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之患,如同悬在大汉头顶的利剑,哪怕用和亲和公主和财物吊着,也随时会有落下的时候。】
【从汉高祖开始和亲,大汉君臣总以为匈奴不可敌,直到汉武帝时代,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十几次进击匈奴,直捣匈奴王庭,从霍去病亲率八百轻骑深入大漠开始,彻底抹去了匈奴骑兵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那一年,霍去病十八岁,八百轻骑直入漠北,斩首捕虏一千一十八级,其中包括匈奴单于伊稚斜的祖父辈籍若侯产、叔父罗姑比以及相国、当户等高级官员。(注2)】
【一十岁那年,霍去病被汉武帝封为骠骑将军,率一万骠骑出陇西,转战五国,疾行千里,最终与匈奴激战,重创匈奴,杀死匈奴折兰王、卢侯王,歼灭其精锐,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全部被俘。(注3)】
随着天幕画面上的少年将军轻骑如箭,直插敌营,一个高亢激扬的歌声也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注4)”
吕雉站起身来,俯瞰着群臣。
“头一旦低下去,想要再抬起来就很难,打败敌人最难的,是迈出第一步。”
她向前迈了一步,拿起一枚令符,递给了鲁元公主。
“朕从今日起,先踏出这一步。”
“鲁元既有此心,朕便封你为护国公主,领兵三十万,以舞阳侯樊哙、中郎将季布、颍阴侯灌婴为主将,即日起,备战匈奴!”
鲁元公主眼睛一亮,立刻接过令符,响亮地应答:“臣领命!”
“母后……母皇,儿臣也要参战,也要去攻打匈奴!”
刘盈身上穿着的还是太学书院的青衫,虽然没有往日的锦衣华服,玉带金冠,可如此简单的装扮,却显得他格外清俊挺拔,精神气甚至比他当皇帝的时候还要好。
他现在是太学的一名讲师,还在太学书院的试验田里“承包”了一块试验田,带着几个农官和有心农政的学子在研究新粮种和新农具,平日并不住在宫中,所以冒顿单于来信之事他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鲁元公主请战,朝廷下诏开始集结兵马,他才得知这个消息。
于是,他就放下手中事,赶紧跑进宫来请求参战。
吕雉看着他皱了皱眉,他这两年出宫做了不少事,个子也蹿了一截,整个人从原来的如兰似竹般清瘦柔弱,变得阳光挺拔,不再是那个躲在母亲和姐姐身后的男孩,热切的目光中虽无法掩饰心底的怒火,可总好过以往沉默下无言的胆怯。
虽欣慰于他的成长,吕雉还是摇摇头:“你不行。”
刘盈一掀下裳,跪在了她面前。
“儿臣不肖,以前总是惹母亲生气。可这一次,那蛮贼冒顿竟敢羞辱母亲,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儿臣若是连这等羞辱都能忍下,不为母亲报仇,岂堪为人?还请母亲成全儿臣!”
他重重地叩首,抬起头时,白皙的额头上已是一片赤红,可见用的力道之大,绝非说说而已。
吕雉盯着他,对上他的双眼,看到他此时此刻真挚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陈曦给她看过在原本历史线中她对这件事的应对,由始至终,史书上记载着她愤而召集群臣要斩了匈奴使者,发兵讨伐冒顿,其中有樊哙自告奋勇,有季布出言劝阻……群臣议论纷纷,各执一端,唯独不见刘盈在其中的态度。
在那段历史中,自从刘盈看到了戚夫人变成人彘,对她指责之后,便自暴自弃,成日沉迷酒色,不理政务,对她名义上言听计从,实际上却恨不得拒之千里。
她忽然明白,为何是在这一年,她会逼着刘盈娶才十来岁的张嫣为皇后。
因为她看到,群臣在平时可以唯唯诺诺听她的,可在面对外敌之时,竟然会群起对抗,以什么天下大义,高祖先例来逼迫她低头,忍辱含曲地在那样一封谦卑自污的书信上署名签印,对她而言,是何等的羞辱和打击。
她人尚在时都已经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在了,那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的亲人?
所以她开始大肆剪除刘姓诸侯王,逼着刘盈娶张嫣为后,在刘盈死后又大肆封诸吕为王,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后事。
可惜,吕氏后人也没几个能扶得起来的,在她过世后,被陈平和周勃以摧枯拉朽之势铲除,甚至连刘盈的血脉也未能保住。
唯一保住的,只有张嫣。
吕雉叹息一声,走到刘盈面前,身后轻轻抚摸了下他的额头,又将他扶了起来,发现他竟已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你可知道,此去并非儿戏,乱军之中,谁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儿臣知道。”刘盈伸出手臂来,撸起袖子给她看,“儿臣这两年不光下地耕作,还跟着姨夫练习武艺,身子比以前结实多了,骑射之术和驾驭战车都练过,母皇若是不信,可以让人考校于我!”
吕雉看着他结实的手臂肌肉,不禁有些怔忪。
以前她千万百计地护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生病受伤,将他养得娇贵精致,母子间的感情却疏离冷漠。
如今她放开手,让他去见识民间疾苦,去亲自耕作劳动,去书院读书教书,做着一些原本皇太子绝不会做的事,他却变得阳光快活,健康爽朗起来。
甚至现在都敢大胆到她的面前来主动请缨出战,与原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是她以前的方法错了?
“母皇?”刘盈见她神色古怪,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他从小到大,别人看来他最怕的是父皇,可实际上,他内心深处,也非常怕母后。
只不过怕父皇是因为怕他抛弃自己,怕他看不起自己,很努力想要成为父皇心目中合格的大汉太子。
怕母后……也是在离开皇宫后,刘盈才明白,他一直怕母后,是因为怕她知道,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无能的只敢躲在她和姐姐身后的废物,怕她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后落空的失望。
而现在,他走出皇宫,仿佛走出了一个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山,可他依然害怕母亲,害怕她如此辛苦地支撑着这大汉江山,扛下了他扛不动的重担和责任,终会有一日怪责于他。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站出来,和姐姐一起,为母亲的声誉和大汉的荣耀而战。
“你长大了……”吕雉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你既有心,那便去吧!待你凯旋归来之时,我亲自为你加冠。”
“喏!”刘盈笑着用力点了点头,他快到加冠之日了,在他正式加冠成年之时,一定会为母亲带回自己亲手斩获的战功!
鲁元公主和惠王刘盈一起出征匈奴的消息一传出去,便引起朝野轰动。
虽然以前连皇帝刘邦都亲自出征,可就因为他亲征匈奴还被困白登山,被逼和亲不说,还倒贴无数财物,丢脸又丢人,成了大汉文臣武将的一块心病。可不管怎么说,刘邦也算是“身经百战”,曾经亲自领兵作战,连被汉初大名将之一的英布也是败在他手上,就这样的刘邦,还是因轻敌败在匈奴手下,被困七天七夜,险些丢了性命。
而鲁元公主和刘盈,根本不曾上过战场,更不曾领兵作战,哪怕有樊哙、季布、灌婴这等开国猛将为辅,不懂行军作战的将领,就如同绵羊带着群狼,不光无法提升战斗力,如果一旦露出弱势,只怕还会遭到反噬。
这下不光是陈平和周勃,连已经退居太学修书育人的萧何和张良都忍不住出头劝阻。
在他们看来,吕雉仅有此一子一女,如今都出征匈奴的话,她膝下空虚不说,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女帝后继无人,岂不是又要导致江山动荡,人心不安?
鲁元公主先是去找了吕雉,不想吕雉却说,刘盈如今已经长大,能自己拿主意,他决定的事,他自己负责,除非他自己说不去,否则吕雉也不会硬将他留下。
当初征讨英布,她怕刘盈镇不住军中猛将,更怕刘邦从中作祟,趁机另立太子,才想方设法将他留下。
可那一留,不仅加速刘邦的离世,还让刘盈在军中再无威信,连他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和勇气。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今却已是即将及冠成年的男子,吕雉眼看着他这两年多来的变化,终于决定还是放手让他成长。
当初的她,养出一个不孝子,固然有刘邦的原因,可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鲁元公主听罢,也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离开未央宫后,她便去太学书院找刘盈。
如今刘盈吃住都在书院里,除了耕作劳动讲课教书之外,还要帮着萧何张良整理书籍,忙得完全没时间去“寻欢作乐”,也远离了那些勋贵子弟,不论以前他们如何逢迎,现在如何阴阳怪气,离得远了,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没空去想那么多,反倒是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过得比当皇帝还要自在。
就连张良都打趣他,天生该是黄老门下弟子,逍遥自在,胜过当个皇帝。
鲁元公主起初还担心他有心理落差,或是被人欺负,时常跑去看他。
结果每次一去,就被刘盈拉着……看视频!
刘盈没有点播特权,却能通过与鲁元公主的姐弟血脉关系,从她的记忆中看到她所看过的视频,那些后世对历史的点评和一些被称为奇技淫巧的技术,都让他看得如痴如醉。
要不是鲁元公主每日忙于政务,还跟吕雉一起住在未央宫中,刘盈都想一天到晚跟着她看个过瘾。
可惜鲁元公主之前换的技术太多,能点播的视频数量有限,这几天攒下来的视频,也就够他看不到一个时辰的。
数量不够,质量来凑。
刘盈第一时间就要求看霍去病的视频:“听说那位霍骠骑十八岁就敢带着八百轻骑直入大漠,快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他甚至可惜那位晚生了几十年,否则他一定会引为知己,跟着霍去病一起出击匈奴。
鲁元公主无奈,先是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第一次就是因为她在照顾他时,两人有了接触,刘盈才看到了那些视频,后来两人就有了默契,每次他要看的时候,就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保持这样的姿势,一边看一边聊。
自从到了长安,刘盈被封为太子,鲁元公主嫁人之后,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弟就渐渐疏远,一个忙于学习和协助处理政务,一个忙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知不觉间从亲如手足变得陌生起来。
而如今,经过这一番变故,在外人看来,此起彼伏,似乎是鲁元公主仗着女帝之势夺了刘盈的太子之位,可两人的感情,在知晓了原本历史线上各自的结局后,痛定思痛,却更胜从前。
“阿弟,这次你不去好不好?”鲁元公主一边轻轻按着他的额角,一边柔声说道:“那冒顿单于,先是想要我和亲,如今又羞辱阿娘,此仇此恨,我必亲手报之。我若离京,你不在京中陪伴阿娘,留她一人,如何是好?”
刘盈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阿姐,先前是我不懂事,在父皇让你和亲时都未曾出言阻止。那时你一定很伤心吧?这一次,让我去好不好?你我之间,若一定要有人留下陪着阿娘,那也应该是你。”
“现在我已经看得很清楚,我不适合做个皇帝,阿姐你比我更适合。如果前去征讨匈奴有风险,那就该你留下,不可让阿娘后继无人。”
“可你也曾是太子……”鲁元公主皱着眉,刚一开口,就被刘盈拦住。
刘盈:“可只有阿姐,才能继承阿娘的一切。我若继位,以我的性子,定然难以压服群臣,那些好不容易才走入朝堂的女官们,我……护不住她们的。”
他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道:“在前世里,我护不住兄弟妻儿,也没想过阿娘和阿姐需要我守护,而如今,我再怎么努力,有些事……终归还是不如阿姐。”
鲁元公主看着他,终于明白,吕雉为何说他长大了。
以往的刘盈,一直被她和母后保护着,将所得到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忽略了爱着他护着他的人,却一心追求父皇那遥不可及的宠爱。
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责任,终于知道替她和母后着想,怎能不让她们感到欣慰。
“阿弟……”想了又想,她还是忍不住揭露一个事实:“可你打不过我啊!若是上了战场,还得我分心保护你呢!”
刘盈的豪情万丈和雄心壮志,瞬间僵硬石化在了亲姐姐的打击之下,委屈地扁扁嘴,不甘心地说道:“我这两年一直有练武,力气也大了很多,还跟汝阴侯(夏侯婴)学习驾驭战车,跟留侯学习剑法和骑射之术……”
“呵,那你也打不过我。”鲁元公主曲指在他额头弹了个暴栗,笑道:“人家霍去病被称为冠军侯,是真正勇冠军,武力过人,才有战无不胜之功。你呢?难道出征打仗,还要专门带人保护你?那你是去打仗呢,还是去拖后腿啊?”
刘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没有同胞爱的姐姐。
“阿姐,你……不用说得我这般一无是处吧?我……我就算打不过你,也能上阵杀敌的!”
鲁元公主冷酷地说道:“行啊,那你先杀个人给我看看!”
“啊?!”刘盈倒吸一口冷气,“阿姐,就算……就算……也不可草菅人命啊!母皇知道定然要责罚你的!”
鲁元公主忍不住又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想什么呢?谁草菅人命了,你不是说能上阵杀敌吗?那就先让我看看你敢不敢杀人——跟我去死牢提个死囚来,我看你能不能下得了手!”
“啊——”刘盈来不及拒绝,就被她一把拉起来,转身带他去御史台找御史大夫周昌。
如今赵国已经被分成了郡县,再无诸侯国,周昌这个赵国的相国自然也没法当了,就被吕雉官复原职继续当他的铁面御史大夫,专司全国司法刑狱之事,而这些死囚的复核处斩之事,自然是由他裁定。
周昌一听鲁元公主拉着刘盈来找他,竟然是为了拿死囚练手,顿时黑了脸,当场拍案骂道:“荒谬!就算是死囚,也当由律法裁定,按期处决,岂能交由你们动用私刑?公主此举有违律例,莫怪老臣上书陛下……”
“啊?那我不要死囚了还不行吗?我们这就走……”
鲁元公主拉着刘盈赶紧离开,还忍不住低声抱怨:“果然是连父皇都敢骂昏君的铁面御史,汾阴候着实厉害!”
刘盈小声说道:“那怎么办?是不是就不用我去杀人练手了?”
鲁元公主想了想,说道:“就你这性子,不让你见见血,若是又像上次一样,一看到杀人见血,当场晕过去怎么办?”
“不会!”刘盈一想起自己当初在戚氏和如意叛乱之时,看到那血流成河的画面,不光晕过去,还高烧了数日,就觉得脸红,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我自己也有练过的……”
“练过?”鲁元公主狐疑地看着他,虽然长大了几岁,个子都快比她高半个头了,可怎么晒也晒不黑的面庞,依然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就算结实了点,也看不出多少武力值来,着实让人对他的信心不报希望。
“你练过什么?杀人?”
“当然不是!”刘盈立刻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忙说道:“我岂会滥杀无辜?我只是怕自己见血晕倒误事,所以……所以……”
他咬咬牙,心一横,说道:“我去书院的食堂,看了天杀鸡杀羊宰猪……”
“哈哈哈哈!”鲁元公主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捂着自己的肚子,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阿姐!”刘盈又羞又恼,咬着牙说道:“现在我自己都能杀鸡了!”
“好好好!你真是厉害,都能自己杀鸡了!”
鲁元公主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拍着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好弟弟,你还真是长进了,是阿姐小看你了,走——跟阿姐去校场练练!”
被拖去校场的刘盈遭到了亲姐姐的一顿“毒打”,被打的怀疑人生。
虽然他也知道,当初因为被父皇踢下马车之事,成为他们姐弟俩的心结,而被留在丰城时,鲁元公主就开始跟着侍卫们习武,还特别去跟汾阴候请教了驾驭战车的技巧。
他知道,阿姐心里也跟他一样有阴影。
只是阿姐选择去战胜,因为那时她不仅要护着他,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他还记得,阿姐曾经对他说过,以后会亲自驾驭战车,绝不会再给任何人将他们踢下马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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