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随时随地都有铁羽军举起令牌进入某家租房居室,听着里面书生哭天喊地都腻歪了。
要真的没问题就让我们查一查,这么藏着掖着,不就铁定摆明了有事么?
也有随意铁羽军动作的,平淡到甚至还能趁着这时候多看两本书。对这些学子自然也有人记下姓名,反手就呈上了相关的案桌。
整个京城都开始闹腾,哪里都有喊冤,听着都让人叹气。贺澄却像是充耳不闻,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哭喊与怒骂。
“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但没表现出来而已。”
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毫不意外又看到青年扭头不看她的样子让贺澄很是遗憾。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她每天去找赵学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个人会易容,也会反追踪,每天她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走出赵国公家后门、又回去做什么。她同样猜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哪里,找的就是一个捉迷藏。
前面几次已经被赵学思躲了过去,这次在成平长公主私院见到,也是多亏姑姑透气,不然她真是要失算。
“我若是露出那种忧心忡忡的模样才会麻烦,是个人都会想着从我这里使劲。”
坐在成平长公主的小院里,贺澄盯着他做木工的样子也拿了个零件放在手里把玩。这种事情要挖的深浅已经不是朝中能停下就停下的了,她只是个可怜无实权的小太女,鼓掌叫好随大流就行:“倒是你,怎么今日来了姑姑的私院?”
“我来这里有段时间了,而且快做完了的东西,总是想能把它变得完美。”
青年的手掌略显粗糙,手指虽然修长,但也看得出指腹的老茧与宽大的指节。不同于平常被贺澄盯住时候的窘迫与害羞,这个时候的赵学思表情平淡,全身心都放在他面前的织布机上。
“你之前不是已经做出来了?”
她可是在旁边看着他把这个珍妮机给完成的,难道说还有哪里不对?
“我那天只是做了个雏形外壳,还没真的试验过。”
将手里的纺锤放上去,赵学思随手拨弄了下自己的纺织机,突然低笑了一声:“里面总有些我不明白的门道,总得好好理理才行。”
纺锤转动着的同时赵学思嘴上开始倒数,刚到从“十”到“五”的那刻贺澄就听到纺车突然嘎吱了一声,八个转轮逐渐都停了下来。
“果然,又卡在这儿。之前六个还行,加到八个就会乱。”
叹气着重新开始拆卸纺车的青年摇了摇头,脸上多了点失望与了然。看他熟练的动作与逐渐流露出的苦恼,贺澄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掂量手中的部件:“总能做成功的,但关键就在于,哪怕你真的做出来了这个,也不一定有人会用。”
“为什么?”
这不应该是帮了很多人,应该能够推广才对么?
听赵学思错愕的声音,贺澄漫不经心地将手里部件放去旁边,拿起一根木棍随意在地上写写画画:“前几年工部捣鼓出了一种新肥,运用新肥以后大庆已是连着七年丰收。连年大丰,粮价不断跌落,已然是成了谷贱伤农的气象,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以官府价格收拢粮食控制价格,而且从那几年开始,民间也放开可以酿酒了。”
“不错。然而三年前收粮官贪污出了大案,只是一个文书就可以贪上五万两白银,引得阿爹把整个江西官场整了个干净。如果那时候没杀成那个样子,粮价会和现在这么稳么?”
前几年工部研究出的新肥料很好的弥补了土地的肥力不足,缩短休耕期的同时也让亩产再度提高不少。谷贱伤农在大庆本来是不存在的,一旦大丰期开始朝中就会出手,对粮价进行调控的同时官府也会提高收粮价格,保持在某个相对来说合理的价格,不让百姓吃亏。
只是当收粮官与粮商勾结,倒买倒卖不说又私扣税粮,那还不得黄泉路上报名个一日游?
江西收粮案近在眼前,还是有人会蠢蠢欲动,除了黄泉路上,流放出去的也同样不少。等赵学思纺车制成,贺澄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个时候的腥风血雨。
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依旧抵不住有人继续这么干。现在织布机诞生,带嘤工业大革命的时候纺织女工去烧毁机器是为了生存;若是到了那天,大庆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怎么办?
“同理,你的织布机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是很好。可关键就是剩下的那七个人,她们怎么办?”
对上贺澄明亮的眼睛,赵学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整个人甚至显出几分阴郁:“除此之外,太女应当还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是‘我’做出了这个织机。”
看赵学思闭口不言、转过头继续思考的模样,贺澄低笑一声继续划动手里的木棍。她是没想到赵学思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会问自己原因。
这么快就明白过来,就说明赵学思确实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的,因为是‘你’做出了织机,而不是别人。总有人从中作梗,也总有人只想着自己得利。本来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时不时拿此大做文章。”
伸手轻轻拨动了其中一个纺锤,贺澄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等着,迟早的事情罢了。”
“太女不用动怒,我都明白的。”
盯住贺澄的指尖转动纺锤的模样,赵学思稍稍收回视线,再度将注意力放在手中部件上:“山南县一事多为男考生调换女考生成绩,太女想要以此出手?”
“出手?那倒不用。还不如说,等我出手才是麻烦。”
这种震动朝纲的大事情被翻出来她确实是很忙,但并不至于事必躬亲——里面要惩处的人不知凡几,忙的是查证的御史台与天照卫,她嘛……
“等等,你问这个问题不会是要我去和谁求情吧?”
这都谁啊,能走关系走到赵学思这儿?
那也太手眼通天了,她需要好好问问是哪位卧龙凤雏居然敢这么做。
贺澄一瞬间犀利起来的模样让赵学思哭笑不得,他哪有想要求情?
“不,我只是希望太女不要太过劳累。”
“放心,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种事情闹出来,当然是要在旁边看热闹,谁会去趟浑水啊?
哦,她可怜的堂哥估计现在就在浑水里,跪着求姑姑捞一把,别真让老叔砍了侄子。
“倒是你,织机完成的时候,需要告知于我。”
往外瞥了眼天色,贺澄伸了个懒腰,走出门时又回过了头:“不然回头我都不好帮你推广。”
山南学子闹出来的事儿,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随意闹多大她都不亏。任朝上沸反盈天,从山南查到海南,贺澄依旧只是盯着手里的地图不动。
在旁边的立春都看得胆战心惊,尤其在看到贺澄摘下金钗开始更衣的那刻,心中的不安直接到达了顶峰。
“太女?”
“乡试出了问题,后面自然是有人的。但是现在抓出来的人,已经不是单纯的调换成绩或者学籍的问题。”
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能组织这么大一批考生有目的地进行调换成绩的举动,背后势力也必须得连根拔起。现在翰林院掌院也被关起来,也就是说收网应该是来到了最后一步。
“汀荷。”
站在谷家门口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少女,贺澄脸上笑容依旧,对着她稍稍低下了头。
“我来做客,你不介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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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门包过一条龙,了解一下
作为太女,贺澄当然要上学。她没有参加那种一对一辅导,而是与陈悦澜商议,用是“陈静”这个身份考去了太学的小学部,与谷汀荷成了同桌。
一开始两个人都只是客气的同窗同学,谷汀荷因为姓氏再加上有个太师爷爷,在学校里反而比她这个披马太女更让人想要亲近。至于她们相熟起来,还是因为一次打赌
在这种小学初中生的年纪,男女生之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幼稚赌约,贺澄当时都有点快忘记是什么了,具体大约也就是考试,看排名到年级前三是男生多还是女生多之类的赌约。
最后是她、谷汀荷、与装作不认识她但在后面还是被迫认识的陈开霁包揽了年级前三,成功奠定了太学那一届她老大谷汀荷老二的基础,也从此开始垄断太学前三排名的道路。
贺澄才不认为这是欺负小孩子,她以前学的东西和现在学的能一样么?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再说了,不拿到前三,自己是太女这件事情要以后被爆出来,那就真的是玩笑大了。
见到贺澄的那刻谷汀荷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在太学里常常被称为“铁面无情”的姑娘嘴角甚至还有抹笑容,对着贺澄点头致意:“太女今日倒是有空。”
“我有些心烦,正好你有空,想和你说说话。还有,叫阿静就好,我今天又不是用太女的身份来的。”
走入谷家的时候贺澄下意识环顾了一圈,看着正厅里放着的牌匾以及花园中的桃李稍稍停下了脚步。
“阿静,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起以前我来你家几次,好像都很少有去花园转过。”
谷家的布置很是清雅,看得出来那些书画或摆件都不算昂贵,但足够精致。庭院里的树木大多都是普通的桃李,贺澄仿佛想到什么,声音逐渐变得轻柔:“你爷爷有很多学生?”
“嗯,还挺多,我以前就是他启的蒙。”
给孙女启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贺澄却稍稍垂下视线,看向褐色的泥土声音轻快:“那还真不错,你爷爷学生挺多,还能抽空给你启蒙。”
像是她,就是贺璞一手包办——没办法,身为丞相的陈悦澜比贺璞更加忙碌,也只能让皇帝陛下接下这个重任了。
“确实,爷爷还是很关心我的。”
侧头看了眼笑意逐渐消失的谷汀荷,贺澄继续往前小小地迈了半步:“既然用的‘还是’,就说明你并不是最关心的那个。”
“这也很‘正常’,我天资不够,自然得不到太多的关注。”
谷汀荷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努力之后无法得到与努力相符的回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人不愿意正视这点,她却觉得这甚至都能称得上是理所当然。
人天生喜欢优秀,她不够优秀,所以家里会更喜欢比她优秀的堂哥,资源与倾向也都会在他身上。
“如果你还算天资不够,那别人……”
“至少在我家,我算天资不够。”
谷汀荷耸了耸肩,看向贺澄的同时稍稍摇了摇头:“我并不在意这些,对我来说能与阿静相识,就足够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同窗情谊,还能维持多久?
安静地听着谷汀荷给她介绍各种摆件与画作的来历,等到间歇空隙,贺澄才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口:“所以,谷太师今日也很忙?”
“他近日有几位好友准备回乡,大多都在外聚会。”
嗯?近日准备回乡?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最近闹出来的事情她可以肯定谷航是那个幕后黑手之一,现在想着回乡,是不是也同样在找后路?
不过在谷家她也不会这么说,来到谷家的不是太女贺澄而是学生陈静,表现太多反而会引起各种推测。离开前与谷汀荷的父母打了声招呼,贺澄最后回头看了眼这座太师府,深吸一口气后走向不远处一个卖竹编器的小摊。
“他去了哪里?”
“确实是与朋友小聚。”
裴丰问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做着天照卫惯例潜伏,就被太女一眼给揪了出来。想着贺璞与自己说的“万事不可瞒着太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太师并无可疑之处。”
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天照卫还会派你这么个人来盯着?
没有戳穿裴丰问那点不知道是自尊心还是为了遮掩真实目的的借口,贺澄简简单单瞥了他一眼,露出了个笑容却让裴丰问愈发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肯定瞒不过太女,但是这种“我知道你在瞒着什么但我就是不说,让你来猜猜看我猜到了什么”的模样实在是让他也有点牙痒痒。
“那么盯出来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是。”
贺璞之前就说过不用瞒着太女,之前如果没有说法也就算了,现在贺澄来问,那么他就必须也给她递一份报告。
看到裴丰问对着自己无声点头,贺澄很快拿起一个竹编盒子,装作满意地还付了钱。
被迫拿钱的裴丰问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向谷家的时候眼神却又犀利了起来。他今天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太女,但能够在这里见到贺澄,是否也代表着贺澄的倾向?
谷航是太师,是三朝元老,培养了太多的学生,在文坛、朝堂、甚至民间都素有威望。贺澄与谷航孙女又是同桌好友,如果说其中真的有情况……
想到这里裴丰问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发散思维,他只是来监视的,旁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甚至于今天提交监视记录,他也得加一笔今日几时,谷家来客太女,几时离开。
从谷家离开以后的贺澄并没有直接回到东宫,只是转了几个弯后又去了趟集市。甩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后她又绕了几个弯,才来到了刑部的一处秘密房院。
出示令牌后又简单示意自己并没带什么东西,检查了竹编盒子后贺澄才被几位铁羽军带到里间。在看到段寻的那刻贺澄笑了笑,对这位满脸疲惫的御史头子行了一礼:“您最近真是辛苦了。”
出差被追杀,现在又要把所有人都审一遍,牛都不至于这么累。
“太女说笑。”
段寻知道自己确实有点累,但要真的说,她也挺亢奋。
别人能够有被追杀的经历么?别人能见到天照卫校尉一刀起落金光破晓么?别人能和她一样千里奔袭,怀里还带着足以推翻半个朝中人物的证据么?
都不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她!
也因此段寻并没有想要就此退出科举案的意思,反而愈发摩拳擦掌,面色疲惫但眼睛发亮:“什么都没招呢。”
“没关系,你们这种审讯是不会有用的。”
“那……”
“让我来。”
扫了圈周围担忧还有段寻好奇又明显不信任的模样,贺澄也不介意,只是稍稍推了推袖子,看向里间明显掩饰不住疲惫的三角眼笑了起来:“你们要审的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手上有颗痣,对吧?”
“您知道他?”
没回答段寻的问题,贺澄直接走进去坐在了那个男人的对面,瞥了眼他的手后漫不经心地开口:“行了,你就说吧。每拉一个人去介绍,你能赚多少?”
“……”
“我知道,你手里拿的肯定挺多。而且来求人的也不少,选谁去说不定还得再过你这一关。”
她什么都没问,但又像是什么都问了。对上对方的视线贺澄又笑了笑,貌似无意地将赵学思送给自己的令牌放在了旁边:“这不是好奇嘛,一笔多少钱大家一起赚……哦,你现在不仅赚不到,还花不了,更有可能直接被砍头。”
单纯阐述事实的话语却能够给人更大的刺激,贺澄笑眯眯地又往前探了探,双手指尖对齐后声音却逐渐开始变得轻柔:“别人倒是可以好好的,反正有功名,就算出大事,功名被革了还不用流放,照样能拿着之前攒下的钱过日子。可你呢?”
眼前的这个人她已经知道是个掮客,或者说中介,中间人。这样的人或许在京城能够混得开,但真的要说的话,那就是突出一个毫无背景。
他的关系或许会处于市井之中,但绝对不可能有联系到朝堂之上。哪怕与谷航相关,他也只会和谷航那条线的低等级人物联系。
是掮客,也是棋子。
没有人会为他说话,抓进刑部以后明显就是重罪,要判成什么样?
关十年?流放?甚至可能的处斩?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的事情够他获得什么刑罚,说出来并不会减弱他的罪责——破罐子破摔确实可以,但如果说原本可以和他一起受罚的人因为他的闭口不言,反而能够自由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加上这么几天的压力,以及贺澄的到来,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轻飘飘地来到了三角眼的身上。贺澄瞥了眼手里赵学思送她的令牌,她知道他是棋子,但用棋人不同,效果自然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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