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废?受委屈?”榻上的案几上摆着棋盘,赵肃睿一看就知道是林妙贞和沈三废下棋的地方,他随手拿起几颗黑子放在手里把玩,听了这话,直接把两颗黑子扔回了棋盒。
“与朕换了身子?她当了皇帝逞了威风,她有什么委屈?”
“怎么没有委屈?要是我这身子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占了,我在他身子里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他阉了,也省得他换回来之后再拿我的清白当了把柄。”
“啪啦啦”剩下的几颗棋子顺着指缝落回了棋盒,赵肃睿看着林妙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妙贞之前奔波那一趟到底是累到了,回宫之后宫务繁忙,她也未曾好好休息,一想到下午还有命妇们的觐见,她将引枕抱在怀里,撑着自己的身子。
“怎么?被我吓着了?天下间男子的龌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宫里头的太监也是身子清净了心不清静,不赶紧把那孽根去了,我还等着被人编排一辈子不成?”
眼眸微垂,明艳照人的林妙贞无端显出些骇人的狠辣。
赵肃睿看着她,片刻后才说:
“上次咱们在宫外见了,我就被你的杀性吓了一跳,今日一见真是更了不得了,那沈……沈氏莫不是会什么妖法,让你们一个个都变了性子?”
素来清静自守只求安稳的小姑母去当了端己殿大学士,听说每天都将三法司骂得无还手之力。
二舅母骨子里是个好看美人的色痞也就罢了,大舅母竟然也入朝为官了,着实让赵肃睿吃了一惊。
也不光女的如此,那常盛宁,除了装病就是上书求致仕的一把老骨头,让他上朝比让他上天还难,据说现在每天怒吃五碗饭两斤肉,号称要在朝堂上战到九十九!
赵肃睿听到这些的时候只觉得世人是有两副皮囊的,一副给他赵肃睿,一副给了那沈三废。
“妖法?要我看啊,沈娘子要是真有妖法,只怕是用在了你的身上。”
林妙贞声音轻且缓,看着赵肃睿的眸子里越发柔和。
“什么妖法?”
赵肃睿站起身,看看自己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呀,他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昭德帝。
林妙贞再次笑出了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
“若是从前的你,甫一见到我,就该让我和你一道想办法,让你和沈娘子换回身子来,别的法子不说,将沈娘子幽困于西苑是少不了。哪会像现在这般任我取笑?”
她看着被困在了美人身子里的赵肃睿。
七年来,她看着赵肃睿一步步将朝堂掌握在手中,可她眼中所见的,还是那个在大悲之下握着剑想要砍倒所有人的少年。
她清楚地知道,赵肃睿从来没有将他的那把剑放下,也从来没有从明康十七年夏日的的噩梦中走出来。
那一日的大雨之中,赵肃睿红着眼睛看着她。
她说,他要沿着他兄长的路往前走。
赵肃乾的路是什么?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林妙贞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知道大雍失去了赵肃乾,不能再失去赵肃睿。
赵肃睿扔了剑问她,她怎么办。
林妙贞撒谎了。
在看见赵肃睿之前,她是想死的,赵肃乾死了,世人眼中她也不该活着,她就索性死了吧,若人间真有黄泉,她水性好,她要游过去问问赵肃乾,栀子花开了又谢,他承诺的婚期到底何时能来。
可是,看着那样的赵肃睿,她知道她不能死。
如果她也死了,等这个少年再次拿起剑的时候,谁又能打醒他呢?
指望那些勾心斗角争宠不休的太监?指望日益多疑昏聩的陛下?指望自私自利的皇后?
赵肃乾的弟弟在这些人的倾轧之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赵肃睿骑着快马冲进皇寺,说要让她当皇后的时候,她答应了。
至今七年,她午夜梦回,都不知道赵肃睿身前的路在何方,是作为一个皇帝率兵横扫天下也越发刚愎自用,还是有朝一日能破除心结成为一个真正的明君?Μ.
说来好笑,当沈时晴进了赵肃睿的皮囊之后,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赵肃乾在天之灵终于显灵,让赵肃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君王。
看着虽然气焰嚣张张牙舞爪,但是眉目间平和的赵肃睿,她笑着说:
“可您非但没有使出百般手段,语气之间和沈娘子还颇为熟稔,让人想不明白你们二人到底是敌是友,陛下,如果沈娘子真的有妖法,那她的妖法大半都是用在了你身上。”
赵肃睿听完,“哼”了一声。
“林姐姐,你召我进宫,那沈三废定然是知道的,她那等奸猾之人若不是笃定了你不会帮我换回来,又如何放心让你我相见?我说了什么换回来的话,不是让你为难么?”
“咳。”林妙贞原本是端起了养身的枣茶想要喝一口,听了这话差点儿呛到。
重新抬眼看向赵肃睿,她定定地端详了几息功夫,才确认了这个皮囊里的人真的是赵肃睿。
“赵肃睿啊赵肃睿,你竟然也知道别人会为难?沈娘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快些与我说说,连你这等人吃了都奏效,要是给那些冥顽不灵之人吃了,这天下怕是也要太平了。”
赵肃睿:“……”
张了张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我也大概猜到了。”林妙贞又说道,“你这些日子所经所见的,也不过是‘人间疾苦’四个字罢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子被各方算计着那点家财和人脉,这样的日子既然能将沈娘子磋磨成如今样子,自然也能让你改了几分性子。”
赵肃睿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子哪里改了,只是好不容易能见了林妙贞一面,在这等事情上争论并无益处。
“林姐姐,有一事,只能你替我做。”
“什么事儿?我现下可是换了你娘的全部亲信把她关在了慈宁宫,还有什么事儿是我做不得的?”
赵肃睿:“……”
在琼华殿里用了午膳,吃着皇后宫里最拿手的扒蹄花和煨老鸭,赵肃睿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厨子还是那个厨子,灶房还是那个灶房,偏偏这饭入口了,他就觉得腻歪。
比起这些山珍海味,他更想吃图南扒的肘子,当然了,要是沈三废能给他做一碗羊肉汤面,那就更好了。
用罢午膳,林妙贞十分不舍地和赵肃睿告别。
赵肃睿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林妙贞是觉得他喜欢,才特意让御厨们好好做了这么一顿。
轿子沿着山路逐渐往下,赵肃睿掀开轿帘看着外头的景色。
看着太液池逐渐显露,看着午后的阳光照着西苑里的树枝。
片刻后,赵肃睿的手缓缓握紧。
这条路,不是去西安门的路,而是……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见一片跪拜声,赵肃睿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沈三废的面前。
用脚瞪了下悄无声息的轿帘,赵肃睿也不用人清,自己径直要从轿子里下来。
“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太监们都退下了,沈时晴自己伸出手去扶那个穿了一身梅花落雪衣裳的女子。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的时候,赵肃睿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沈三废,是不是真的给他下了蛊?
第176章 三份年礼
两肩缀日月,两袖饰华虫,背有星辰群山,另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刘忠纹饰装点着前后十二团龙纹样……这样一件十二章的窄口大袖龙袍是赵肃睿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他却是第一次看见沈三废用他的身子穿着这一身龙袍。
见赵肃睿看着自己,沈时晴笑着说:“刚留了在京的宗亲和外戚用膳,龙袍还没换下。”
宗亲和外戚在过年的时候有代天子往各处祭祀的职责,赐膳也是应该的。
赵肃睿却还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团龙纹,正好就在左肩上。
“外戚宗亲?那些人一贯和英郡王交好,没替赵勤仰求情?让你放他出来?”
“大概是想过的,只是没机会说出口罢了。”沈时晴笑着说,“鲥贡之后茶贡、丝贡都在清查之列,英郡王在江西对着茶贡出手,其余各处藩王也没少了动作,他们想要跟我说什么祖宗血脉,我就跟他们说一下太祖的祖宗家法,一来二去,他们就没话说了。”
赵肃睿听着,已经忍不住笑了:
“这些宗亲最是可恨,有便宜可占就想起来自己是太祖血脉,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就说自己无能又无力,还惯会哭穷。”
“我倒是想听他们哭穷,朝中每年拨给他们的款子是定例了,还屡有加恩,他们既然哭穷就说不得是有人中饱私囊……不是正好撞进了我的手里?”
沈时晴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赵肃睿往里面走,走进朝华殿的正殿,赵肃睿左右看看,问:
“我的弓和剑呢?你都给我扔了?”
“让一鸡收起来了,陛下的刀兵都是宝贝,我不会随意处置。”
赵肃睿“哼”了一声:“你扔了朕也不在乎,我从谢家刮出来了几万两银子,你从前丢了的那些字画我都让谢麟安折价赔了,还有一张大借据,等抄了谢家,整个府邸都是朕的。你要是扔了朕的弓和剑,朕就另打一套更好的,让人专门去缅甸弄来红宝石也不是难事。”
沈时晴闻言失笑:“是是是,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库里将东西取了给陛下一起送去。”
“那也不用。”赵肃睿又拒绝了,“我早就让培风找了上好的工匠造了新的,只是你这身子太差,到现在也不过堪堪拉开二十斤的开元弓。”
他昭德帝自己身子用的弓可是六十斤的黑角桦皮大弓呢!用沈三废的身子,拿脚踩着都拉不开。
“说起弓箭,我为陛下备了几份年礼,这是其中之一。”
沈时晴从一个角柜里拿出了一個匣子,双手放到了赵肃睿的面前。
赵肃睿随手打开匣子,嘴上冷笑:“你用着朕的身子,坐着朕的皇位,给朕东西还有脸说是年礼?哪个不是朕……”
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好一会儿赵肃睿又抬头看向沈时晴,片刻后,他又低头看向匣子里的东西。
“这是,火铳?”
“是,数月前我派人从东南沿海找了见过洋人火铳的工匠进京,又弄来了十几种不同的西洋火枪一一拆解,我跟那些匠人们说,凡是造出了更好用的火铳,一款赏银五百两,不过两个月,他们就弄出了不少新奇的款式,除了从倭寇那里成功仿制了鸟嘴火绳铳之外,还有人在做连发火铳,十一月的时候,有个姓毕的匠人还做出了这种用燧石摩擦引火而成的燧发火铳,这把火铳除了用燧石引火之外,还在管内刻线,填装的火药也比从前更强,如此一来,虽然这火铳看着模样小巧,十丈穿甲也是能做到的。”
赵肃睿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里只比女子手掌略长的火铳。
十丈穿甲?
这、这么小?
“沈三废,你不是在骗朕吧?”
沈时晴笑着将他引到了殿门处,指着十丈外已经竖起来的靶子,笑着说:
“陛下不妨试试。”
赵肃睿看了沈时晴一眼,装填好了火药,抬手举起了那把火铳。
一声轰响之后,他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看见了被自己打出来的痕迹。
“沈三废!它真的是能十丈穿甲!”
这时再看这把火铳,赵肃睿只觉得连把手上刷的漆都闪亮的让人目眩神迷。
把手上甚至还镶了红宝石镂了金线,一看就是沈三废专门给他做的!
见沈三废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忍不住冲过去拽着对方的袖子:
“别的呢?什么连发火铳什么鸟嘴火铳,你给我看看!”
沈时晴看向他,只看见本属于自己的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欢喜和期待。
略略一笑,她点点头:“我带你去看。”
几把不同款式的火铳长的约有三尺,短的不到一尺,除了实物之外,还有图纸。
赵肃睿研究火铳也有几年了,图纸自然是能看懂的,看着那些火铳内部的构造,他连连点头:
“就该如此,就该如此,你找的这批匠人还真是不错,我之前说要做个三眼的火铳,他们都推脱这不行那不行,拖拖拉拉做了好几年。”
“陛下找的匠人都是些官匠,多做有错少做无过,我找来的匠人都见过火器之利,也想咱们大雍有更好的火器,自然就更上进些。”
“有道理有道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就该送去战场上长长见识,这些火铳一月能造出几把?何时能装出一个火铳队来?只一个神机营哪里够用?朕要给各处卫所都安排上。”Μ.
“鸟嘴火铳和陛下之前让匠人做的三眼火铳,要是能再找百来个匠人,一个月就能做出五百支,要是能在器具上有所改进,大概一个月能造出一千把。”
只不到二百匠人一个月就能造出火铳五百?一千?!
那要是有三千工匠……
赵肃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沈三废,你这份年礼,朕……”
“陛下,我的年礼还没送完呢。”
赵肃睿闭上了嘴,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他、他并没有十分期待,只是想看看沈三废这家伙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沈时晴后退了两步,又从那个角柜里拿出了一个匣子。
赵肃睿狗刨土似的将匣子打开了,就看见里面装了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一句话:“神机营提督江淮左好饮云雾茶。”
云雾茶、江西、英郡王。
“此事是一鸡查出来的。”
沈时晴站在一旁,对赵肃睿说。
赵肃睿看着那一张薄纸,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江淮左,是朕一手提拔的。他出身低微,虽然有军功在身,在军中混了一辈子才不过是个守备,要不是他在朕杀张玩的时候立了功,又怎会几年间升作一营提督?朕给他高官厚禄,竟还填不饱他的肚子?英郡王送来的云雾茶就那般好喝?”
沈时晴未说话,江淮左在富贵之后休妻再娶,年近六十,娶的是勋贵人家十六岁的少女,可见想要的就是改换门庭洗去身上的军户气。
要说他想要勾结英郡王府造反那是未必,但是让一地藩王曲意奉承的痛快,他定是享受的。
片刻后,赵肃睿说:“明年边镇守军入京,你找个由头将他贬了,在那之前,新制火器之事别让神机营上下知道。”
“陛下放心,江淮左的岳家牵扯了太仆寺的查账,为了十万两银子每日去求江淮左,他大概已经想要动用自己多年来贪墨的军饷了。”
赵肃睿看向沈时晴,只看见了她一如既往的温文笑意。
他冷笑:
“你送朕的年礼就是告诉朕朕费心提拔的是个贪财忘义结交藩王的废物,你要把他给处置了?”
他看了看自己抓在手里不放的火铳:“你这是给朕年礼,还是生怕朕能欢喜过了半个时辰?”
“内贼将除,陛下该高兴才是。”
听见沈时晴这么说,赵肃睿冷哼了一声。
穿着龙袍的沈时晴轻轻一叹,叹息声像是一缕风,从赵肃睿的心上轻轻掠过,让他心头发痒。
“陛下这般喜怒不定,我实在不知道这最后一件年礼到底该不该给陛下了。”
话是这么说,沈时晴已经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折。
“这是前日从西北送来的密折。”
一直为西北军务牵肠挂肚的赵肃睿直接伸手:“拿来。”
打开奏折,沈时晴轻轻摇头:“我送年礼给陛下本是想让陛下开怀,陛下既然不喜,那就不必送了吧。”
赵肃睿:“朕让你拿来,哪有备好了礼还不送的?”
沈时晴却还是将折子捏在手里。
“陛下,您受了我的年礼,可是欢喜?”
赵肃睿默然了片刻,才说:“欢喜。”
“那陛下为何不笑?”
赵肃睿瞪了沈时晴一眼,恶狠狠地说:“沈三废,你是在拿捏朕?”
沈时晴还是面带浅笑的样子,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已经要被激怒的陛下:“陛下,我是在讨你欢喜。”
赵肃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急急忙忙地咧嘴又匆匆收了回去。
“朕笑了。”
说完,他跳起来,一把从沈三废的手里将折子夺了过来。
翻开折子看了几眼,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陛下,莪让英国公在西北施展离间计,如今已经初有成效。”
赵肃睿把目光从折子上拔下来看向沈时晴,只见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唇角的笑意越发显出了些让人难以捉摸的味道。
“都沁都尔本两部将要乱了。”
这,是她送给赵肃睿的第三份年礼。
第177章 皇帝是个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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