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三猫一双眼睛差点儿竖起来,他转头看向一鸡:
「鸡老大,那沈娘子真是这般?」
一鸡静坐在一旁,只能点头,他不想让四鼠再说这些,便又问他:
「你去见了赵勤仰,他可说了什么?」
不能说那些风花雪月,四鼠的语气立刻板正起来:
「他自然是想给沈娘子扣上罪名的,还拦着咱家不想让咱们带走那些老仆妇,咱家便反问那些王府侍卫本是专司保护他安危的,怎么他自己端坐院里无事,却让他手下侍卫在宁安伯府里闹得人鸡犬不宁?他到底不敢说什么了,一个小小郡王府世子,竟敢在咱家面前嚣张……」
三猫冷笑:「他怕是在江西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自己到了哪儿都是王府世子呢。」
一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淡淡地说:
「皇爷吩咐了让咱们盯紧了人,可不能再疏忽了,那赵勤仰在燕京城里埋的线,咱们务必要挖出来。」
「鸡老大你只管放心。」四鼠面上带着笑,「我几次出入宁安伯府,身边都带着极会认人的番子,差不多已经把那些英郡王府的侍卫认了个周全,他们只要敢有动作,咱们定能识破。」
一鸡点了点头。
一听这俩人说起了公事,
三猫就闭上了嘴。
那些去外头抓鸟捞耗子的事儿,他猫爷才不掺和呢,他猫爷就是一只家猫!.
他转身走出耳房,笑眯眯地跟小太监说:
「走,跟着猫爷去厨房,今日皇爷给赵大学士赐膳,咱们也显两分本事。」
过了三刻,三猫掐着点儿回到暖阁门口候着,片刻后,内室传来了些许响动,他立刻掀了帘子进去伺候。
皇爷正双手撑着榻沿儿低着头穿鞋,他赶紧走过去跪下帮皇爷将鞋穿妥当。
「看你这样子朕倒不像是喝多了酒,像是断了腿,什么都做不得了。」
「嘿嘿嘿,皇爷总该给奴婢些空子跟皇爷亲近不是。」
替皇爷穿好了鞋,三猫又去取了放在熏笼上的外袍给伺候着皇爷穿上。
「皇爷,赵阁老快来了,晚膳也备好了,一鸡说皇爷今儿中午用了鹿肉和烧酒,奴婢特意用豆腐丝拌了火腿丝给皇爷开胃,又做了一道炝拌芹菜,一道高汤煨出来的竹荪。」
沈时晴点点头,酒后胃枯肠烧正是难受的时候,听了这几道清淡又鲜嫩的菜色,她好歹有了些想吃的意思。
站起身,看见那个被放在了一旁的信封,她直接拿了起来。
「走吧。」
「是。」
看着自己面前的信,赵明音眉头挑起,要不是在御前,她已经拍桌而起。
「草菅人命,匹夫敢耳!」
霍然起身,她朗声说道:
「陛下,我这就回府点齐亲卫将那刘康永宰了。」
沈时晴筷子里夹着芹菜丝,正一点点地吃着,见状失笑:
「赵大学士何必气恼至此,那刘康永不过是个大事难成的庸人,要收拾他何须你亲自动手?」
赵明音如何能不气?
辽东雪灾朝中大力支应,她递上的折子就是说她自愿捐出名下绣房所制的五万条棉被送往辽东,若是辽东有那无力为生的女子,她也愿意在辽东设绣坊助她们谋生。
结果这刘康永呢?别人在救灾,他在害命!
就这,还是她皇兄生前器重的「饱学懂礼」之士?什么学?结党营私之学?什么礼?寡廉鲜耻之礼?
怒意上头,她手握笏板如握钢刀,真有了当年威风凛凛杀逆夺门的气概。
「陛下,刘康永想要趁着想要动摇朝纲定不是一人之力,臣以为应当将他麾下党羽尽数清查,再看看他是不是与外头的藩王之类勾结。」
「此事已然在做了,赵大学士,朕找你来,是有两件事要请你做。其一,刘康永想要挑动人祸,辽东雪灾不成,他自然要在别处动手,端己殿放着历年的账册,你们务必小心些,别让人生出事端毁了账册。」
「陛下放心。」赵明音款款落座,又是优雅端方的大学士,「之前也抓到过想要动手脚的,以后我等定会更加谨慎。」
沈时晴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朕想着明年起你就带着一群女官为钦差,下去走走看看,一是讼狱二是查账,三来,也带着女官们到处学学、看看,朕打算明年下半年就找派些女官外任到地方,你去替朕打个前哨。」
外任到地方?
赵明音听见这几个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人又要不够用了。
「陛下,您之前说明年开春要遴选一千女官,此事是交给了礼部在做,如今既然知道了刘康永包藏祸心,虽然他已经告老,可他在礼部仍有党羽……」
她为那些将要被遴选的女子们担心了起来。
「天下无有必会一帆风顺之事。」沈时晴捧着一小碗高汤竹荪语气淡淡,「朕已经选了一批女官入
宫,明年那一批,朕还真盼着能选出些格外有骨头的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赵明音眉头一皱。
看来陛下已经算准了刘康永一党会在遴选女官一事上动手脚。
那到时,陛下又会如何应对呢?
赵明音看向坐在对面的皇帝陛下,却只见他垂着眼眸,神色如无波古井。
翌日,武英殿上,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两份奏折,赵明音心中只有两个字:
「来了!」
一份折子上写的是礼部奉命遴选女官,谁知山东青州一女子抗旨不遵,竟自伤一目又逃走,请陛下降罪。
另一份折子上的字更少些:
「礼部员外郎焦濡无力偿还拖欠太仆寺纹银三百两,深感有负皇恩,自戕而死。」
殿外一阵冬雷声起,赵明音心中长叹。
女官,太仆寺,在一些人的心里,真是恨到了极处。
两本折子都是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李从渊拿来的。
在众臣之间传阅了一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御案之上。
坐在御座上的年轻皇帝手指轻轻在折子上敲了下,声音不大,却比外面的冬雷还更让人惊心动魄。
推行女官入朝、清查太仆寺旧账,陛下过去数月里着力在做的两件事,今日竟然一并出了纰漏。
陛下没有说话,
片刻后,有人出声说:“陛下,青州这个号称是逼迫女子遴选女官的案子,微臣请陛下派钦差严加查问。”
不用抬头,李从渊都知道说话的人是端己殿大学士赵明音。
“陛下,微臣以为此案多半是青州当地官员行事不当,应着令山东按察司、兵备道严查。”说话的是兵部尚书杨斋。
他的意思很简单,一个女子被逼着自伤,说到底连人命案都不是,实在不必下派钦差。
赵明音却极为坚持,朗声说道:“陛下让女官入朝,此事上承太祖下抚黎民,乃不世之德政,今时今日,女官们兢兢业业协办国事,足可证其可用于国,也是国之栋梁,遴选女官与寻常科举又有何异?礼部遴选一千女官乃是陛下之仁德,大雍之盛事,既然有人在其中作祟,就该严查清楚,方能不辜负皇恩之浩荡。”
一干男人在堂,赵明音字字铿锵。
此事必须查,严查,查的翻天覆地,惊天动地,才能让百姓知道陛下启用女官的决心。
魍魉鬼魅敢在此时妄动,自然就要踩着他们的血肉骸骨搭成台子,把女官们彻底推到世人的面前。
“降下钦差……”
御座上的皇帝陛下沉吟片刻,问:
“李尚书,你以为此事该如何?”
李从渊低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确要详查,当从六科选派钦差往山东。”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沈时晴点了点头,又问:
“至于钦差的人选……常尚书,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听见陛下问完了李从渊就问刑部尚书常盛宁,殿中不少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常盛宁在他们眼中早就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张玩同党已被根除,他这只御前走狗也衰老道了齿落发疏的地步,怎么也应是早对他们毫无威胁。
谁能想到,这么一把老骨头却又恰逢风云际会,一朝得了圣恩,他是头不疼了嘴不喘了,上朝次次不落,坐班日日不差,浑身都是一股与躯壳不符的神采奕奕,仿佛还能再活千八百年,把自己熬成这朝堂上一根碍眼的铁钉子。
尤其是左都御史钱拙,六科有监察六部之职与他们都察院可谓是一体两面,从六科中选派钦差,陛下怎么也该问问他。
这么想着,他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新任右都御史楚济源。
你不是被陛下请回来的么?
你不是也有圣眷在身么?
你倒是替着咱们都察院出头啊!
另一边的常盛宁抚了下自己白色的长须,让人嫉恨的老脸上挂着笑:“陛下,这钦差要熟知地方、处事严谨,才能查出女官遴选一事中的弊政,另外,微臣有一问。陛下您是想要一個能查清此事的钦差,还是一个不只能查清此事的钦差?”
沈时晴还未说话,站在后边的礼部左侍郎钱肇经出声反问:“不只能查清此事的钦差?常尚书,女官遴选一事乃是礼部上下通力操办之时,您说钦差不止能查清遴选的痹症,还能查清什么?我礼部的阴私勾当?如此正好。陛下,微臣自请随着钦差南下,臣以官职作保,微臣定会查清这次遴选女官到底出了何事,若事由真是出在礼部,臣愿辞官候审绝无二话!”
常盛宁侧头看了过去。
前任礼部尚书刘康永告老不过数日,礼部左侍郎钱肇经已经显出了些励精图治的本事,尽管朝中都知道他资历尚浅不会直接升任尚书,他似乎还是有意在新任礼部尚书到任之前显出些本事。
不止是在筹备年节庆典的时候极为用心,遴选女官一事之前被刘康永有意无意地缓缓推进,到了他,几乎是一天一个进展,不过几日间,京畿附近各省的遴选上报名单已经陆续有了。
比起刘康永,钱肇经更聪明,更有锐意进取之意。
思及此处,常盛宁悄悄看了御座一眼。
陛下近来喜欢的都是有担当敢担当的朝臣,陈守章是如此,楚济源是如此,李从渊是如此,他常盛宁也是如此,虽然年纪都不小了,这股劲儿到底是年轻的。
眼下,这钱肇经正在借着事由展示自己的“年少意气”。
他在心中暗暗摇头。
面上,他笑着说:
“钱侍郎,老朽知道你在女官遴选一事上的用心,不单是老朽知道,陛下也知道。遴选一事出了些许变故,你也比咱们更忧心。可官职乃是陛下所赐,你这般轻易就以官职作保,只怕有想要弃官之嫌。你放心,陛下对朝臣宽仁,只要咱们为臣下者小心谨慎不犯错,该罚谁就罚谁,该关谁就关谁,陛下何等圣明,又怎会冤枉了你和礼部呀。”
这话似乎是在宽慰钱肇经,听起来透着十二分的真心。
钱肇经的心却悬了起来。
外面又是一声雷鸣,沈时晴看着他们。
她端坐在上,大殿中众人的百般心思似乎都被雷声送入了她的耳中。
垂着眼眸,她的手指轻轻捻动。
“常尚书,朕不只想要查清此次女官遴选一事,你会如何向朕举荐钦差人选?”
“陛下。”
常盛宁先说了两个字,然后抬头看向了李从渊。
李从渊一阵莫名:“常尚书,你是想让本官亲去?本官自然乐意前往,可本官实在不懂,让本官去了山东,除了查清此事本官还能做什么?”
常盛宁缓缓摇头:“李阁老乃是朝中股肱之臣,身在中枢怎可擅离?老朽只是有一问。李阁老,若是那人选极是合适,您可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横加阻挠?”
李从渊更觉得莫名其妙。
他为官勤谨,为人本分,这些年里为私心而做的事寥寥可数,若是与他有仇之人有利于朝廷,他也不会对其刻意打压。
虽不能说是个唾面自干的君子,总也可以称一句为国不计前嫌。
“常尚书,本官不懂您的意思。”
他在那摸不着头脑,却见常盛宁缓缓后退,然后对自己弯腰行了一礼。
接着,常盛宁又对陛下行了一礼。
“陛下,近些日子以来,关于女官一事民间颇有些非议之言,有不少人信誓旦旦地说所谓的遴选女官不过说为了给陛下充实后宫,只因为陛下深爱皇后不愿选秀女,方有此替代之举。男女之事,自古是辩者难辩,清者难清。微臣举荐的钦差,不仅能查清此案,还能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重用女官的决心,于国于民,皆有大利。此人不只深知女官遴选之事,还通晓诗书教化之道,满腹经纶不输朝上我等,更有……我等皆没有的一大好处。”
李从渊心中一突,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之人,刚刚不过说被常盛宁的一番做派搞得摸不着头脑,到了此时要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这些年的宦海浮沉也就白费了。
可他明白了,却也晚了。
“那好处,便是那人乃是女子。陛下,臣举荐端己殿察院观风使米心兰为钦差。”
一瞬间,李从渊有些晃神。
在武英殿上,他听见自己妻子的名字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有些陌生。
“米心兰?那是谁?”大理寺少卿茫然四顾,就看见了李阁老一张脸仿佛被人灌了铅。
“米心兰其人出身书院,师从名家,单论文章,李尚书曾多次说过其不及米心兰多矣,前几年京中流传的《尚书辩经通考》一书便是米心兰与几位密友联手编纂而成,她少时替父管理书院细务,对女官的遴选、栽培也颇有见解,几次上奏更改女官章程都被陛下应允。陛下,臣以为,她可为此次钦差。”
“陛下,那米心兰竟是女子?”
“陛下,钦差不同于寻常女官,让女子为钦差世所未有,臣以为……”
沈时晴端起一旁的茶盏。
赵肃睿这身板儿真是酒量可怜,不过是几碗酒,醉到要昼寝已经很可笑了,竟然第二日还胃口不振。
她此刻的茶碗里装的不是茶,而是她特意吩咐让三猫煎的陈皮葛根汤。
喝茶的时候,她看了钱肇经一眼。
女官遴选上出了事,少不了刘康永的手笔,这钱肇经本是刘康永的左膀右臂,现在却跳出来要自己去查此事,要么是别有所图,要么也有想要摘清自己的意思。
至于让米心兰当钦差……
“米心兰才当了几天的观风使,为官经验极少,怎能出任钦差?”
沈时晴摇摇头,放下了茶盏。
“不如让徐宫令带着宫中负责遴选的一应女官去山东,好叫天下人知道,朕选出来的女官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的冬雷声好像停了。
大殿里的文官们却好像被雷给劈了。
“也不独是山东,徐宫令年富力强,女官们也是青春正好,拘在宫里没什么意思,让她们到处走走,到处看看……这样一来,还得加派锦衣卫护送,不如再选一些精于武艺的女子入锦衣卫?”
陛下想得真仔细啊。
他们这些当大臣的是真想死啊。
兵部尚书杨斋以袖掩面。
他昨日还和同僚说陛下如今比从前讲理了很多。
现下他只想回到昨日,抽自己几个耳光。
陛下哪里讲理了?
梦里吗?
“陛下,臣以为,米心兰当钦差,也并非不可。”
大殿内沉沉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是谁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李阁老舍了他的夫人造福于朝廷!
“李尚书,你是真心的?”陛下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朕觉得米心兰一个人,未必比得上一群女官。”
“陛下,徐宫令所率女官参赞内廷要务,不可轻易离宫,不如米心兰本就是观风使,又出身察院。”
“好吧。”
谁都能听出来陛下不太满意。
可他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除了一些人,大部分的人心中一松。
“至于焦濡,据说他是个清官?”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官怎么还用朝廷的银子?死就死了,贪墨白银三百两,在太宗朝他早就死了,反倒是刑部和大理寺论罪太慢,反倒让他多活了些日子,你们这三法司,怎么能让贪官自己动手?”
焦濡,礼部祀祭司员外郎,从五品。
在权贵满地走,官吏多如狗的燕京城,这官着实不大,却又有些特殊。
因祖制,礼部官员多出自翰林院,焦濡也不例外,他是先帝时的二甲进士,三十二岁考上了翰林院庶吉士就在翰林院里呆了整整十年,外放了两任县令之后因为在当地广布教化兴建学堂而被擢升为礼部员外郎。
可以说,他虽然官不大,但是出身清贵,要人望有人望,要官声有官声,只等着积攒资历,只要过上几年,他要么是在六部中熬到主官之位,要么就是外放为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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