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钱。”
“沈……”
“老夫人,要么掏钱,要么,让她闭嘴,出去。”
赵拂雅抬了抬眼眸,看向那个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驯”的男装女子。
此时,孙氏也看向她:“老夫人,沈氏她……”
“素欢,把伯夫人送回去,她今日在牡丹阁受了风,关着门户好好休养些日子。”
一个老嬷嬷无声无息地站出来,弯着腰请孙氏离开。
偌大牡丹阁,安静无声。
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孙氏。
孙氏的嘴唇颤抖。
她是宁安伯府的主母!她、她……
站在自家姑娘身侧,阿池看了孙氏一眼,又垂下眼眸。
姑娘从前说什么主母、什么管家、什么争宠都是虚的,她心中是不愿信的,姑娘活在府里,就应该在府里争上游,姑娘活在谢家,就应该在谢家说一不二。
直到此时,她才懂了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费心尽力几十年,自以为牢牢把持着谢家的内宅,把小妾、儿媳都踩在了脚下,怎么也该是稳妥的,可如今呢?
先是被亲生儿子清掉了臂膀。
又被自己的儿媳讥讽,让她闭嘴。
最后,她的婆母也让她离开。
她争到了什么?又谋到了什么?是尊重体面?还是钱财权柄?
此时繁花似锦的牡丹阁,还不如方才那分着松子鹅油饼的清风徐更真切。
孙氏颓然地往外走,一步,又一步,数十年来,她唯一一次没有在离开的时候向她的婆母行礼。
却也无人在意。
“等等。”
听见沈氏的声音,孙氏脚下一顿。
“夫人既然要养病,从我这借去的那些字画摆件儿也就不合用了,也省得伤身,阿池,你和张铜钱带着人去夫人院里,把该拿的拿回来,不用劳烦旁人了。”
阿池愣了下,连忙应下,转身也走了出去。
孙氏见状,发出了一声尖叫:
“你们到底干什么?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仗着我夫君被关着就要造反了不成?我告诉你沈氏!你也不过是个下堂妇!凤儿他一直看不上你!要不是那楚济源回来了你以为你能回到伯府?你就是个下堂妇!下堂妇!弃妇!你就活该被人给休了!”
赵肃睿歪着头听了一会儿,笑了。
笑完了,他看向了老夫人。
抬手摸了摸下巴。
“谢凤安那种废物,也就伯夫人能把他当回事儿了。”
“是呀。”赵拂雅微微颔首,手里的佛珠转动起来,“沈娘子你自然看不上我家凤安,毕竟,你现在可是九五之尊的心上人。来日入宫少说也是贵妃,哪里看得上一个什么伯府二少夫人。”
宁安伯世子夫人古氏傻了。
赵肃睿的狗爪子在半空中停住了。
啥玩意儿?
他给沈三废当贵妃?
不对,沈三废给他当贵妃?
眼睛眨了下,赵肃睿笑了:
“老夫人每日在佛堂里礼佛,竟然知道这么多,看来天上的神佛也喜欢看人间情情爱爱呀。咋了,你是想给我添嫁妆还是要给我做媒人?”
赵拂雅轻笑:
“沈娘子放心,我绝无拦着你奔前程的意思,只是……沈娘子,若有一日陛下为了天下悠悠众口舍了你,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三废敢舍了我?
赵肃睿觉得好笑,只回了四个字:
“不劳操心。”
“你在伯府七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能不操心?”老夫人轻轻摇头,她看向一旁燃着的香。
语气略低了一分。
“沈娘子,你可是秦氏之女,她要是知道你的今日,又该如何伤心?”
沈三废的娘?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电光火石之间,赵肃睿突然福至心灵。
阿池从前说的话回荡在他耳际:“夫人没几个月就病死了。”
沈三废坚韧如此,她娘也不遑多让,如何会“哀痛至死”?
一时间,赵肃睿突然觉得心有些乱。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了一直在幽幽点燃的香炉。
孙氏好歹是个伯府夫人,怎会那般焦躁狂怒?
下一刻,他手臂一抬,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
第154章 他的愤怒
燕京城东西宽有两千余丈,南北宽一千八百余丈,芸芸众生聚散如沙,自然不会只有一场“接风宴”。
“这女真人做的烧酒辛辣醇厚又不失清冽,辽东一带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都喜欢的紧,还有都沁来的商人偷偷买了回去,只可惜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饮酒,只能提了这么两坛回来,终于等到交割了差事才能来找离真君共饮了。”
“辽东烧酒?还真是好东西。这么一比,我带的刁酒倒是醇香有余辛辣不足,只怕顶不住这雪后冬寒,好在我带了些自己猎的鹿肉来,总算让我还能自认了这东道。”
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松竹纹过肩通袖襕袍,精细至极的鹤鸟张开翅膀停驻在他的肩上,垂头张望的鹤那殷红的鹤顶恰好在他胸前正中。
只此一点,也足够衬出了他容貌的俊美无俦。
坐在他对面的人穿了一身雅青道袍头戴唐巾,作文士打扮,一手撑着头,一手用筷子夹了一片山栗,笑着说:
“这小小一碟山栗拌了橄榄加盐而成的梅花脯已经妙到绝处,足可见离真君的盛情了。在下从前读可山先生*的《山家清供》,读到此味心向往之,只恨春日里没有栗子可用,没想到当日之念竟能被离真君带来给我接风。一见投契,再见知己,我本以为是古人妄言,遇到了离真君方知从前是我少了见识。”
锦衣男子轻笑摇头,他原本已经从提盒中拿出了一对细白瓷的高足杯子,又看了一眼那还带着泥封的酒坛,又将细瓷杯放了回去。
“方管事,取两个大些的酒碗过来。”
见他如此,文士笑着说道:
“离真君如此随性随心,明某也有不及。”
此人就是刚刚回京两日的兵科给事中明若水。
“喝酒算得上什么随心随性?明兄总是得空就夸我。”坐在明若水对面的“离真君”自然就是披着赵肃睿壳子的沈时晴,数月前她去看陈守章的那一日偶遇明若水,两人一起谈天说地,颇为投契,昨日明若水回京,今日又叫了“离真君”出来喝酒。
她便来了。
“这烧酒确实不错。”
浅饮一口,沈时晴赞了一声。
“我从前自己酿过酒,学了山东一带的秋露白和透瓶香,秋露白里多是要添花露果露,虽然本浆辛辣,入口还是甜的,透瓶香倒是让人通透,只可惜后劲儿有些大,也不像这烧酒这般清冽。”
“没想到离真君竟然会酿酒?”明若水将喝空了的酒碗放下,语气甚是惊奇,“在下自认也是家中放纵的,没想到离真君年纪不大,做过的事倒是比在下还多。”
用两根手指托着酒碗,沈时晴看着碗里澄澈的酒液,唇角微微勾起:
“家母生平两大好,一好骏马,二好美酒,我也不过是从她身上学了些皮毛罢了。”
明若水闻言连忙给自己的酒碗里又斟满了酒:
“在下游历大江南北,也不是不曾见过精于骑术又或是遍饮美酒的奇女子,只可惜,明明才华卓绝见识广博,她们却并不以之为傲,更不曾说什么喜好,下马封坛之后,终究也如其他女子一般嫁了人家,从此把心思放在了夫君孩子身上。能让子女开口说‘家母生平两大好’,已经是罕见至极,能坦言自己爱马爱酒更是令人心神震荡。”
将自己的酒碗与沈离真的酒碗轻碰,明若水笑着说:
“若非识得离真君,在下也长不了这番见识,只盼着能和离真君再多些亲近,哪日能随了离真君拜访令堂,我定提着上好的酒去。”
沈时晴看看明若水,捏起酒碗,径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我娘是个极好之人,聪慧果敢,从不因琐碎私心做低头之事。”
说完,她单手拎了酒坛,又往碗里倒酒。
没有温过的酒浆里仿佛还有着辽东的凛冽寒气,沈时晴微微闭着眼睛,将酒一口饮下。
过去的几年间,她极少与人说起自己的母亲,哪怕是面对垂云和图南。
不是不想说。
她仿佛一只趴在地底静等着严冬过去的蛇,在长久的等待里,她不愿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家母若是得见明兄,一定也喜欢。”
垂下眼眸,沈时晴调转话锋:
“之前听闻辽东雪患成灾,我还想明兄在永平府不知如何了,如今见明兄安然,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来。”
刚烤好的鹿肉散发着浓香热气,用刀片下来一片与酱料菜蔬一并包了入嘴流得满口生香。
明若水咽下嘴里的鹿肉,笑着说:
“虽是遇到了些许小人作祟,永平知府魏选终究是无愧当年山阴县百姓送他的万民伞,天灾只是天灾,终究没成了人祸。”
“小人作祟。”沈时晴将这四字玩味了一通,摇摇头道,“这背后之人可未必是小人。”
不是小人,就是大人。
明若水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在野不缺君子,在位亦有小人*。此信,离真君不妨收下。”
信封上并无字迹,沈时晴打开看了一眼,又看向明若水。
明若水举盏轻笑:“送信之人极是谨慎,非要看着魏选将信毁了,魏选之妻林氏机敏,借着端茶的机会将信换了下来。”
刘康永最好写长篇大论的折子劝谏“她”要循先圣之礼,沈时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亲笔信。
当朝阁老,写信给自己同乡门生让他对灾民袖手旁观。
“明兄如今是兵科给事中,怎么反倒把信给了我这個混在锦衣卫里的闲人?”
“离真君为人超然,做事却实在,你当初劝我不必为守章兄心焦,果然,过了月余,守章兄就白白胖胖地升任了登州知府。”
这话让沈时晴浅浅一笑。
“陈守章本就无甚过错,他愿意直言进谏,于国于民皆有功劳。”
她说话时,明若水一直看着她。
如同赏明月远渡雪山上,又如同窥新花低照入水中。
“离真君,我曾给守章兄算过,他递上那么一本折子,只有死路一条。”
“算?”沈时晴略挑了下眉头,“我只知道明兄文章华彩见识广博,没想到明兄还会算命。”
“我本是个凡夫俗子,哪里能算了命?”明若水失笑,“我不过是在人世历练了短短二十载,勉强算算人心罢了。”
说完,他似乎又有些困惑,眉头都皱了起来:
“本以为依陛下之性,西征一事才是重中之重,没想到他倒将一腔杀伐之心倾于朝野。”
沈时晴将两人的酒碗都满上,低着头说:
“听明兄的意思,也觉得陛下如今对朝臣过于严苛?”
“非也非也。”明若水轻轻摇头,“君有疾在肠胃,以火齐之法疗之,可谓恰到好处。在下只是没想到,我大雍之痼疾,真的已经到了肠胃。”
看着眼前的几色小菜和流淌着肉汁的鹿肉,明若水轻叹:
“离真君出身富贵家学深厚,举止风流,以盛情待我,不过四菜一肉一酒。直隶之下各府县,在下每到一处,几乎遍尝山珍,其间还有人与我说,只恨鲥贡断了,不然,他自可请莪吃极鲜美的鲥鱼,比陛下祭天用的新鲜百倍,只此一鱼,价值何止百金?”
脸上微微有些醺然,明若水苦笑一声:
“两个月光景,我几乎是遍览了这世上的浊酒浑肉,从官到吏,奢靡无度,所花钱粮何来?向下横征暴敛,向上谎报灾异,太仆寺存银还没收齐,就已经被这些人惦记上了,巧立名目借出来,便又是一段风流快活。直隶乃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天下各州府又是什么情景,在下实在不敢想。”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虽然是个不求功名利禄的随心之人,到底也有一腔报国之念,大雍朝立朝至今,内中竟朽败至此,他心中也有些郁气难消。
“直隶下辖各府,各县被明兄查过一趟,自上到下裁换了数十人,可见浊酒浑肉入了明兄的肚肠反倒生出了一股清气来。”
“清气?”明若水“哈哈”一笑,“若非朝中有李阁老替我作保,我又有几个交游好友能护了我周全,离真君你今日见的只怕就不是在下这提酒回来的落魄书生,而是在下的牌位了。”
寥寥数语,可见他这一行之凶险。
经历这般凶险,却能把极要紧的信交给自己这个不过见过数面的“好友”。
沈时晴心中长叹,将那信妥当收起。
“明兄既然信我,就只管放心。”
“在下自然信离真君。”或许是酒意上头,明若水眼眸里带了两分水色,“离真君,你当初说守章兄无事就真的无事了,不妨再说说此事又该如何?”
“如何?”浅抿一口冷酒,看着酒碗里男子眉目的倒影,她笑了笑:
“自然是该死的死,该……死的死,雪融春生。”
“好!好一个雪融春生!为这四字当浮一大白!”
明若水笑着饮下一大碗酒,用手撑着头,看着“沈离真”,他轻晃着脑袋说: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睡醒了,让天下间有了离真君你这般的人物,在下初见你,便觉是钟灵造化于一体,绝极妙极。”
沈时晴听着明若水夸张的溢美之词,正要反驳,却看见方祈恩快步走了过来。
“爷,那宅子闹开了!见了血。”
“明兄,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过两日给明兄饯行。”
“饯行?”打了个嗝,明若水有些茫然,“在下初初回京不过两日,怎么过两日又要饯行?”
快步走到小院之外,见门口已经有牵来的马,她回头看向方祈恩:
“让人传信回去给高女官,写个圣旨,升兵科给事中明若水为江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兼领巡按御史,即日派往江西。”
原本有些迷蒙酒意的双眸已经恢复清醒。
方祈恩连忙应声,又替他家皇爷牵马。
上马看向宁安伯府所在之处,沈时晴说:
“务必在三日内,让明若水离开燕京。”
“是。”
吩咐好了,沈时晴才骑马往北而去。
她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宁安伯府。
此时的宁安伯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冰冷的兵刃比在了老妇人的脖子上,将人拖着一步步走出牡丹阁,赵肃睿却没有往大门去,反而要要往桥上走。
两个头发花白的嬷嬷追了出来,身上的绸缎衣裳都被血给染透了。
那血自然是她们的。
赵肃睿深知何谓擒贼先擒王,他拿出刀第一件事就是扑杀向了端坐在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不声不响,手脚却利落,劈出一掌就要将他打出去,千钧一发之时,图南从赵肃睿的身旁窜出,自从回了宁安伯府她就没带剑,身上却藏了两把短刀,一刀一个,将老夫人身旁的两个嬷嬷砍伤了。
赵拂雅既然用了这个香,自然是要看着“沈时晴”发狂,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别的女人发狂是动嘴上官司,这不声不响了七年的沈时晴发狂竟然是动刀!
她虽然身子比同龄人好些,却到底被赵肃睿擒住了,赵肃睿也不客气,也不在乎她是女人又或是老人,手起刀落先在她的大腿上扎出了个血洞让她不得脱身。
“我知道老夫人你想让我当街发疯,再说几句不恭不敬的话,最好能口不择言说出些丑事来,可惜了,我这人,一向不爱跟着旁人划出的道儿走。”
赵拂雅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番筹谋竟然是这等局面,腿上剧痛,自己的一条命还被别人挟持在手里。
“沈氏!阖府上下都看见你暴起伤人,老身我既是你的长辈也是皇亲,今日一过,你难逃一死。”
“哈,难逃一死?我不动你们就能让我活?”
牡丹阁外自然少不了英郡王府的侍卫,拔剑出鞘,搭弓相对,赵肃睿小心防备着,把赵拂雅牢牢挡在自己身前。
图南手中染血的双刀被她收起来,不知道她从哪儿抢了一把弓,此时也瞄准了包围他们的一干人,谁敢妄动,她当即一箭射出。
和赵肃睿一样,她不在乎自己射的人是谁。
听见有人惨叫倒地,赵肃睿哈哈大笑。
“图南,你这一手本事已经堪为锦衣卫的总旗。”
图南没有谢他的夸赞,只说:
“姑娘,我昨日夜里数了,英郡王世子带来的王府侍卫不少于一百四十人,此时在场八十人,还有六十人不在,倘或英郡王世子留了十个人护自己,又将各处门封了,也还有三十人只怕已经埋伏进了咱们院子周围。”
“没那么多。”赵肃睿冷冷一笑,“今天早上那个人头一挂,他少不得派人出去送信,此时咱们闹成这样外面西厂的人还没进来,多半是被赵勤仰派人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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