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纪(椎名六十七)

漏瑚没有等待我得回应，使悠仁吞入十支手指。
我有些眩晕，这时脱逃的少女们解除术式，回到此处。
要保护她们吗？从咒灵手中。
犹豫之际漏瑚发出不满的冷笑，抬起手准备对少女们施展术式，“还活着吗？别让我费工夫——”
境况激变。
漏瑚的手臂竟飞了出去，随即化成粉末，血液四散，其中几滴溅到我的脸上。
“给你一秒，滚开。”
我听到宿傩的声音，漏瑚猛然后撤，远远退开。
接着手被握住了。
“龙姬，来我身侧。”
他对我说，“只有你被允许站在此处，切勿妄自菲薄。”

日期：2021-05-05 19:37:53
陌生的少女们与名为漏瑚的咒灵自觉跪伏在地，这场面有些不对劲。
身处宣称“人生来平等的时代”，他们低垂眼目的谦卑姿态，就像在供奉神灵或权位者一般，明明不是真心实意的服从，只是受制于宿傩的压迫才这么做了。而作为掌握力量一方的我们，从胸口不断涌出的激昂感究竟为何物？
难道这就是——
“成为魔王大人的感觉？”
压低声音，我对宿傩说，“我们是反派吗？”
“对这个涉谷存在的人类、或围剿逼近的咒术师们来说，那个火山头咒灵才是反派。”宿傩亦轻声回答我道，“我们是反派的反派。”
反派的反派？这个说法太奇怪了。
压制吐槽的欲望，我低下头，打量端正跪拜的三人。少女们与涩谷中聚集的人类身上的气息没什么差异，虽有咒力的痕迹却微弱得难以察觉，在以能力划分等级的咒术师之中大概无法受到重用。
但是她们被保护的很好。无论是未见伤痕的肢体，还是那副过分天真的脑壳。
恐惧与欲望拉扯，少女们虽瑟瑟发抖，却依然坚定的留在此处，漂亮面孔紧紧贴着地面，与身边单膝跪地却直立上身的漏瑚鲜明对比。
威压从虎杖悠仁的躯体中渗透，火焰自指缝一闪而过。我认出那苍蓝的火苗，与我的吐焰如出一辙，正疑惑宿傩会怎么使用，他竟抬手抚过头顶，将悠仁柔顺的额发刻意向后压倒，露出额头的纹路。
还以为要用在战斗上！
大失所望！
“头太高了。”
宿傩啧了一声。
漏瑚的脑袋、准确的说是脑袋的上半部分被削去，在宿傩话音落前连同碎石一同砸向身后的墙面，留下可怖的划痕。
“以为单膝跪地就足够了吗，所谓粒什么穗什么的。”
是粒满穗垂。
“没错没错，总之就是你的脑袋没什么斤两的意思。”宿傩对漏瑚说话，却与我的心声完美契合。等等，宿傩是不是能听见我心里说的话？像是回应，又或是巧合，宿傩暗暗捏了捏我的手心。会意退后，我将自己藏在他身后的阴影中。
无视满脸血、略显滑稽的漏瑚，宿傩转向少女们。
“小鬼们，就从你们开始。”他像一个合格的神灵，“有话要对我说吧，好歹献上一根手指，允许你们说来听听。”
“请您.....”
少女战战兢兢，强迫自己吞下恐惧，“请您杀死下面那个头上有缝线，身穿袈裟的男人！”
“请您杀死他，解放夏油大人！”
缝线、袈裟...是指羂索。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少女们是夏油杰的关系者。
被狡猾的诅咒师占据□□，连因缘羁绊都一并掠夺。少女们是为了曾经善待自己的“保护者”而寻求宿傩的帮助吗。
“我们知道另一根手指的所在地，如果您杀了那家伙，就告诉您！所以请您——”
“抬起头来。”
少女闻声抬头，黑发的那位无征兆倒下，血浆四溢。
“美美子！”余下的少女惨叫道，“你做了什么！”
“以为仅凭一两根手指就能使唤我，”宿傩居高临下，不满写在脸上，“不愉快。”
只是说错一句话而已。
我叹了口气，在剩下的那名少女利用“手机”施展术式为同伴复仇之前，躲在宿傩身后勾勾手指，她随之失去声音，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这些伎俩根本瞒不过宿傩的眼睛，他无视我的小动作，捏碎少女落下的手机。
“轮到你了，咒灵。”宿傩问道，“你有何事。”
“没、没事。”
目睹一切的漏瑚独目圆睁，几乎忘记呼吸，呆愣抬头。
“我们的目的是让你...两面宿傩完全复活，现在只是虎杖悠仁失去意识你才拥有片刻自由，必须抓紧时间，在虎杖悠仁回来前与他定下能永远掌控身体主导权的束缚！”
漏瑚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加尖细，“涉谷来了他很多同伴，虎杖悠仁珍视的人多得是，你有很多机会——”
“没必要。”
宿傩撇撇嘴，兴趣缺缺移开视线“我有我的计划。不过就当做你们咒灵献上手指的谢礼，你尽管放马过来。”
“只要能打中一击，我就加入咒灵麾下，首先就帮你们杀光涉谷的人类吧。”宿傩伸出一根手指，“除一人外。”
“一言既出！”
漏瑚弹似的离开地面，行动力惊人，他想要抢占先机。宿傩弯弯嘴角，轻松躲开咒灵的袭击。
“你就这种货色吗，咒灵！”
“还没完！”
漏瑚的怒吼与爆炸声纠缠，我听得耳痛，侧着头拍拍脑壳，驻足原地。
宿傩根本就是想陪咒灵玩闹，一时半刻不会结束，故意留下我在此处不过是为了满足我的私愿罢了。
“没错吧，菜菜子？”
我笑着盘膝坐下，击掌，“我有叫错名字吗？”
浅发色的少女身形显现，她双手抵在地面支撑身体，尚未从死亡的恐惧中脱身。
“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做到....”
“将你吞入口中藏起来而已，不是什么奇妙的能力。”
我戳戳她面前的土地，在上面勾画出龙的形状，“我的本体比看上去要巨大许多哦。”
平时肯定做不到，在宿傩身边才能偶尔一次的狐假虎威，保全少女的性命的同时起到恐吓咒灵的效果，在宿傩的默许下，我任性的选择这么做了。
“只是兴趣使然，不需要感谢我。”
“那你为什么不救下美美子！”少女猛然起身，捉住我的领口质问，“你有能力这么做吧！为什么任由那家伙杀死了美美子。”
“你误会了，”我向后移动身体，挣脱少女的手，“我不是人类的伙伴。”
“这个时代的人类自以为掌握了名为科学的神力，缺乏对天灾的敬畏，对神明的信仰日渐稀薄。你与你的同伴将被善待这一行为习以为常，所以忘记了‘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
我讨厌将自己献祭给神明的人类，也不喜欢妄图为神明套上枷锁的人类。
两种行为虽听上去相悖，却出于同源——出于人类自以为是的恶质。
“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所谓人类认知的善恶，两面宿傩也是一样，不要试图支配他，下次真的会死。”
少女不作声，眼泪顺着脸颊低落，染湿地面。
“不过作为你们献上手指的谢礼，告诉你一件好事情。”我摸摸少女的头顶，她没有躲开，“我从人形的咒灵那里学到了‘只要保持灵魂的形状，□□变成什么样子都能复原’这件事。”
“记忆、感情、与他人的羁绊，构成人类的灵魂。”
张开手指，光亮的小球停在掌心，我将‘它’交给名为菜菜子的少女。
“去寻求咒术师的帮助吧，自诩‘拯救人类’的咒术师大概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我说，“憎恨我与宿傩也好，等你们羽翼丰满，记得要两个人一起来向我们复仇哦.....至于羂索、我是说那个缝线袈裟，我恰好与他有些私怨，想要见到他吃瘪的表情。”
稍稍恶整他一下，再顺手将夏油杰的身体丢还给咒术师吧。
比起帮助咒灵一方支配人类，这不是更有趣嘛！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期：2021-05-07 19:04:12
宿傩与漏瑚，咒术师与诅咒师，普通的人类与咒灵，涩谷乱象横生。送菜菜子离开后，我躲在角落看人群惊慌失措，远远的望见大型毛茸茸混战其中。
真的假的啊，是穿着布偶服的人类吗？这个灵活度简直就像布偶本身是活着的。
“那是由咒术师制作出的东西，”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里梅停在我身边，“能够独立补充咒力，是变异咒骸。”
“哟，里梅。”我尴尬挠挠下巴，“你回来啦。”
“您没有听从我的劝告。”
里梅低下头，语气沉重，“您又被卷进危险之中了。”
“有宿傩在，没关系。”
我抬起手，指了指与漏瑚交战的宿傩，虽然从我们的角度看只是一个不明显的小点，里梅察觉到源自宿傩的咒力，面色惊变。
“宿傩大人苏醒了！”
我摆摆手，“只是虎杖悠仁暂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罢了。”
待悠仁恢复意识，宿傩恐怕会再被压制，能与他直接交流的时间有限，不过里梅也进入过宿傩的领域，说起来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她与宿傩见面不是难事吧。
“不，龙姬大人。”听完我的建议，里梅摇摇头，“如今只有您能够进入宿傩大人的生得领域。”
“嗯？”
宿傩会拒绝里梅？
“准确的说，不是进入，而是融入。”里梅沉声道，“如今您与宿傩大人同源，生得领域不会排斥您的存在，就像对待它本身的主人一般。其余人进入领域，会被认定为侵入者而受到宿傩大人的惩罚。”
原来如此。
同源吗。
像是提起了什么厌恶的东西，里梅噤声，她紧紧抿着嘴唇，随后岔开话题，与我坐在一处观看宿傩与漏瑚的战斗。
作为特级咒灵的漏瑚虽然很强，与宿傩交手，却处处被压制。如同观看一场结局注定的电影，我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
“是火。”
没头没尾的，里梅突然说，“龙姬，你看到了吗。”
我随着里梅的声音抬起头，望见一抹火光。
“不是那个叫漏瑚的咒灵的火，而是宿傩大人。”
之前他用火固定额发，但这次看起来不太一样，他是准备使用“火”来进行战斗。
“刻意使用与漏瑚相似的术式，真是“极尽公平”的恶趣味啊。”我笑着伸伸懒腰，“里梅，宿傩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是说在我与你们相遇前，他就已经掌握了火的术式吗。”
里梅否认。
“千年前的宿傩大人领悟力远超常人，平时使用的却多是斩击与切断这样纯粹的招式。”
她顿了顿，反问我道，“龙姬，你知道为什么宿傩大人会死去吗。”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
“里梅见证了宿傩的死吗。”
“很抱歉，龙姬。”里梅说，“属下昏厥过去，直到失去您的音讯，宿傩大人陨落，才回到本该回到的地方。”
“啊，这里面也有我的不对。”
那时只想着快些让体力耗尽的里梅脱离战场，使用龙息迫使她沉眠，竟忽视了加茂直人那小子的实力能否完成我拜托他的事。不过里梅活生生的站在身边，也证明了直人他完美的达成了“骑士”的护卫工作吧。
此刻伊人犹在，故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唯有血缘流传至今。
我有些惆怅，深深吐息。
“所以你想要问我的、并不是为什么宿傩会死，而是宿傩为什么会选择死去吧。”
听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差异，本质上却是主动与被动的天壤之别。听里梅的语气，宿傩直到最后都没有被咒术师们击败，而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呢。
明明他都已经成长地足够强大，达到咒术师们再过多少年也难以触及的境界了，距离成为“人神”，也只是一步之遥。
里梅说，“因为人有局限。”
她的眼睛映着火光。
“人类能够到达的只是人类被允许到达的顶端，为了突破这个极限，宿傩大人选择了死亡。”
“极限？”
“寿命以及咒力的容量。”里梅回答我道，“人何能与天寿齐，终有一日会像加茂直人那样被遗忘，成为历史中的斑迹。只要有知性的生灵绵延不息，就会不断的产生诅咒，而托生于此的咒灵，便等同于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就算是暂时被咒术师压制，取代灵长的地位成为“人”也只是时间问题，对吗。
里梅没有否认，她微微抬头，意味深长的说。
“宿傩大人为了更加长远的计划放弃了肉身，我为了守护他留下的‘咒物’苟活至今，大义近在咫尺。”她转向我，“如今宿傩大人已不是人类，龙姬，你当如何。”
我没能回答。
话卡在喉咙。
里梅不许我犹豫，追问道，“你说自己会平等的爱人，那么你会为了宿傩大人跨出违背原则的一步吗！”
“里梅。”
“不要逃，龙姬。”
她看上去很悲伤，让我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意料外竟摸到湿润的泪迹。
里梅捉住我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
“请你也爱我吧。”她在哽咽，“我会为你永远作为人活下去。”
不是的。
“概念混淆了。”
“什么。”
我想了想，故作轻松的回答她说。
“平等的爱人是赐予人类等同的恩惠，但我对宿傩的是名为爱的诅咒哦。”
与人所认定的自“心”衍生的情感不同，“无心”的我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感情，是宿傩给予我留在此处的意义。模仿人类的龙（我）直到此时都不曾知晓，自己是否真正产生了“爱”。
——那么就互相诅咒吧。
共鉴明月，同沐日光，春夏秋冬，朝朝暮暮，哪怕以消亡为代价也要纠缠着一起活下去。
“是吗，原来从一开始就输掉了。”里梅松开手，“如果那时诅咒您的是我.....”
唔，或许我就不会与宿傩有什么交集了吧。
“可惜时间无法扭转呢，”我笑道，“宿傩将我从‘淤迦美’的噩梦中解脱时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里梅恐怕还在襁褓之中。”
“里梅有里梅的因果，却不是我。”
我摸摸里梅的头顶，这次她没有躲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浊气。
里梅直起身体，目光灼灼盯着宿傩的方向。
“战斗结束了，我要前往宿傩大人的身边。”她微微侧头，“好自为之，龙姬。”
“嗯，一会儿见！”
拍拍手，我跟着起身，里梅先我一步离开。我后知后觉，刚刚忘记问里梅之前都去做什么了...不，我该说的应该是“这么多年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一定很辛苦吧”才对。
虽然追上去只是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差，我想，再见面时，里梅大概再不会偏爱我了。
对她来说，是好事吧。

日期：2021-05-11 12:28:55
火在宿傩手中幻化成箭矢瞄准漏瑚，后者将火团于手心。胜负已定，困兽负隅反抗，只是加速走向灭亡罢了。
我跟着里梅回到宿傩身边，不知为何她反而退后一步，避开宿傩的视线。
等待合适的出场时机吗？太狡猾了。
反应慢了半拍，冒失闯入战局的我尴尬的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不料漏瑚并未表现出惊异，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抱歉，花御，陀艮。”
漏瑚似乎是对同为咒灵的同伴说话，“人畏惧死，立于死的对立面，‘死亡’是人类的镜子。”
“真人，是镜子本身，他还会变得更强。”
那个人形的咒灵吗。
确实如此，真人尚在成长期，若不在此时抹除，之后定会成为人类延续最难应对的阻碍。
我问道，“所以你们才会选择真人作为首领吗。”
“没错，等到再度降生此世，我们不再是我们也无妨，只要真人还在，咒灵就能取得应得的地位。”漏瑚伸出双手，像是紧握什么似的，“我们才是真正的人类！”
宿傩冷笑，“什么嘛，你们想成为人类吗。”
“并非指人类这个物种，而是人类的地位。知道了，也依旧无聊。”宿傩如是道，“人与咒灵，群聚以衡量己身价值，殊不知如此只会越加弱小。”
“你本该不顾一切，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抛弃身份，舍弃未来，直到达成与五条悟不相上下的水平。”
我想起很久以前曾与宿傩谈论过这个话题，里梅也说，宿傩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地位才放弃人类的身份选择死亡。
他所摒弃的，偏偏是咒灵们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
多么可悲与讽刺。
宿傩垂目、面容柔软，他解除操火术式，对漏瑚说，“你缺乏实现理想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