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痛苦,又不甘心,贺濯从骨子里厌恶贺澄。因为他所知道的事实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最后都会属于她。
他很耐心,他也一样能够把所有的事情做好,他现在还有了孩子,继承皇位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让贺濯更加心凉的是贺澄虽然比自己小快十岁,却几乎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到了极点,让他找不到哪怕一丝能够弹劾她的机会。
大庆的“太女”贺澄,是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太女”。
几乎可以说是大庆最显赫的两位小辈站在无人相识的街头,一个微笑一个咬牙,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掩。在旁边当小贩的赵学思在看到贺濯长相的那刻很快反应过来,好奇的同时也有更多的警惕。
众所周知先帝独女成平长公主并没有继位,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在立贺澄为太女之前,也同样有着一个问题。
贺璞在之后需不需要还位于长公主一脉,以示公允?
朝堂之上关于这件事情都吵疯了,尤其长公主有子,就更是让人浮想联翩。只是朝堂之上吵归吵,成平长公主倒是很淡定地上奏,要求贺璞立贺澄为太女,而非她的亲子贺濯。
只是这么一来,太女位定是真的,人心浮动也确实存在。这件事情让贺澄每时每刻都警醒自己需要做到最好,也同样无法制止他人对贺璞还位贺濯的坚持。
贺澄笑盈盈地又瞥了眼贺濯衣角的泥点,再看了眼被押出来的几个人,愈发啧啧叹息:“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会出动铁羽军,要知道这可马上就要春闱了。”
不提春闱也罢,听到贺澄提到春闱贺濯的表情愈发阴冷。只是他最后轻哼一声,连道别也不提便径自转身离开。
看他一步走出来的泥印,贺澄用手挡住嘴角转过身,看向某个小贩对他弯了弯腰:“这位小哥,你倒是看得很高兴嘛。”
“……您认出我了?”
“别人不觉得,我倒是感觉你挺好认。”
虽然赵学思会易容,但很多东西同样没法改变。比如说他的仪态,走路方式,以及看过来的眼神。
看铁羽军已经把人都抓完,赵学思也收拾好他的东西领了一份工钱,贺澄才顺着人群方向往前挪:“很惊讶我和大哥会在这里?”
“确实有些好奇。”
赵学思那种面不改色的模样让贺澄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先放他一马。她可不相信这人什么都不知道,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会在这种地方给人帮忙,当薪水日结的小工?
“你那位继弟也在里面的话,就恕我无法帮忙了。”
“他火候不足,今年必然不可能上场。”
没正面回答贺澄的疑问,赵学思很是认真地说了下去:“不会牵扯到这些的。”
如果说硬要去,也确实牵扯到些什么,他就更懒得管。
“那你遗憾么?”
“似乎并不值得遗憾。”
毕竟对他来说继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们就连逢年过节都说不上几句话,也无从谈起遗憾与否。
“那么,太女。”
“什么?”
“您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会被知道?”
有人来捉人,而且还是与春闱有关,甚至差点逮到了贺濯,怎么想都应该是被提前知道了。
“你放心,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是我。”
回想在相亲宴上成平长公主的暗示,贺澄抬起手捏了捏太阳穴。怕不是更早时候几个大人就知道她这位可怜的堂哥在策划什么了,结果现在呢?
不是从后花园跳墙就是钻狗洞,铁羽军出马抓人,见到这波的贺濯估计心跳频率能上180。
也不想想这是要做什么,科举套题舞弊这种事情,贺濯若是真的能做到滴水不漏,自家老爹会直接把皇位拱手让人。
赵学思并没有接话,依旧只是安静地走在贺澄身边随她去思考。他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现在走在贺澄身边这件事情,让他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赵学思。”
“静小姐可有事情吩咐?”
“你还装得挺像啊。”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符合他现在人设的,贺澄哼哼了一声把这些事情都丢去旁边,瞥到他腰间那块依旧系着的玉佩撇嘴:“哪来的小贩,能携带这种好东西。”
“那自然是上京来寻亲,因为盘缠不够便只能做工,却不舍得丢下这块信物,以盼在京中寻找到亲人的乡下小子。”
对着这种设定信口拈来,赵学思才不会在这方面出问题:“乡下小子家中也曾是富足,父亲好友甚多,却因其过于慷慨逐渐败落。父母因病而亡时已是家徒四壁,曾经救助过的友人纷纷避之不及,唯有曾经一段口头婚约可以依仗。”
听着赵学思居然还把人物逻辑都给理顺了,贺澄默默侧过头看他,嘴角轻抽着拍了拍手:“厉害。”
这就完善了一个人设是吧?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比如说被退婚然后莫欺少年穷什么的?
“你变装的每个人物都有这些自己想好的经历?”
“不错。”
“我猜你这些身份,八成是‘父母双亡’。”
虽然这种说法对现在的赵国公有些不好意思,但赵学思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有这个爹还不如没有,早点死了还能明白些。
“你的想法真危险,他现在可不能死。”
没有世子,等赵国公死了自然而然就是赵学思继承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位,她还怎么把人抓来成亲呢。
明明是说着对自己而言大逆不道的话语,赵学思却只是发出一声轻笑:“我也这么认为。”
不错,若是赵国公死了他要守孝三年,太女见到别的喜欢的男人了怎么办?
现在走在她身边他也依旧感觉离她很遥远,自从那天以后两个人也没有再交流过,让赵学思苦恼的同时也有那么点担忧。
她会不会——
“对了,之前你说过。”
看赵学思都快变成埋头跟在自己后面的模样,贺澄停下脚步的同时理直气壮地伸出手,看他慌乱的模样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你之前不是说过要送我东西么?”
都好几天了,东西呢?
看赵学思呆愣在原地,贺澄索性往她面前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声音也变得轻柔不少:“不会是忘记了吧。”
“不,怎么会忘记给太女的东西。”
急急忙忙的否认更像是在为自己辩驳,赵学思脑海里飘过还没动几刀的忍冬纹,立刻上前小半步:“只是我想给太女最好的,因此只动了一点……”
“那以后就做给我看吧,我喜欢看你做手工。”
她以前最爱看这种二三倍速的手工艺品制作视频,现在没有二倍速,一倍速也不错。
半条街在沸反盈天地喊着“我是冤枉的”,另外半条的人却是岁月静好,或等着看热闹。京城多久没出事儿了啊,没一会儿剩下那半条街除了给铁羽军让位,到处都是人在摇头晃脑着询问情况。
然而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知其所以然,不过因为铁羽军的军纪与大庆法度,大部分人只等着公告,唯有一部分人差点没晕过去。
他们根本没做什么,怎么会这样?
铁羽军在街上抓人这件事情自然瞒不过上下,很快不少人都拿到了消息,也让住在宫里的张茵华背后冷汗出了一身。
“舞弊?我怎么可能舞弊?!”
科举舞弊大多都是透题,可她这个出题人都还没出题呢,舞个什么弊……不对。
“立春姑娘,麻烦你详细说说。”
张茵华的表情阴沉下来,既然能这么和她说,那舞弊的必然不是春闱。
怕不是更前的乡试,乃至秀才童生科考出了问题。
对着这位老婆婆,立春行了一礼很是恭敬:“在下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对此事有所耳闻罢了。并非是春闱会试,而是舞弊在乡试。”
她猜得没错,果然是根子上除了问题。
听到“乡试”这两个字的张茵华也没说什么,索性坐回去捏着干桂圆的壳,啪嗒着让整个宫内响起脆声:“到底是哪儿出的问题?单地儿的乡试,还是全部?”
“南阳已经有段大人去查,大致最中心点也在那里。”
立春稍稍欠了欠身,却没有正面回答。听到是这个地方张茵华抿着嘴里的干桂圆肉,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打哈欠:“南阳啊,那确实。不过现在小段儿都让亲自去查了,铁定是一个都跑不掉。太女聪明,早就抽身而退,你担心什么?”
抽身而退?
立春的脸没忍住扭曲了一半,太女要会抽身而退,她都能退休了!
“另外还有,陈相让我来问您。”
在心里腹诽了一把太女,立春脸上又堆起了假笑,对尚书婆婆深施一礼:“您题出好了么?”
“瞧瞧,这不是我还在想着么。”
张茵华没敢睁开眼睛,索性就继续靠在椅子上假寐:“你看,我多认真啊。”
“陈相说期限两日,逾期有罚。”
两日?两日够她想什么玩意儿出来!而且还有这么大一个乡试的事儿,还让她出题?
猛地睁开眼睛,张茵华仿佛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反而轻快不少:“我知道了,辅相她是不是有了题目,要我这个老婆婆背锅?”
这对夫妻以前还挺乖巧,现在真是放肆了啊?她早看出来了,他俩就逮着她一个人薅,不说声谢谢也罢了,现在还想让她给自个儿数钱定价?
就算是村口的驴,那也得给口草吃才行。
立春笑了笑,对她递上一本奏本:“您看看吧,我便不打扰您了。这儿再待下去,怕是我也得进舞弊案。”
聊两句天,算得什么舞弊案。
等到立春离开,张茵华才翻开这本奏本。刚看到太女字迹的那刻她眯了眯眼睛,在看完第一行后猛然站起,手中狠狠捏住了椅子楠木扶手。
连年大丰,谷贱伤农;乡人众多,无地可分;母有一女,其余溺之,先限均田,再限入学。
请教诸公,为之奈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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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次一起,有空一定
连年大丰人口繁多应当是好事,但大部分时候,却也伴随着另外的几句几乎如影随形的弊端。
比如说谷贱伤农,比如说苛捐杂税,又比如说,隐户增多,土地兼并。
谁都明白应该怎么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同样所有人也都知道,这种事情是必不可免。如何去调整去规避,才是最重要的解决方法。
调整规避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也自然会有各种民间自发的调整。太宗的政策已经过了快百年,如今上位的是贺璞,前朝又多限制女性的举措与思想,另外一种想法自然而然开始抬头——
大多女子在力量或者体力方面是弱者,那么只要挥刀朝向弱者,问题自然就能被解决了。
只是要张茵华说,太女上了这么一道密折,怕不是要以这次所谓的科举舞弊为由,到了要举刀的地步。
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勤宁殿的方向,再回头的那刻张茵华发现立春已经在自己出神的时候退下,也只能苦笑对着空气作别。
这么多年独善其身没错,可遇到需要她出手的事情,那必然是要去做的。
老太太的眼睛里露出一丝锐利,又很快打了个哈欠,愤愤地坐回到座位上,头疼接下来的试题与大约要在之后看的三百张卷子。
就是考官职位,她果然不应该接,监考阅卷这种事情,真是想着就心烦。
贺澄的字迹并不能说到名家的程度,只能说还不错,在写这一份奏章的时候更是克制到规规整整,用的馆阁体都省去了让书记官誊写的功夫。不过这样也好,手里这东西看过的人越少越好。
只不过写出这奏章的太女,现在在做什么?也在和自己一样苦思冥想么?
想得实在是有些心烦,张茵华索性把这件事情往旁边放了放,准备溜达去御花园整理下思绪。最近朝中浑水太多,她现在是不需要在意这些,可之后要如何去做,也真是有点说不定。
自己现在可以在宫里走,不过会跟上一两位侍女侍卫以防万一。大庆的长宫沿用自前朝,又没有后宫这种东西存在,因此原本用于后妃居住的宫殿甚至都被划出去,还当了太学的教室。
“所以在这儿能见到太师,也算是正常?”
距离御花园的不远处张茵华眯起眼睛,看着似乎是早就在赏花的太师谷航犯嘀咕。谷航算得上是当世大儒,他曾经教导过先帝也同样是现在太学的名誉校长,现在偶尔还会接点翰林院的修书外聘活,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当然,现在的皇帝贺璞在他教导下开蒙,等轮到太女贺澄,她虽然没有跟着谷航学习,却和他的孙女谷汀荷成为了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
谷汀荷这回不去考试,谷航自然也不需要避嫌……个鬼啊!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的学生太多,多到根本就数不过来好么!
她那群傻子孙辈都是假的,可这人的学生、学生的学生,可都是真的!
要真被这人套走了她脑袋瓜子里的科举试题,她去哪里哭啊?
“张大人。”
远远就听到对方的声音,张茵华稍稍侧脸,对着身后的侍卫侍女露出一张苦涩的脸,又立刻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流露出三分惊喜的模样:“谷太师,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听张茵华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跟着她的侍女侍卫脸上都多了几分诡异。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与张茵华接触,这位礼部的张大人可以说是相当随和,唯独在说话语气上总有那么点混吃等死的模样,压低着声音再加上那句“哎呀真是累死我了”的口头禅,他们就没听过她声音还有如此亢奋饱满的时候。
“不用,你我同年,唤我一声行之就行啦。”
谷航笑容满面地对着张茵华摆了摆手,确确实实就像是偶遇一般对她伸手示意:“这两日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有什么好辛苦的。”
想点问题为难一下小朋友,这种事情她张茵华特别爱干——唯独这问题不能太过于为难,还得再去琢磨贺璞的心思,出点他想要且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题目,就很麻烦了。
“倒是谷太师,您今年可有什么看好的苗子?”
谷航往前的步子微微一顿,随即又露出了个笑:“近年学生优异者众多,我可真是挑不出来啦。”
“哦我懂了,那就是没有。啧啧,那也不行啊,怎么就没一个好的呢。”
“……”
“你看,你到现在都挑不出来一个能说两句的,可见确实不行。”
张茵华满脸的恍然大悟,堵得谷航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张茵华在心里哼哼了一声,又做出点关切的模样:“您孙女今年不去考?”
“她还没到火候,远不如泓杉。”
没到火候,不如那个太学里就没拿过第一名的大孙子?
张茵华想了想贺澄偶尔露出的作业,再配合她那位同桌与她不分上下的成绩,对谷航这句话倒是有点敬谢不敏。她不喜欢谷航这种格外区别对待的取名,与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为何大公子不参加此次春闱?”
张茵华又一拍手,满脸都是“我全部都明白了”的欣喜:“也是火候不到,谷太师对着自家子弟也如此严格,我服啦。”
明明是在说好话,可偏偏张茵华每个字都让谷航难受得很。心下有点懊悔叫住她,谷航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点头:“张大人在宫中辛苦,谷某这儿有家不错的茶馆,您得空可去坐坐。”
“那也得等我出门了再说。”
在心里下定了就算出完了题,她也要混到科考前一日再出关的想法,张茵华的表情里多了点惋惜:“有空一定。”
一定,不会去。
两个人彼此笑着行礼再分开,张茵华的表情一下子黑了下去。她可不觉得谷航这家伙是无意的,还不如说这老东西就在这里等着呢。
张茵华不待见谷航,哪怕这人现在是所谓名满天下的大儒也一样。从给孙子孙女的取名就能看出,他们俩绝对不是同路人。
一个泓杉,一个汀荷——自己独自生长的笔挺杉树,与只在水中随风晃动的荷花,偏偏在现实里与他们的名字完全相反。谷航的倾向又太过于明显,明显到让她不屑一顾。
更何况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学生里就没一个女孩子。说得好听叫避嫌,要说的难听点就是他看不起那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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