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那些错过改变历史的女人们(宋茨)

王莽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等到姑母原谅的一天。
甚至还不仅仅是原谅，王政君召集了王氏族人中尚在长安的所有人，当面承认了他作为新朝皇帝 的身份。
在此之前，她还当众唾骂那些追随王莽的族人，王莽出现时更是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这是过 去一次，再醒来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真真是惊到了全家老少。
甚至还有人怀疑，这位老祖宗是不是鬼上身了，或是被王莽找人迷昏了头，才会如此态度大变，从反 对变成了支持，简直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过他们也只敢私下里嘀咕一下，根本没人敢说出来，更不敢去问，因为这种转变，对于王莽来 说，当真是天降喜事。
虽说因为王政君砸玉玺的时候晕倒，导致玉玺落地还是摔了个角，王葬命人以黄金补缺，照样让 孺子帝在“禅让”圣旨上盖印，公告天下，但能够得到王政君的承认，对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更何况，王政君还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是后世之人传来的.….神迹？”王莽看得啧咭称奇，感叹不已。
“想不到后世之人，竟然能有此等神通，不知我辈中人，可否学得一二？”
陈曦不得不佩服这位“勤学好问”、“不耻下问”的新任呈帝，但还是坦白告诉他，这不是什么 神通，只是跨时空的影像投放，在他们的时代，这项技术无法复刻，却可以通过对后世历史和各种科 学技术的了解，来促进本时空的技术发展。
可以说是，给这位疑似穿越者的篡位皇帝，开了个大大的金手指。
但这些技术，仅限于在王莽改制的基础上，而不是超越这个时空的生产力基础，直接给他保送 “毕业”。
对王莽的评价太过两极分化，陈暖也不敢保证，万一给了他超出这个时空的武器技术后，他还会 不会专心在改革国内的弊端，治理民生上。
万一他一下子膨胀了，仗着有超越时代的武器而穷兵黩武，四处扩张，所造成的后果，只怕比眼 下的改制更要糟糕。
就这样，“未来”之事对王莽的冲击也不小。
陈曦先给他和王政君播放了王安石变法的经过，其中的青苗法与他现在推行的借贷法有些相似， 都是为了防止商人以高利贷逼迫百姓破产沦为奴婢，由官府出面提供低息甚至无息贷款，帮助农民度 过青黄不接的日子或各种灾荒时节，等他们有了收成后再以收入的粮食偿还贷款。
王莽甚至还对丧事祭祀之类的提供无息贷款，就是为了平抑物价，避免贫民卖身为奴。
这本是针对西汉末年土地兼并严重，农民因各种灾害失地沦为农奴的情况推出的“善政”，却因 为官商勾结，大贵族大地主的反对，最终反倒成了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百姓未曾从中受益，国 库却被贪官污吏掏空。
而当初的王莽遭遇到反对之后，强势地以严刑酷法强制推行，结果便百姓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导致刘氏宗族和大贵族大地主举兵造反的同时，平民百姓也不断反抗，国家动荡不已，原本的政令形 同虚设，土地荒芜，物价腾贵，新朝在短短数年间，便分崩离析，王莽也被斩首分尸，改制彻底失 败。
王莽在看王安石变法失败时，还能头头是道地点评，对宋神宗尤其不满，觉得身为一国之君，耳 根子软不说，还朝令夕改，最终失败的原因，说王安石急于求成，不如说是手中无权，用人不当，赏 罚不明。
他自鸣得意地说道：“要推行新法，使天下大治，必以严法相辅，方能令庶民各行其是，奸商不 敢妄为……”
结果陈曦就给他播放了他推行新政后的情形。
眼睁睁看着自己推出的新政被人解读的面目全非，下面的官吏打着他的名义横征暴敛，逼得儿子 被县宰冤杀的吕母率众攻破县城，杀了县宰，自封为将军，在琅琊一带聚众数万。
诸如此类的民间起义此起彼伏不说，刘氏宗族和大贵族大地主们也不断起兵“征讨”他这个篡权 的“伪皇帝”，就连昔日曾经与他同朝为官，称他为圣人的孔休都对他闭门谢客，拒不受封。
从万人称颂的大汉圣人，贤臣名士，变成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王莽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陌生 的表情，心中发寒之余，亦忍不住落下泪来。
“朕.…….老夫一生为天下百姓谋太平安乐，连得罪王公贵族亦不曾悔，却不想，竟会落得如此下 场……"
“难道……真的……错了吗？”
王莽跪在了王政君的榻前，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有不甘，有委屈，更多的是悲愤。
“姑母，侄儿并无私心，只求能让天下百姓能得温饱，安居乐业，不受人奴役之苦，能成‘市无 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注1）为何.….为何会变得如 此……不堪……”
王政君长叹一声，难得对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侄子生出了几分同情之心。
陈曦亦有些唏嘘不已。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王莽理想中的“大同世界”，是尧舜禹和周公这些圣人成就的伟业。
他以为的井田制，只要将土地收归国有，让人人有田耕种，就能自食其力，而不至于沦落为奴， 生死操于人手。
在他之前，汉朝的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盆无立锥之地，豪强地主阡陌连天，而他所做做想，的确 是针对时弊，切实为国为民。
他散尽家财，大义灭亲，礼贤下士，善待亲友，可到死之时，跟他拼得同归于尽的正是长安城的 平民百姓。
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王政君叹道：“痴儿，事缓则圆，你行事操之过急，枉顾朝堂诸臣，
便是有天大的道理，终究也抵不住那些小人的算计啊！“
陈曦补充说道：“也是你运气不好，这几年天灾不断，旱灾蝗灾不说，连黄河都决口改道，大灾 大疫，就算你耗尽国库钱粮也无法赈济灾民。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自然会起兵造反，拼死也要博一 条生路。“
“大灾大疫.…….黄河改道？”王莽霍然回头，望向半空中只有他和王政君能看到的水幕画面，双 目已变得赤红一片。
“原来如此，敢问神使，可有良方相教，以救天下百姓。若能救得天下苍生，朕.…….老夫这皇帝
不当亦可，便是.…….便是要老夫的性命，莽亦在所不惜！”
他说话时慷慨激昂，大一有幅只要陈曦开口他就提头来献的架势，饶是陈曦这样见过大场面的， 也不禁被他吓了一跳。
“我要你性命有何用？”陈曦赶紧说：“其实无论旱灾水灾，蝗灾瘟疫，说到底最后就是缺粮，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那些商人和豪强争权夺利，而是先利用手中的资源，大力种田，广开 荒，多种粮，修渠筑堤，才能避免这些天灾带来的人祸啊。”
“种田？”王莽愕然：“朕将天下田地收归国有，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耕者有其田，不受豪强奴
役.….…”
“陛下的想法是极好的，可实现了吗？“
陈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解释，说道：“以现在的生产力和粮食产量来说，就算你将田地全收回 来，分给百姓去种，也种不出足够的粮食来为灾年储备。”
“你们现在的问题，不是田地不够，而是种田的方式不对。”
这时候虽然已经有了铁器农具，铁犁耧车用于耕种，但此时用的长直辕犁起土费力，转弯不够灵 活，远不如唐代出现的曲辕犁设计精巧，省时省力。
而且西北缺水，旱季居多，汉武帝时期修筑的漕渠、六辅渠、龙首渠、白渠等水利工程，经过几 代皇帝的荒废，如今已经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尤其是当初修筑的黄河堤坝，年久失修，早已千疮百 孔，难怪会在洪水来临之际决堤改道，造成赤地千里，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改良农具，选取良种，兴修水利，科学种田.…….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只有先稳住你的基本盘，才能让百姓站在你这边，去打土豪，分田地。”
“你就算想变革，想为天下麻民争取利益，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跟你干啊？”
“你召集了那么多多能人异士在长安著书立传，研究科技，与其去做木鸟飞上天，不如先改良农
具，兴修水利，如何？“
王政君补充道：“哀家也看了后世的耕作之法，若能改良农具，再以牛助耕，便是女子也能下地 种田，如此一来，便可抽出人手去修渠筑堤…….
王莽点头说道：“朕原本就打算让那些城中的浪荡子去服劳役，让他们去修渠筑堤，那是再好不
从战国开始，各国就有不少的“游侠儿”，有的是各国诸侯和贵族的门客，有的干脆就是以杀人 劫掠为生的刺客盗贼，在后世固然对他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行径浪漫化，可在当时来 说，却是令人头疼不已的社会毒瘤。
正如太史公所说：“侠以武犯禁”，这些“无业游民”是社会治安的最大隐患。
而在王莽治下，对城中的无业游民是强制参加劳动，如果被抓住在街头浪荡的无业游民，轻则罚 款，重则劳役。
如此一来，反倒使长安城中的治安好了许多，虽说尚未到“路不拾遗”的地步，却也不似原来那 般寻常女子和百姓都不敢单独上街，否则冲撞了贵族或是被这些街痞流氓撞上，不是破财就是被卖被 拐，毫无安全感可言。
事实上，这些所谓的“无业游民”，大多是贵族豪强的打手，被他这么一清理，街面上的治安的 确好转，可那些豪强也不是吃索的，转回头借此大肆宣扬王莽苛政酷法，让那些不明是非的百姓战战 兢兢之余，根本没感受到新政的好处，只怕动辄得咎不说，还要被那些贵族豪强借机嫁祸替他们的狗 腿背锅受刑。
如今他跟着王政君一起看了这些后世历史直播和一些历史穿越剧后，终于豁然开朗，不再拘泥于 跟世家贵族们的斗争，而是先从底层基础抓起。
正如陈曦所说，先种田，多攒粮，修渠筑堤，抗灾防疫，让百姓能活下去，看到新政的好处，才 能跟着他干下去。
在这个时代，上层贵族和官僚都是食利者，改革就是在动摇他们的基础，革他们的命根，王莽想 要自上而下的改制不符合当前的国情，自然就成了纸上谈兵，书生政治，难以实现。
而底层的百姓，艰难地挣扎在生死线上，连温饱都不能保证的时候，又如何能懂得皇帝的新政是 个什么东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只能看到的是，换了皇帝后，日子更加艰难，天灾人祸之下，活不下去的，就只能起义造 反，求一条活路。
所以对百姓而言，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饿不死，谁就是好皇帝。
论政治，六朝太后的王政君走出时代的局限，看到后世的“广阔天地”之后，无论是思想还是手 段，都不亚于王莽。
王莽或许思想有些激进理想化，但在看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自己的结局后，又看到后世历朝历代 改革者的成败得失，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老老实实地潜心学习，从提高生产力，培育 良种，改进农具，深耕沤肥开始，先积攒粮食，再做改制之事。
有了王政君之助，王莽不再急于求成，也和朝中大臣们达成了“和解”，不再强制性将私田收归 国有，只是要求将奴婢和农奴卖身契废除，改为雇佣制，准许雇农和无地的农民开荒自耕。
按照大汉的政策，一直以来，都是对新开荒地减负减税，只是原本无地的农民连饭都吃不上，甚 至负债累累，根本没有钱粮去开荒，故而这等善政就成了一纸空文。
如今王莽安排的能人异士参考后世农具改进了农具，又有王氏族人买来大量耕牛租借给农民开 荒，由官府出面借出粮种，待他们收获后统一收购，避免被商人压价……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豪强地主家因为农具改进，也无需原来那么多农奴耕作，废除农奴卖身契 的损失也由官府减免赋税弥补，貌似没有什么损失，而农民只要肯下力气，开荒时租借的粮食耕牛， 到收获时都能偿还不说，只要三五年下来，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耕地。
对于自己的地，他们自然更加上心，在官府推广了深耕细作、补水补肥等农耕经验后，第一年开 荒的收成，竟然都赶上了往年中田的收成。
这一年下来的收获，就令更多人投入其中。
毕竟，能靠自己双手吃饭的，谁也不愿去做个农奴仆婢。
至于那些有心闹事的，被抓了几回去挖渠修堤，每日累的精疲力竭之后，就再也生不出闹事的心了。
更何况，以前是强制劳役，又累又苦还有生命危险，如今成了劳工，管吃管住还有工钱，对于这 些昔日的街痞流氓来说，起初是痛不欲生，到后来慢慢习惯下来，却也发现自食其力的真香。
到后来，看到那些开荒的农民有了自己的地，盖起了自己的房，他们也跟着在完成河工任务后， 开始招呼着亲朋好友一起开荒，不知不觉间，就从昔日的浪荡子，变成了有家有业有田有房的新朝农 民。
这会儿，再有人跟他们说什么王莽是个篡位夺权的假皇帝时，这些平平无奇的农民们，压根不在 乎也不关心，他们在乎的，是今年官家还给不给高产的新粮种，能不能租到给力的壮牛….…
这些关系到他们当季收成的才是他们的大事，给予他们这些良种农具和黄牛的皇帝，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帝。
至于头顶的天，是大汉还是大新，有区别吗？
而那些被喂肥了的豪强地主，在不知不觉间，因为种种触犯王法之事，被夺爵罢官抄家的，不知 几何，只有王莽知道，每一个豪强倒下之后，都能给他盘活好大一片地，让他的理想国，终于一点一 点地，有了实现的空间。
王政君在八十九岁那年去世时，看到王莽颁布的新政中，准许女子自立门户，与男子享有同等财 产继承权，同样可以读书进学，才华出众者亦可入朝为官……
看到有两个女官登上朝堂，而不是进入后宫，这位身经六朝汉帝，一朝新帝的老太后，终于安然 地闭上了双目。
这个新世界，或许还没有后世那般繁华，可无论如何，总算开始了第一步，在这个尚未将女子彻 底关入后宅的时代，让更多的女子有了生存空间和施展才华的舞台，就有了更多的可能。
改变历史，从她开始，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小步，也将为后世之人开辟一个新的世界，新的空间。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只要有心用心，竭尽所能，总有苍天不负人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