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跟沈时晴对着干似的,赵肃睿一把夺过沈时晴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冷冰冰的烧酒下肚,赵肃睿死死地看着沈时晴,看了片刻,他眸光一勾:“沈三废,你凭什么说你和林妙贞转瞬为知己?嗯?你可知道当年……”
赵肃睿顿了顿,略略抬起头,却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他又说:
“不过是让林妙贞以后也能出宫,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他一把拿过了配方就要往自己的怀里收。
却不小心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互换身子两个多月,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因为一些不得已之处他也都碰过了,可是……可是那些碰跟他当着沈三废的面一把擦过去。
沈时晴低头啜了一口酒就看见“自己的身子”耳朵红了,她不禁愕然:
“陛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记得我从前酒量还不错。”
赵肃睿:“……”
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他拿起酒壶又连着喝了好几杯。
“沈三废,朕真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你就让林姐姐又成了当年揍朕屁股时候的样子,她当年不过是个待选太子妃的小官女儿,她爹的官儿还是捐的,在那六七个人都是身份最低的,可她就是敢揍朕的屁股!朕还以为……那个林妙贞早就随着朕的大哥一起去了。”
赵肃睿眨眨眼,仿佛又想起了当年那一幕。
大哥去世,原本要跟他定亲的林妙贞自然要被遣送出宫,他以为林妙贞会被送回家,直到他看见了方祈恩夹在了礼部奏折里的纸条。
那时的方祈恩还没被他改名叫一鸡,也只是一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太监罢了。
窄窄的一张纸条上用炭灰歪歪斜斜地写了一句话:“皇后送林姑娘去了永昌寺。”
她的母后并不打算让林妙贞回家,她要让林妙贞出家……不,永昌寺是皇寺,主持和尚对母后阿谀奉承至极,林妙贞在那出家,是一条性命都被母后捏在了指间,母后是要林妙贞给他大哥殉葬。
想通的一瞬间,他如坠冰河,冲出大殿夺了马就去闯出了宫。
穿过满目缟素的宫门,他一口气追到了永昌寺,一把鞭子攥在手里,谁敢拦他他就抽谁。
着一身素白的林妙贞被绑着跪在佛前差点就要落发。
他抽出了剑比在了主持的脖子上。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只是一个不被朝野信任的新太子,他想要找人把林妙贞远远送走,却也没把握林妙贞不会再次死在母后的手里。
更可怕的是,林妙贞想死。
“沈三废呀沈三废,朕用朕皇兄的遗志好容易把林妙贞的半个魂魄留在了人间,不过两个月,你却让她又活了大半,凭什么?”
他斜眼觑着沈三废,入目却是自己的身体。
二十二岁的赵肃睿,英明神武昭德帝,这样矫健有力的身子,这样手握天下的身份,偏偏落在了这么一个阴险狡诈、胆大包天的女人手里?
他说这话才不是真的要向沈三废求教呢,他就是……就是怕沈三废用了什么阴险手段!
没错!阴险!沈三废这人阴险得很,起初在他面前装出了一副怯懦卑微的样子,其实骨子里、骨子里!
“胆大包天的逆贼!目无君父的奸党!你最好别对林妙贞使你的那些鬼蜮伎俩,否则……”
“陛下放心。”沈时晴皱了下眉头,从赵肃睿的手中将酒杯轻轻拿了出来。
“臣妇不过是给了她一条新路。”
“新路?”喝得面色潮红的赵肃睿又是冷笑,“天下哪有那么多的路?朕身为一国之君尚且……她一个痴情女子,要不是朕借着皇兄的名义请她替朕掌管后宫制衡母后,她早就跟着我皇兄去了,她至情至性,哪是你这种奸逆能懂的?”
“奇怪。”眼眸微垂,沈时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个女子至情至性,所以就该死么?还是说,一个女子心存死志,才能得了别人的一句‘至情至性’?”
赵肃睿抬起头:“沈三废,你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臣妇说的是实话。”沈时晴抬起头,笑着看向赵肃睿,“未婚夫死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只有死路一条,陛下你的母后让她死,她自己也想死,陛下不想让她死,反而还要大费周章,可即便如此,她也成了个喜怒不由心的假人。女子,为何总要葬送一点什么,才能得了别人的一句称道呢?”
她反问。
赵肃睿听了,却仿佛没听懂,他红着脸一挥手:“荒谬!”
“荒谬?陛下,荒谬的到底是臣妇的话,还是这人间约定俗成之事?如果林妙贞是男子,端盛太子是位公主,太后会让林妙贞去死么?不会,正相反,一旦林妙贞露出些许悲怆哀恸之意,先帝或者陛下还会想尽办法给她另找一个淑女成就一番好姻缘。没有人会觉得她死了才是对的。陛下,林妙贞要死,是因为她在这世上无路可走,你给她的也不过是一条半死不活的路罢了。”
她靠近赵肃睿,再次将酒杯从他的手里拿了出来。
“陛下,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就算死了个把未婚妻也不耽误他们蟾宫折桂沙场迎敌,可女人并非如此,这些年民间不止多少女子因为未婚夫死了反而要去守什么‘望门寡’,大好年华都要为一个死了的男人陪葬,她们有机会蟾宫折桂?有机会沙场迎敌?她们连走出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沈时晴的目光沉沉,直白无比地看着被困在自己皮囊之中的皇帝陛下。
“她们都是林妙贞。大雍江山幅员千万里,无一寸她们可立足之地,长江黄河浩荡多少岁月,谁又肯为她们提笔?大雍立朝之时说要效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秦有扶植三朝的宣太后、有行商天下的巴清,汉有权掌天下的吕雉、有编写史书的班昭,唐有改朝称制的武帝、有女子为官的上官婉儿,宋有穿龙袍上朝的刘娥、有千古词人李清照。陛下,你的大雍有什么?只有要被逼死的女人,一个,一个,又一个。”
“呵。”
一根手指伸到了沈时晴的颈下,赵肃睿一揪住了她的对襟衣领。
四目相对,赵肃睿笑着说:
“沈三废,大雍朝不是有你么?窃占皇位的国贼,欺君瞒上的奸逆……你我身魂互换一事若是让史官知道,来日你沈三废可就德比吕雉功盖武周了!”
德比吕雉、功盖武周?
沈时晴看着眼前带着酒晕的脸颊。
“陛下,吕雉熬死了刘邦,武周熬死了李治,陛下您是在提醒臣妇要坏事做绝,将皇位坐到底么?”
什么叫坏事做绝?什么是将皇位坐到底,不过是弑君罢了。
“哈哈哈,沈三废,朕知道,你不会。你对林妙贞都心软,你也没办法对朕下杀手,你只能等着朕一次次地出招,想尽办法把原本属于朕的都夺回来。”
酒意上涌,赵肃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前一阵模糊。
可他仍是牢牢地拎着那一点领子,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本属于自己的脸。M..
这明明是自己的脸。
却与他从前照镜子的时候不一样。
他眼前的“自己”在笑,看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陛下,您为何如此笃定臣妇不敢弑君?”
“因为,你看不起权术,你看不起朕的旧路,所以你就一定要让朕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出另一条路。沈三废,你是天下难寻的桀骜之人,朕不想做的,你偏要去做,天下不容的,你也偏要去做,朕说权力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救人的,你就就要用权力来救人,朕说天下女子本该无路可走,本该只有那么一点碎碎的点心渣渣,可你就偏要让朕看着你给她们路让她们去走。你可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大逆不道!”
强撑着把话说完,赵肃睿头一歪,就彻底醉了过去。
看着骄矜到了极点的昭德帝竟然晕在了“自己”胸前,沈时晴一时无言。
“上次相见,陛下还当我是蝼蚁,此次已经成了国贼奸逆……能得了陛下这几个字,臣妇甚是欢喜。”
杏花楼的一楼楼的梯口,几个穿着黑色短衣的男子持刀而立。
坐在角落里的阿池已经快要急死了。
自从姑娘上去之后杏花楼二楼就再没上去过人了,只有这些人死死地把守在那,刚刚他们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男子大步下来带着一群人走了,还以为姑娘也要下来了,没想到楼上又传来了砸碎了东西的声音。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大声说话,可她们在楼下实在是听不清楚,这杏花楼在燕京城里屹立不倒几十年,迎来送往了无数达官显贵,有一条长处就是让人“敢说话”。
说不管在那些小间里说了些什么,外面的人都是极难听见的。
“都快一个时辰了,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比起慌乱的阿池,图南就镇定多了,还有闲情夹了块点心放在她的盘子里:
“你尝尝这个栗子糕,里面加了陈皮,等回去我也试着做做,到时候你替我试菜。”
阿池快被图南老神在在的样子气死了:“姑娘孤身一个人在上面也不知道是何等处境,你居然还有心思吃?”
“旁人也就算了,咱们姑娘自从上次从佛堂出来,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她吃了亏?”
这话……阿池想了片刻,都没想出来应该如何辩驳,见图南又拈起了一枚果脯在吃,她又有些泄气。
“姑娘说是来见韩夫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公侯家的夫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图南没说话。
目光仿佛无意似的从那些带刀护卫脚上穿的官靴上划过,她又垂下了眼睛。
穿着官靴的护卫在燕京城里不算稀奇,但是……图南看向斜对角坐着的一人。
那人五官平平,身量不高,钻进人堆里能让人转眼就寻不着,看着年纪也在二十上下,却有些异样的沉稳。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图南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图南也不避忌,仿佛只是随便看看似的随意移开了目光。
这时,门口突然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他背着光,只能让人看出身型瘦高,仪态端方。
一鸡刚走进杏花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丫头,他没放在心上,只问独坐在桌前的四鼠:“咱们爷还没出来?”
四鼠摇了摇。
眉头一皱,一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四鼠也在为难:“鸡老大,再晚了,二狗还在养伤呢,我怕只有那一只肥猫兜不住事啊。”
一鸡在他的头上点了下:
“爷说了,出了宫咱们也不算猫狗畜生了,我姓方,你姓余,我叫方祈恩,你叫余四妹。”
一听见自己的本名,四鼠的脸上一苦:“方老大,你还不如索性叫我余老鼠!”
“爹妈给的名字,爷让你叫那是恩典,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嘴上说得正经,一鸡已经先笑了。
平常板着一张脸的四鼠仿佛吃了只苦瓜。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穿着白色飞鱼服的男子大步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下说:“方管事,给我把大氅拿来。”
爷的大氅一直有人专门伺候着,一鸡连忙接过来,一溜烟儿上了楼。
“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沈时晴没有说话,接过大氅走回了小间,一鸡跟过去,就看见有个年轻的女子面带红霞地斜靠在椅子上,竟是已经醉得睡过去了。
“皇、皇爷……”
见这个女子作妇人打扮分明已经为人妻子,在宫里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的司礼监大太监有些慌张。
他他他们家皇爷不好女色这么多年,原、原来竟是有孟德之好么?!
将大氅盖在了“自己”身上,沈时晴略弯下腰,一手护着头,一手揽在腿下,将人直接抱在了怀里。
一鸡已经看呆了,连忙抢上去说:“皇爷,还是让奴婢……”
“算了,要是知道被别的男人抱了他一准要生气的。”横抱着自己的身体,沈时晴忍不住颠了下。
真轻啊。
一鸡嘴里听着皇爷的语气轻柔,眼睛里看着皇爷小心翼翼横抱着一个,心里一阵乱跳,皇爷在宫外和一个妇人厮混,又把人带回了宫里,这事让那些文官知道,最先死的就是他们这些跟着皇爷出来的太监。
小步跟在皇爷的身后,短短几步路,一鸡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会儿是上吊的绳子,一会儿灌下肚的鸩酒,一会儿是噼里啪啦把人拍成了肉馅儿的板子。
“皇爷,这位……夫人,如何安置啊?”
“不用安置。”沈时晴随口说,到了楼梯口,她看向角落,果然看见了早就站起来等着的图南和阿池。
看见两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小姑娘,她的唇角浮起一抹笑。
“她的丫鬟都在,好好护送回家就好。”
一鸡心里一松,眼前的绳子鸩酒和板子都散了。
“噔。”
“噔。”
黑色的大氅如鸦翅一般覆盖在了自家姑娘身上,图南和阿池抬着头看着,就见高大昂藏的男子牢牢地抱着自家姑娘走了下来,黑色的氅衣一角与白色的飞鱼服轻碰在一起,自家姑娘脸色面带红晕地靠在男子的胸膛上。
两个丫鬟连忙迎了上去要接自家姑娘,也没忘了先行礼。
“两位姑娘不必担心,沈娘子大概是许久不曾喝这么多烧酒,有些醉了,不知道贵府将马车停在了何处?在下可以帮忙将沈娘子送过去。”
阿池等得心急,早就将车马叫到了杏花楼的门口,她对着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又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咱们虽然是婢女,力气还是有的,还请公子将我家姑娘交给我们就是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图南已经伸手去接自家姑娘,沈时晴看她手臂抬起的动作略有些迟缓,轻轻皱了下眉头:
“你受伤了?”
图南一愣,抬起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口中说:
“公子慧眼,小婢之前受了些小伤,力气还是有的。”
抱着赵肃睿,沈时晴脚下一转已经向杏花楼门口走去。
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
阿池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将自家姑娘小心送进了车里。
“路上颠簸,二位不妨带着沈娘子在京中寻个客栈休息一晚。”
姑娘进了此城就莫名其妙就醉成了这样,阿池哪里哪里还敢在燕京城里停留?钻进马车就要招呼车夫快走。
图南比她慢了一步,站在车前,这个从来稳妥的小丫鬟难得流露出了些许的踌躇难安:“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待我家姑娘身子好些,定会致谢。”
“在下姓沈,沈隐。”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时晴笑了。
极短的一瞬间,图南的眼睛亮了,她又看了这位“沈隐”一眼,再次行了一礼。
“原来是沈公子,我等心忧自家姑娘,举止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说完,图南才跳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离开,沈时晴心中幽幽一叹。
“去寻姐姐,咱们也回去吧。”
“是。”
一辆绣棚大车缓缓驶到了沈时晴的身边,她一撩衣角上了车。
趁着皇爷上车的功夫,四鼠,啊,是余四妹挖了一下方祈恩腰间的革带,皇爷冷不丁抱了一个女子出来,可把他的鼠胆子都要吓破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素来警醒的方祈恩竟然未曾察觉他的动作,竟然被他直接把革带给扣住了。
走神的方祈恩猛地回头,就看见余四妹对着自己杀鼠抹脖子。
“怎么了?”
余四妹只觉得有火气从自己肝尖儿往外冒:“方老大,刚刚这事?”
“让上上下下都封了嘴。”方祈恩只说了这一句话。
随着马车往皇城的方向走,走过了两条巷子口,他转了下头,却又好像只是晃了下脖子。
一辆青皮小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车马行的板车一同出了燕京城。
刚上车没多久,赵肃睿就醒了,越是神思昏沉,他是越不肯让自己迷睡的。
“阿池?”
“你不是说我酒量不错么?”
阿池眨眨眼:“姑娘应是喝了急酒,回去喝些醒酒汤就能好些。”
赵肃睿头晕难受,哼唧了一声也懒得再说话了。
黄土路被往来的车马压得还算平整,人们坐在车上身子随车而晃。
图南的头靠在车壁上,看着阿池小心翼翼地护着“姑娘”的头。
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狼毛大氅被卷起放在了一边。
沈隐,沈隐。
图南微微眯着眼睛,脑海中又浮现起姑娘小时候作男子打扮时的得意样子。
“姑娘!你怎么穿男人的衣服呀?”
“什么叫男人的衣服?哪本书上说了这衣服还分男女的?不过是穿着舒服罢了。不过,既然换了装扮,我也得换个称呼,以后我这么穿的时候就叫沈隐,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沈隐,字离真!怎么样?”
相似小说推荐
-
女出马仙(绝世吞金兽) [仙侠魔幻] 《女出马仙》全集 作者:绝世吞金兽【完结】番茄VIP2023-05-25完结51.1万字|8229人在读文案:上看阴...
-
黑无常大人她铁树开花了(习习成羽) [仙侠魔幻] 《黑无常大人她铁树开花了》全集 作者:习习成羽【完结+番外】番茄VIP2021-08-13完结32.0万字|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