子,你去寻那老妇人买一卷线回来。”
那两个侍卫连忙去了。
赵肃睿可不是会乖乖等着吃饭的食客,他左看看,又看看,看见沈时晴用自己的身子穿着一身直身绣袍站在满是油污的灶前,脸上故意做出了嫌恶的表情,仿佛刚刚让人给他做羊肉汤面的人不是他似的。
“你让人买丝线做什么?做面做的不好吃了就上吊?”
沈时晴看看他,忽然一笑:
“也可以用来杀人灭口。”
赵肃睿的脸生得,却少了两分正气,沈时晴学着赵肃睿的样子笑,着实有些让人惊骇。
赵肃睿却是不怕的:
“横竖是得有人殉葬,咱俩都逃不了。”
“啪啦啦。”身后一阵乱响,是阿池不小心把喝茶的碗碰到了地上。
沈时晴取了一根萝卜去皮削成了小块儿,却没下在羊汤里,而是先放在煮了面的锅里滚煮。
等侍卫买了煎鱼和药粉回来,沈时晴先将煎鱼和药粉放在锅底,又往上浇了羊汤,羊汤瞬间就变了颜色,香气似乎也更浓了些,往灶里格外添了大柴,沈时晴又去看做汤面的面团。
因为天冷的缘故,面团也很硬,用手捏了捏,沈时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大的袍袖,又看了一眼正眼巴巴看着的赵肃睿,她取了侍卫买来的丝线,取了足够的长度捻做一股,竟然是当作了襻膊将大袖缚做臂肘处。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长袖翩跹几下就乖顺了起来。
赵肃睿看着,却只是对天翻了个白眼儿。
要是他自己,才不耐烦传这等啰嗦袍子。
将面团加了略温的水重新揉制光滑柔软,锅中羊汤的香气也越发浓郁,沈时晴将扯好的面条下进锅里,又将煮去了涩味的萝卜放在了羊肉锅里一起煮。
浓鲜气散在了卷动雪粒子的风里,连雪都变得令人食指大动。
半条街巷都被一种微妙的暖意包裹住了。
阿池和培风有些惊奇地看向灶台,这样的香气她们并不陌生。
“没想到,姑娘竟然将做羊肉汤面的法子都交给了这个俊俏郎君。”
声音很小,也藏不住阿池语气里的痛心疾首。
培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要下雪,姑娘要思春,这也是办法的事。
“味道还成吧,也没有如何好吃。”
赵肃睿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往自己的嘴里塞面。
他对自己:“朕确实是饿了,也没啥稀奇的。”
连吃三碗面,他打了个嗝儿。
他要到第三碗的时候,沈时晴没忍住看了一眼本属于自己的腰。
难怪那般结实,还粗了些。
吃过了面,天色也暗了下来。
赵肃睿摸着肚子往回走,来时经过的铺子都撤了,地上只残留了脚印和车辙。
“沈三废,你今日是来干什么都?朝上出了难事?朕如今在燕京城里可不是消息不通的,勇毅伯府让你为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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