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那宦官不知是忘了还是其他原因,竟将她分去了最远的代国,窦漪房苦求无果,只能跟随刘恒去了代国,自此与兄长和幼弟相隔千里,数年不得消息。
待她终于找到机会回长安,通过考核当上女官后,就立刻给兄长去信,本想邀他们到长安读书,可窦长君早年受过伤,身体虚弱,又要照顾幼帝,不便远行,就耽搁下来。
今年窦漪房一听女帝新设五郡,要重修边城,便将皇太女在朔方安排军垦实边之事写信告诉了窦长君,没想到他便带着弟弟去了边城。
窦长君本就颇具才华,这两年又从窦漪房的书信中得知不少女帝和鲁元公主的新政策略,看出妹妹对她们的尊崇之心,正好赶上此事,便从清河郡招募了一些愿意前往五郡开荒的农户,带着他们一起北上。
结果一去就被忙晕头的刘盈抓了壮丁,帮着他处理那些繁复琐碎的政务,一干就干了大半年,连跟着他一起来的农户都收获了第一批土豆,他都没时间去跟他们一起庆贺丰收。
反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弟弟窦少君,整日里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到处玩耍,这日给他带回了一兜土豆,欣喜地向他邀功。
“阿兄,这是李大叔、张二叔和王四哥让我带回来给你尝尝的新土豆,说是等两天要大办丰收宴,请你过去吃席呢!”
“且住!看你这手——”
窦长君看着他两手都是土,一扑上来就在他的衣袍上留下两个脏手印,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先去洗洗手,晚上让阿清给你烧土豆吃。乡亲们种地不易,能有收获是好事,我又没出什么力,就不去吃席了,你若想去,就跟狗蛋他们去就是了。”
“谁说你没出力了!”窦少君不满地说道:“阿兄你身体不好,本就不能下地,我们分的地不都租给他们种了吗?王四哥都说了,要不是阿兄带他们来朔方,留在清河哪里有这么好的日子。”
他开始掰着手指算:“在这里一来就有地方住,自己开荒开出带来的地就是自己的,还可以自己盖房,光这两样,在清河他们做梦都得不来呢!”
“还有,要不是阿兄帮他们办落户和开荒免税的事,他们自己哪里懂得这些,张二叔说,以前去官府上个契都得百十文钱呢,阿兄替他们找到出路,还帮他们省钱,吃席算什么!要请你的人多着呢!”
窦长君不由失笑,抓着他去一边洗手一边问道:“你成日在外面乱跑,就听人说这些吗?”
“那是!”窦少君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道:“大家夸阿兄的话,我都记着呢!要是有人敢说阿兄的坏话,我就揍他!”
“哦?这么厉害?”窦长君笑道:“那你有没有揍过人呢?”
“呃……”窦少君忽地噎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转,左看看右看看,“阿兄人品端方,无人不夸,当然没人说你坏话,我就是想揍也找不到人啊!”
“哦?”窦长君呵呵一笑,对这个弟弟一说谎就不敢正眼看他的毛病了如指掌,忽然问道:“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说你是公主的面首……啊!没有没有!没有人说!”
窦少君脱口而出,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眼拼命摇头。
窦长君一怔,面色微冷,本就生得十分俊美的容貌愈发显得清绝隽秀,萧萧肃肃,风骨清彻,姿容秀逸,正如古诗所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本就生得白,加上多年抱病,少有血色,比寻常人更白得清透,当日拜会鲁元公主时,得她赠书一部,正是用上好的元纸所印,而他手拿着书卷和受赠的元纸时,竟与那白如雪的元纸一般颜色。
当时鲁元公主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说他肤白如玉,胜过女子。
窦长君怫然不悦,本想告辞,鲁元公主亦是到自己唐突,便赠玉圭一枚,让他协助刘盈处理政务,刘盈自是求之不得,便抓住他一干就是半年。
他成日忙于协助刘盈处理政务,偶然也会见到鲁元公主,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亦是十分敬佩,却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一日,被人与她扯上关系。
想到那位姣如明月的公主,窦长君也不禁有几分出神。听闻鲁元公主早年嫁给了赵王张敖,后来张敖被贬为宣平候,在吕后临朝称制时,鲁元公主休夫独居,再未嫁人。
后来鲁元公主改名吕凤,被封为皇太女,更是忙于政务,愈发高不可攀,也不曾听闻她有过什么入幕之宾,此番出征匈奴,在军中指挥若定,连那些军中老将都俯首陈臣,这般人中龙凤,寻常男子,哪里配与她相提并论。
想到她曾经夸过他容貌之事,窦长君不由心神一动,或许就因为那一次,被人听到,以讹传讹,才会有此谣言。
只是不知,她可曾听闻,又会如何做想?
窦长君想得出神,一时间竟忘了面前还有个弟弟。
见他这般神色,窦少君也吓坏了,急忙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乱说的,我才不会相信!阿兄你别生气,我下次再听到人说,一定撕烂他们的嘴!”
窦长君回过神来,轻斥道:“胡闹!这等谣言,清者自清,你愈是与人争辩,他们就愈是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无视他们,权当没听到,他们说得厌了,自然慢慢便会消声。”
“哦……”窦少君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我知道了……不过……”
他好奇地问道:“阿兄,你到底和公主有没有……”
“没有!”窦长君果断否认,迅速把他拎起来推到门外:“赶紧去洗手更衣,再拖得晚了,今日写不完十张大字,就别想吃饭!”
“啊?!”窦少君惨叫一声,赶紧跑去洗手,顿时将刚才的问题抛在脑后。
窦长君捡起他丢在地上的一兜土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发现每个都有三四两重,比先前在清河郡见过的的确大了一些,难怪公主会说五郡之地更适合种土豆,有此高产作物,还不用占用五谷所需的良田,以后大汉百姓,当真再不用饿肚子了。
仅此一项,鲁元公主便足以胜任皇太女之责,更何况还有大胜匈奴的辉煌战绩。
哪怕他这大半年与刘盈相交甚笃,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的确比刘盈更适合当一个皇帝。
只不过……她若为女帝,是不是也会开后宫呢?
他却不知,刚刚窦少君问过他的问题,此时此刻,刘盈也在问鲁元公主。
“阿姐阿姐,我听人说,你要纳窦长君做……面首?长君乃我挚友,阿姐可不可以放过他……”
看着一脸紧张地跑来“质问”并要人的弟弟,鲁元公主先是一怔,继而想起窦长君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你的挚友,为何不能做我的……”
她刚含糊了一下,刘盈就急了:“长君乃君子,助我良多,阿姐岂能以面首辱之。”
“哦?”鲁元公主故意逗他问道:“可他这般俊美,连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我喜欢他难道不对吗?”
“可是……可是……”刘盈忍不住说道:“阿姐若是真喜欢他,便当明媒正娶,啊不,当禀报母后,正正经经地拜堂成亲,岂能用个面首的身份将人打发?让别人知道,都是对他的羞辱,会毁了他的名声的!”
“拜堂成亲?明媒正娶……”
鲁元公主先是忍俊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啊?!”刘盈看着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阿姐,你……你你真的……真的喜欢长君?”
鲁元公主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说道:“是又如何?我与他男未婚女未嫁,呃,张敖已经被我休了,不算。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你去帮我问问窦长君吧!”
“我?!”刘盈顿时头大如斗,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多此一问啊啊啊!
粟娘进入朔方城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死死地抱着怀中的女儿,生怕被人看到她的脸。
她的面颊上有被烫伤的青印,那是她被匈奴人掳走后,在脸上烙下的印记。
在中原,只有罪人脸上才会被刺青,也叫黥刑,可在匈奴,却是各部族对掳来的奴隶打上的印记,甚至不同部落还有不同的印记,草原上的各部族之间门也常年争战不休,为的都是草场和人口,而这些被他们掳走的奴隶,就跟他们的羊马一样,每次转手,都要打上标记,覆盖掉上一任主人的印记,至于会不会因此导奴隶伤残病亡,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粟娘是在高祖初年被掳走的,当时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如今却已是曾经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
只是她的大儿在第一个丈夫战死后,她被逼嫁给继子时就已夭折,次子还没满周岁就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只有这个小女儿,无论苦寒的漠北风雪还是从未吃饱过的日子,居然都熬了过来,虽然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却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在被逼着一嫁再嫁,跟过父子兄弟三人之后,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来历,在几近疯狂寻死的时候,是这个小女儿渴求的咿咿呀呀声拉住了她。
而如今,当那些男人都战死之后,她本是跟着部族的人一起被俘,可在登记俘虏的时候,有人发现她是汉人,甚至还有个老兵认出她是冀县县令的女儿,哪怕过了十多年,她的容貌仍与母亲十分相似,那老兵曾在县衙当差,曾受过县令恩遇,便将她从俘虏中“救”了出来,送她去见鲁元公主。
她的父母族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在这里她已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却没想到还会被皇太女召见。
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泽,而她舍不得这个小女儿,又不敢让人看到她与汉人迥异的眼睛和容貌,只能一直抱在怀里遮挡着,生怕被人发现后将她扔掉或是卖掉。
像这样胡汉混血的女孩,若是长大,无论在匈奴还是在大汉,都是地位低下的女奴和舞姬,根本不会有人把她们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看待,哪怕生得再貌美,也只是一件玩物。
粟娘看到她与众不同的蓝眼睛时,差点都想要扼死这个小生命,可她却毫无知觉地抱着她的手冲她笑,让她终于心软留下了她,后来亦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这两三年的相依为命,让粟娘本已接受了这残酷的命运,却没想到,如今会出现这么大的转着,让她再次回到了汉人的土地上。
跟着士兵穿过喧嚣的校场,走入正堂之后,粟娘感觉到那些集中在她身上视线终于消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前方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你便是昔日冀县县令王公之女王粟娘?”
“民女粟娘,见过公主!”
粟娘跪伏在地,只能看到一双云头小羊皮靴出现在身前,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她不敢抗拒,甚至有些惶惶不安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掩饰了一下怀中的小女儿,可那小丫头却从她怀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前方,对着面前姣如明月的大汉公主发出咯咯的笑声,甚至伸手想要去抓在她面前发出叮当响声的佩饰,嘴里还在含糊地呢喃着。
“叮叮……铛……”
“不能抓……请公主恕罪!小女无知……冒犯公主,还请公主饶她一命……”
粟娘吓了一跳,面色顿时变得煞白,急忙伸手抓回女儿的小手,连忙跪下请罪。
“呵,你都说了她是无知小儿,我还会与她计较什么?”
鲁元公主拦住了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母女。这个一看就是混血的小家伙,虽然瘦小却精力十足,可她的母亲却整个人憔悴干枯得像是惊弓之鸟,却还是死死地护着那个完全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小丫头。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她只是随口好奇地一问,王粟娘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之事,神色大变,伸手就朝女儿的眼睛抓去。
“公主饶命,公主若是不喜欢她的眼睛,草民……草民就挖了她的眼……”
“住手!”鲁元公主大惊,急忙抓住她的手,从她怀中将那小丫头抢了过去。
王粟娘被她一把甩开,跌倒在地上,却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来。
“喃喃不要怕,娘把你的眼睛挖了,别人就不会嫌弃你,不会骂你是杂种,你就可以跟娘回家……别怕……”
尽管鲁元公主动作很快,可小丫头的眼皮上还是被王粟娘的指甲抓出几道血痕,痛得她哇哇大哭起来,想要从鲁元公主的怀中挣脱出去,仍是伸手朝王粟娘扑去。
“娘……阿娘……”
鲁元公主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背,拿出一条雪白的帛巾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仔细看了看,见伤口不深,便松了口气,将她又递给王粟娘。
“你可抱好了,别动不动挖眼要命的,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只是好奇她生得如此特别,挺漂亮的小丫头,可没想着拆散你们母女的意思。”
她想到王粟娘口中的“杂种”之称,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我让人请你来,本是想问你,以后打算去哪儿……”
看到王粟娘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一脸惊惶的神色,鲁元公主有些无奈地说道:“令尊王公,当初为护城而被匈奴所杀,以身殉国,令堂和大部分族人都死于战乱,冀县的县衙被烧,没留下多少东西。所以我本想让人护送你回王公老家……
听说王公在清河尚有亲族,你若想去投亲,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去。只是……”
看着王粟娘脸上的青印,还有那小丫头湛蓝的眼眸,鲁元公主就觉得这事恐怕没她想的那么容易。
“亲族?”王粟娘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便凄然摇头,“这么多年过去,粟娘已非昔日之人,就算回去,只怕也没人愿意认我……”
鲁元公主自然明白,按照当时的情况,恐怕那些族人以为王公一家都死于战乱之中,早就已经将他们的家产收归族人,粟娘回去,若是有点良心的,或许还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几口饭吃,若是吃定了绝户的,只怕不光不肯认她,还会以她们母女为耻。
若是在从前,她就算看到这种事,也只能自己想办法帮着王粟娘,而对那种吃绝户的宗族毫无办法。因为无论国法家法,王家绝嗣之后,家产便可由宗族安排旁支子弟过继承嗣,继承家产。像粟娘这样的外嫁女,根本没办法与族人争产。
可现在,按照吕雉新颁布的发令,不仅朝廷授田不分男女,家产继承亦不分男女,除非王粟娘自己放弃,否则谁也无法剥夺她的继承权。
“你且安心,他们认不认没关系,令尊为国捐躯,抚恤子女本就是朝廷应做之事。至于你的女儿,你也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若是不想返乡,留在这里亦可。如今朝廷对在边城安家落户有不少优惠政策,给你分的田地若是你自己不种,也可以租给别人……”
看着王粟娘那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鲁元公主把可以教她种地的话咽了回去,安慰道:“如今朝廷重设五郡,以后不会再容匈奴入关侵犯大汉百姓,你可以安心在此生活,等孩子大了,还可以让她读书识字,将来说不定还能考入太学,当个女官呢!”
“读书?女官?”粟娘茫然地看着她,轻声说道:“阿母曾教我读书识字,却不曾说过女子也可以当官……”
“以前是不行,现在可以了!”
鲁元公主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如今女子不光可以读书识字,入朝为官,甚至连皇帝都是女子……说到最后,她十分自豪地指着自己说道:“你看,这次进攻匈奴,收复失地,就是由我统帅三军。所以说只要有心做事,女子未必不如男。”
粟娘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说法,当初阿母让她读书识字,也是为了让她记住世家族谱,博个知书识礼的名声将来好说亲,可谁能想到,她尚未及笄,就遇上了匈奴入侵,家破人亡,自己也沦落为奴,被当成货物一样“嫁”了一次又一次。
可现在听着堂堂大汉公主在她面前毫无架子,亦不曾嫌弃她那混血的小女儿,甚至还肯帮她讨回家产,安家落户,粟娘听着听着,有种恍如做梦的感觉。
“可我……我能做什么?”
她在部落中是最底层的女奴,哪怕被嫁给部落中的战士后,也只是多了个生育工具的名号,依然做着最繁重的苦力,整日与羊群为伍,有一段时间门甚至就睡在羊圈中。
从那个曾经养在闺中的县令之女,到草原蛮族羊圈中的奴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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