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位是天照卫的小姑娘,对吧。”
看到张茵华突然笑眯眯地转过头,跟着的侍女内心一紧,对上张茵华的目光被迫点头:“是,张大人有何吩咐。”
“你刚才都听到了,怎么还不快去查查那老东西说的茶馆?”
“……”
她们其实,已经查过了。
“科举当前,老东西说的话每个字,哪怕叹了多少口气呼了几声也写下来给陛下送过去。”
她绝对不要就这么凭空套上个舞弊的可能,尤其这两天小朝会她听说段寻一点消息都没有,更是让人会瞎猜。
外面的情况她一概不知,但段寻不在、连着刑部的老李都是嘴唇抿着的模样,肯定是情况有变。
“风要起了啊。”
明明是春日开始变得和缓的风,吹在脸上却显得料峭刺骨。张茵华稍稍拢了拢自己的外衣,声音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模样:“再把近两届过了乡试的名单给我。”
“张大人?”
“我只要名单,不要文章,这应该没问题吧?”
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会让人为难,张茵华想了想后决定换个方式:“那么你只要给我过了的人的男女,连名字都不用总行了。”
“没问题,这就给您。”
看对方干净利落的模样张茵华愣了愣,下一秒就被塞给自己的东西弄了个后仰:“你还准备好了的?”
“并不是我准备好,而是太女前段时间也要了。”
“太女?”
不是陈悦澜,是贺澄要这个?
没想到居然是小姑娘比自己更快一步发现端倪,张茵华挑了挑眉,却是把东西重新塞了回去:“行,既然太女看过,那就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怎么没问题?
困惑地看张茵华哼着小曲走回到她的宫殿开始闭门不出,天照卫垂眸再确认了手里的名单后把它彻底收了起来。近日前来参加春闱的学子已经尽数入京,就等着五天后的科考开始。这五天……
这五天,真的能安全度过么?
贺澄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京城只是貌似热闹,其实外送内紧到让人几乎要绷断一根弦。段寻已经前往南阳快要半月,这半月以来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诡异得让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自己紧紧盯着的南阳学子和她想的那样,大多都是抱团行动,也都像是普通的学子那样,一群人出钱简单租下了个小单间。京城居大不易,又因为春闱的关系房价略有浮动,短租房子大家凑凑,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地方不太对啊。”
“怎么了?哪里不对?”
蹲在贺澄常去的小酒馆啃芸香豆,陈开霁顺嘴喝了口茶,再继续翻看着手里一本话本:“同乡住一块,多大个事呢。”
“那你知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
“这些人住的地方,和谷太师让张大人可以去喝茶的地方很近。”
茶馆开在这种地方可以说是闹中取静,还能勉强有个氛围。可轮到整个乡试没有一名女学生通过的南阳学子住在茶馆附近,不得不让贺澄多想两个问题。
“这有什么问题的。”
“第一,南阳书院的山长是谷航的学生,逢年送礼,关系相当密切。”
谷航不喜女学生,为了不让老师生气,那么他的学生自然也会不喜欢女学生。
“第二,南阳书院过乡试的,没有一位是贫家子。家中均是小有薄产,书院中的文章水平却起伏落差较大。”
贺澄拿起手里的茶杯,对着自己的表哥微微举起。她的模样像是要碰杯,又像只是单纯想要喝口茶。
“那么第三呢?”
“第三。”
贺澄顿了顿,看到陈开霁嘴角抽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的模样垂下视线,盯住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段大人已经确认,南阳有鬼,归途遇袭。”
杯子被少女轻轻地放在桌面上,里面的茶水荡出一圈又一圈波纹,又慢慢归于平静。
“安危不知,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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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头子出个差都能生死不知,说明什么?
陈开霁觉得下个被灭口的大概率不是段寻,而是自己——这种事情也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听的?
看他那恨不得把自己弄成个小聋瞎的模样贺澄也不生气,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她这次出去有天照卫跟着,虽说现在是生死不明,但也说明段大人现在并没有太多危险。”
“不过阿静,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陈开霁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他是真心认为这件事情从上到下都是绝对的诡异:“生死不知,这年头还有杀手去追杀段大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总会找到人的。”
而且她相信大庆这几乎等同于明朝锦衣卫的天照卫实力,这群特种兵在完成任务方面绝对不打折扣。如果段寻能够带着东西回来……
“那她以后只要不犯太多过错,至少也能成为一部尚书。”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和我说这个!我只想当老师,不想入朝堂!”
陈开霁立刻捂住耳朵开始放疯狂摇头,自家太女表妹就放过他吧,他只是一个想要以后当老师的普通青年,真心不想掺和这种朝廷大事。
“你还是要听听的。”
“啊?”
陈开霁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很快发现了点不对劲:“谷汀荷呢?她怎么不在?”
“哦,这你不用担心。”
贺澄晃了晃脑袋,语气很是恳切:“我们俩血缘太近,不可能议亲的。”
谁说这个了!
两个人的母亲是同父同母亲姐妹,血脉回流这件事情在大庆早已有过结论,贺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陈开霁议亲。看她这么随意大方的样子,陈开霁有气无力地用手托住了下巴:“今日不见老谷的人,你又和我说了段寻的事儿,又有太师在,意思也未免太明显了。”
意思不就是明摆着这次科举舞弊的问题,和谷家有关么。再说能和谷家扯上关系……
“我不明白。”
想到谷航的情况,陈开霁就忍不住龇牙:“谷老爷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帮人舞弊?”
“那我们来调换一下思路?”
作为太女,贺澄总是能够拿到更多的东西,也能够找到不少细枝末节的线索:“你现在是个老师,需要让学生过乡试。问题在于,你的学生比别人的差一些,过不了会怎么办?”
“使劲念书啊,还能怎么样。这一期不过下一期,更何况乡试本就不是每个人都过得了的。”
“那我给你加个限制条件。”
贺澄耸了耸肩,表情里多了点复杂:“你有个名满天下的老师,你是他的学生也是人尽皆知,却无法带着一个班的人过乡试。”
“……”
“同时他发现,自己的特权快要消失没有了,又有一个人顺手递上了份投名状。能做到的话,那他会用个‘拨乱反正’的好名声留于青史,赶走他所有不喜欢的人,你会不这么干?”
别念了别念了,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陈开霁麻木地看了眼自家太女,太师这个职位压力就这么大?他还是太女表哥陈相侄子等等呢,也没压力大成这个样子啊。
“你从来看不起的女同事带着几个女孩子考过了,而且考得很好,未来肉眼可见,以后会是她们的。”
“那也不是舞弊的理由。”
“但总会有人认为是她们抢走了他们的机会,会不甘心。”
夜晚时分难得狂风大作,贺澄披上斗篷站在东宫窗边沉默着等待。她到现在为止把很多事情都串了起来,却又有了更多的疑惑。
她是太女没有错,同样也很明显,有相当一批人选择站队贺濯。很多人都认为既然成平长公主有亲子,反正贺璞是男皇帝,那么还位于长公主一脉才是正确选择。
谷航就是这么认为的人之一,可他做的事情也太蠢了点。
伸手科举,往朝堂上塞人,这种事情要爆出来那还得了?
不单单是他本人,连带着他所有的学生,经年的声誉全部都要毁于一旦。这场豪赌能够获利的概率太小,为什么他会这么选?
“皆是些孩子气的打闹,万万是做不得数的。”
嘴上轻轻地重复了一句成平长公主的话,贺澄沉默地看向窗外,声音微弱而又带着一种恍然:“立春。”
“太女?”
“你说,这是她……她们故意的么。”
故意?什么是故意的?
转身看向很是迷茫的女官,贺澄突然嘴角勾起,只觉得如今外面凛冽的狂风都开始变得明晰:“无事,段大人应当要回来了。去吧,去开城门。”
狂风就算再乱,也有停下的时候。被风这么一吹,想必各种灰尘诡桀,也都荡然无存。
虽然狼狈无比又格外疲惫,但段寻确确实实是毫发无损地回到了京城。她一路心力憔悴,看到旁边强撑着护住她的天照卫还是强打精神开口:“如今回了京城,应当是没事了。”
“段大人,此时反而应该更警惕些。”
手持一把黑纹刀的天照卫深吸一口气,缓缓挥刀出鞘的同时伸出手,在段寻的注视下直接握在了刀身上:“你们先带着段大人走。”
半开刃的刀身在风中呼啸着冲出,刀背鎏金在雨中被冲刷闪出暗沉的光泽。青年狠狠一刀将暗器打飞,随即接力继续往前挥动,听着耳边的惨叫依旧面不改色。
“快了,段大人!”
“他爹的——”
段寻脱口而出一句脏话的同时把手里的东西捂得更紧,旁边趴在马上的青年同样半死不活,只是随着马匹颠簸偶尔吐出两三句嘀咕。
“忍住,入京,入京就没事了!”
只要进入京城就安全了,就能够伸冤,能够替那些被顶掉的学生、不愿意这么做被废掉的同窗、直接消失不见的好友说出她们想说的话——
青年勉强坐直,咬着牙往前挥手,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走”字让段寻心中愈发苦涩:“好样的,走,咱们一起走。”
努力给对方嘴里塞了块麦芽糖,顶着狂风的同时身边的天照卫也归刀入鞘,刀镡在夜色中一闪而过,仿佛让人看到片祥云:“段大人,李书生,还撑得住么?”
“无事,可这个点,城门怎么办?”
“天照卫公务,陛下金印,开门无罪。”
风开始逐渐变小,看到早就开着的城门时天照卫也有些恍惚。拿着刀的青年微微皱眉,最后选择什么都不去猜测,就这么简单地对城门卫抬了抬手。
“多谢同僚相助,日后必有重谢。”
“无妨,太女已经吩咐过了。”
段寻听着太女这两个字苦笑一声,在行至天照卫驻所才笑骂了句:“这姑娘,算得也忒准。”
“算得太准了。”
“裴校尉?”
裴丰问稍稍摇了摇头,太女此人与他并不相识,可能够如此精准地猜到此刻,就足以证明这位太女的眼光与判断力。
她没什么名声,也并无多少评价,此时看来倒是应有不错的帅才……
就是最近听说她要娶亲。
想到这点裴丰问就没忍住想捂脸,他当然不会担心自己被什么雀屏中选,他担心的是太女娶亲,他们天照卫不得把太女看中的人祖宗十八代都查个遍?
要陛下真把这件事情交给他们,得加钱,狠狠加钱。
风雨交加着从南阳归京的段寻倒头就睡,另外一名青年也是奄奄一息。贺璞听着天照卫的汇报叹了口气,拿起两人的证词与一本血迹斑斑的名单声音平缓:“有谁知道这些?”
“并无他人。”
裴丰问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主动坦白:“只是入京时,太女似乎示意提前开了门。”
如果没有这波,他们来得会更晚。而且在城门外危险性太大,只要堵门就能捉住他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乖女做事一向有条理,这回也不错,我回头就给她发奖励。”
贺璞才不会谦虚,美滋滋地点头后表情瞬间沉下:“追你们的是谁?”
“……臣不知。”
不知道?还是不肯说,乃至害怕掺和进帝王家事,不能说?
被盯着的裴丰问也不动作,躬身站在旁边弯着腰,就是不肯抬头去看。贺璞冷笑一声,侧头对着旁边点了点:“南阳还有清白的么?”
“有,只是不多。”
“动一下铁羽军,全抓押进来。”
完全不在意可能造成的后果,贺璞读了两页手里的东西又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声音依旧轻柔:“给我彻查,记住,要查到底。”
管他是山南还是海南,别的他什么都不管,只要彻查到底。
“是。”
“裴校尉,此行真是辛苦了。”
听到旁边的女声裴丰问才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对对方行了一礼,立刻决定开——
“我另有一事,不知道可否麻烦你?”
“……”
不知道就是不可以!
陈悦澜轻笑一声,也不管裴丰问那无声的拒绝很是温和地继续说下去:“事成以后一月假期,带薪,多送一月可换休憩日,再有三月薪水补贴。”
“您说。”
辅相给得太多,他就算不行,也必须得做到。
“帮我去查一个人。”
“明白。”
听着对方的名姓,裴丰问最后还是没忍住,对着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试探:“此人可是关系到,太女的亲事?”
“小裴,你知道得太多了,还是说你也想当东宫侍郎的候选人?”
贺璞阴森的声音让裴丰问立刻闭嘴,要当了东宫侍郎或者驸马他连宫门都没法出,还是算了吧。
他在天照卫挺好的,他热爱天照卫,他喜欢干活,更沉迷于查人八辈子祖宗。
安静地接下这个任务,裴丰问总算是述职完毕,步伐轻快地准备回驻所时仿佛见了鬼一样,看到了笑盈盈的少女对着他迎面走来。
完了,他的假,好像要没了!
作者有话说:
裴丰问:我干活是需要力气,需要时间,也需要机缘的
爹妈:给钱,给假。
裴丰问:这不是机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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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朋友,我觉得你以后可以给我安心打工
在贺澄看来,她见到的有官职的人大多分为几类——可以被替换的,需要对方干活的,磨练下能干活的,以及直接上岗、干什么活都没问题的。
在见到裴丰问的第一眼,贺澄就明白这位天照卫校尉是自己需要的人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见到自己和见到了什么恶鬼一样,明显只想跑路。
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她还挺无所谓,可当他摆出这幅表情,自己偏偏就起了逆反心理了。
朋友,我觉得你以后可以给我安心打工。
“这位是?”
“天照卫校尉,裴丰问见过太女。”
知道这躲不过去,裴丰问只能抬手致意。看出裴丰问脸上的抗拒与遮掩不住的疲惫,贺澄笑了笑,对他认真行礼后让开去路:“辛苦您一路,还请好好歇息,万不可急于求成。”
“……是。”
略有些错愕地看着贺澄就这么离开,裴丰问总觉得有那么点诡异。他可不信贺澄这么好说话,但看她那种坦然的样子好像又是自己想错了。
难不成太女只是单纯好奇天照卫行动?
摸不着头脑地扭头看了一眼,裴丰问很快又回过神,朝着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倒头就睡。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休息会。要他继续这么高强度工作,接下去怕不是真的要猝死了。
天照卫从南阳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在贺璞的默许下被传了出去,不仅是南阳一县,可以说整个山南府中都有发现类似排名顶替的现象。查处的同时段寻也再次上书,请求彻查整个山南举子、乃至整省全国的乡试情况。
“看看这情况,啧啧。”
贺澄坐在一旁,边喝着茶水边啧啧称奇,甚至于还用手弹了弹手中的汇报:“按照这种查法查下去,怕是天都要塌咯。”
“……您这是天塌的模样么?”
若是平常时间,这已经是春闱开始、甚至都可能放出榜,让几家欢喜几家忧,又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然而因为天照卫与御史台联手搞出的好戏,入京的举子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彻查——尤其是山南籍贯,更是被天照卫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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