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没有。”
贺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欺负,还不如说现在工部反而和礼部似的,用不用赵学思的治河方案都分成两派,让她天天看热闹:“你这么说肯定有原因,是什么?”
“洗仓白家传来信,我看了一下,觉得有点问题。”
刚拜访了白启霜就有白家的事情,让贺澄挑了挑眉,示意赵学思继续往下说。
“洗仓织度平布的机子,被砸了。”
作者有话说:
①:选自《让子弹飞》
第68章 什么叫仙人入梦来啊
砸织机这种事情贺澄早有预备, 赵学思也听她讲过几次,因此并没有露出什么错愕的表情。他当时“看”完这封信,第一个想的也不是被砸了的织机要不要紧。
“人有事么?”
“官差一直都在盯着, 对面人一动手就直接冲了出来,把带头还有动手的几个捆了。”
赵学思很冷静, 不过他与贺澄都没有去洗仓看过,并不真切知道洗仓的情况。但从白向岑的信看来,这种砸机子的事情并不是由百姓主动的。
“有人故意去挑起的这件事情。”
“是的,而且在人砸机子的时候,更有不少人前去制止,护住那些织机。”
“带走的人查过了么?”
“嗯,但现在另有一件事情。”
贺澄点了点桌子, 既然有人在挑衅那就说明自己做的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接下来大概率就要弹劾自己不顾民生, 挤兑各路布坊了。但同样的, 这也说明开海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成系统。
“约定俗成并不代表真的就是这样, 开海一事礼部担当不起, 得另开一部。”
开海现在主要是礼部与工部共同负责, 把贺澄放去工部练手张茵华看得明白,估约贺璞也有想以后让贺澄继续来带着开海这事的意思。偏偏工部对着太女完全没有任何信任感, 那这么一来,将开海事务分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好想要一起玩就一起, 张茵华觉得贺澄说的很对, 你不给我体面, 我也不会给你体面。
“这样真的可行?不过工部确实得犁一遍。”
段寻的眉目更显出几分坚毅, 一年前的谷航科举案让她多了更多的杀气, 本应该升职的人却在此之后依旧掌管御史台,段寻就知道自己大约是贺璞准备把自己留给贺澄。
现在陈悦澜示意御史台上书,埋着的那些工部奏折立刻在段寻的授意下飞满朝廷。都这样了工部还想往开海伸手,也不看看自己身上干净不干净。
段寻骂人,张茵华上奏,陈悦澜把开海事务分出,但三个人都觉得开海最好还是挂靠在礼部下。
“也不是没有什么参考,如同鸿胪寺就不错。”
相对独立的部门在大庆有不少,也都大多沿用自前朝。比如说管外交的鸿胪寺,管案子的大理寺,还有专门管宗室各种事务的宗正寺等九寺机构——这些大多都有在六部下挂靠,但干的活都以自己决定为主,并不由六部掌管。
就算没有先例,张茵华也能给海务相关造个先例。更何况其实海务相关其实有过类似情况,沿用前人又何尝不可?
“若是这样,还得再拉上户部。海运税收这块,向来不一般。”
“我知道,户部以前辅相也待过……”
“你倒是说说,陈相除了礼部哪儿没转过?”
听到段寻这句抢白张茵华也只是笑笑,给段寻递过去了一卷奏章:“看看吧。”
“太女写的?”
看到开头字迹段寻就认了出来,贺澄最近的字愈发坚韧,有种铮铮之意,让她很是喜欢:“有人去动了织机?”
“太女在这方面用得很小心,但织机一事归于海贸,又多有小人作祟,从此切入去查吧。”
“查到昭王身上,会是什么样?”
听段寻那愈发肆无忌惮的话,张茵华笑得更加灿烂:“那就让他受着,小朋友就得多受受气,你看太女在度平吃沙子吃得多惨,回来又被大人欺负,我这个太女少师好心疼呢。”
“……”
老东西,你这看上去像是心疼的样子么?
没忍住骂了几声,段寻把奏章收到怀里,将茶水一饮而尽后如同风一样冲了出去。现在要干的事情太多,不排个轻重急缓出来,人迟早得出事。
在洗仓储备的货并没有受到牵连,或者说正好相反,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太女的织布机反而更多了各种不同的传言,甚至连传说都有不少。什么太女做了个梦,梦里得到仙人指点拿到了个小织机,醒来以后按照仙人所说浇水看它直接胀成了现在用的织布机这类传言都出来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贺澄看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甚至还有什么有人想要毁坏织机,结果天降神兵把人按倒在地这种说辞。贺澄盯着手里各种消息良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让他们这么说也不错。”
天照卫这时候还负责传谣服务,回头她得让裴丰问把控下。说这些可以,但不能过头。
她的声望可以有,但不能比皇帝高……
额,贺璞好像也不太介意?
与立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贺澄先举手投降:“行吧,所以现在织布机在洗仓怎么样?”
“已经有人和白家相求,想要‘请’一架织布机回去了。”
“这是要准备造神啊。”
如果把织布机束之高阁,他们还会用它么?
肯定不再会了。
看似捧高她,但实际上则是在试图将她想要推广的东西放在一个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去神化它。
“不像是贺濯想得出来的事情。”
“那就是背后有人了。”
立春倒是并没有很意外,还不如说贺濯这样总算是显露出他还有点脑子,能够与贺澄过上几招。
“化解起来也方便,既然推高我,就应该明白推高我是有代价的。”
想要贺璞猜忌她,想要自己没法下台,就这么安心居于高位?
“他不懂你。”
听赵学思这句话贺澄却莫名噎了噎,偏偏赵学思又是一脸柔和的笑容,让贺澄都有点说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有“只有我最懂你”的潜台词。
“嗯。”
最后也只能这么简单应一声,虽不至于落荒而逃,但贺澄还是有那么点埋怨:“我现在居然要去猜别人心思了。”
“瞧您这话说得。”
立春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看她寄过去的信笑容虚伪:“说得好像您从来都不明白人家心思一样。”
好歹是你的东宫侍郎,这么说怎么了?
“立春,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么?”
怎么成婚以后,立春都换了个人一样了!
“对人的看法是会变的。”
在结婚之前她对着赵学思百般挑剔很正常,这点都熬不下去,也别当东宫侍郎了,在度平混个工坊从此给左颜干活闭门不出都不错。不过赵学思并没有自己的眼神或者话语有什么愤懑之情,甚至还以礼相待就让立春心里点了头。
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想以后对着自己动手,立春没在怕的。贺澄的个性注定不可能会被美色迷晕头,但如果说真到了这步——
那也无所谓,都这样了,贺澄以后干不下去也很正常,自己只不过是提早一步等同僚而已。
看出立春的无赖,贺澄真心觉得成婚以后这个东宫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过该做的还是得做,既然洗仓那边都把自己和织布机给抬高了,那她不做些什么,真是愧对了这样的传说。
自己都有金手掌了,那当然是得惠及天下嘛。
“而且洗仓归姑苏府管吧?姑苏府的知府我记得是曾经在铁水县,与左颜交好的好友?”
“是的。”
那都不用贺澄写信,姑苏府的知府郁兰蕙就立刻有了动作。太女都去了度平还平安归来,度平白布所做月事带自己都在用,身上还有了对息委那明晃晃的军功,就足以说明以后是太女天下。
既然是对着太女来的事情,那不得扯虎皮做大旗。太女有仙人入梦,那自然是得惠及众生,而非将其当成佛像来朝拜。
可织机多做度平白布,产量过高之后的挤兑,她又得如何处理?
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点一点,郁兰蕙微微皱起了眉:“近几年可有布坊产出、税收等记录?”
“有。”
幕僚师爷早就等着这句话,研究以后郁兰蕙心里有了底,也大概明白为何度平布只有白家在用,且只卖于林家铺子做月事带,或是储存用于将来的海贸。
姑苏府是有钱的,传言海贸将分一司为市舶司挂于户部名下,郁兰蕙脸上就多了点笑:“传我令,太女所制织机先收拢,接下来请各位布坊来三运楼喝喝茶。”
“可要叫上白家?”
“叫。”
白家吃得很多,但内部心不齐,至今为止都没个决断。
不齐好啊,不齐才能帮忙。
郁兰蕙的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度平布产量大,容易造成挤兑不错,她要的可不就是这个?
“太女织机是个好东西,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在三运楼看着几个布坊以及织户大家,郁兰蕙甚至还有闲心吃一块绿豆糕。大家都说这是神仙送的,那不可是不能随便用?
“太女不忍看世间有此良器却束之高阁,一人之力得七人之功又有可能让别的织工干不下去活从此穷困潦倒,因此只特许三家可用太女织机三年。”
织机不止是可以用来织白布,华夏大地上的儿女从来不缺心灵手巧,已经有人开始试图用织布机织出图案、或用于别的色彩斑斓的花纹。这种进步难免也会有人怒斥对方擅自修改仙人机,为此打起来的也有不少。
“并且太女心善,既然有好点子,想改织机的随便改,她都不介意。这三年只有三家可用,且太女织机所出布匹,除却每年八百匹布,多余布料均由朝廷买下。”
朝廷,买下?
“也就是说。”
郁兰蕙笑眯眯地竖起手指,她懒得理白家的人,而是对着反应过来的布料商人笑得柔和。
“这三家,即为皇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请个假嗷~
第69章 她想要战巡战列航空母舰,不过分吧!
当生产力超过了购买力, 对市场形成挤兑,并且造成了生产力过剩的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都不用翻书, 贺澄只要过一遍脑子,就能想到那句最标准不过的答案。
生产力适当过剩能够“卷”起来, 但当真的超出可消化的额度,迎来的只会是萧条。因此他们要做的不是倒掉穷人买不起的多余牛奶,而是由国家进行调控。
括号,仅适用于部分国家,某些国家免谈。
大庆就是适合这么干的国家,封建社会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是正常现象,那她所希望的那颗红星呢?
在春秋时期, 社会主义的一些思想就已经通过百家争鸣,初步成为了所有人内心应该达成的理想世界。不管是“老有所养, 幼有所教, 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还是“因材施教”, “民贵君轻”, 贺澄在念着那些文章的时候看着这个时空与曾经时空的差分,就知道有很多事情都已经种下了种子。①
在这个中央明确集权的封建王朝中, 她可以用手中的权力做到很多事情。只是想法永远是好的,实行起来会不会反而造成损害, 成为另外一种压迫, 贺澄也有些拿不准。
但贺璞与陈悦澜都没有这种顾虑, 在于几位尚书还有辅相商量好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 就直接给在姑苏府的郁兰蕙发了诏书。洗仓以后必定是大庆良港, 同时还有津沽、琅琊、明州、云水、泉广、琼州等十几个良港,从南到北水军的战略纵深都有了。
选择洗仓作为商业贸易港口再进行所谓的“试点”,一方面有姑苏府托底,另外一方面嘛——
白家也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要贺濯明白白家在这件事上出了力,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商啊,那可是。”
郁兰蕙吹了吹自己的茶杯,很是随意地看这群人开始疯狂互相打眼色。她虽然不懂贺澄想的那刻高端词汇,但为官多年,自然也是明白生产过多的度平布对整个姑苏府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若是真的不用,她也心疼。因此她特意去翻了历年来姑苏府的纺织出品,最后定下了一个对于八轮织机而言最小不过的数字。
八百匹度平布,但这些度平布可以印染,可以纺绣,这八百匹不管是直接拿出去卖还是自己用着做工,她都不会阻拦。但多了,就肯定不行。
至于他们会不会真的铤而走险嘛——
“太女心善,与侍郎一同研制出了八轮织机,本就是想造福于民的。”
不轻不重地将杯子搁下,郁兰蕙脸上却没有了任何笑意:“不与民争利,八百匹也只不过是今年的量,以后会酌情更改。但若是超过了八百匹……”
超过一匹,一颗脑袋。
郁兰蕙不是开玩笑的,商人为了赚钱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别以为什么仁商儒商这能按要求办事,他们那是按要求么?他们都朝着钱看齐,管他有什么呢,钱到手了关我屁事。
但如果钱到手了,命没了,那他们又会乖乖听话。
郁兰蕙说得很平淡,但其中杀气也让不少人都闭了嘴,甚至连白家也犹豫不止。偏偏在这个时候林语晴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却被郁兰蕙拦了下来。
“林掌柜,林家铺子与旁人是不同的。”
林语晴本人已经投了太女,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明白,这三家里就没有她一个。而且按照郁兰蕙查出来的东西,林家还真没有用一匹布在自己生意上,全数都按照太女所说,做成了月事带。
只有少数一些帕子绣品,她们还是收了度平的纺织厂拿出来卖的。能够熬得住,也能够挑起压力的商人,她虽然说不上“失敬”,但也有些钦佩:“林掌柜还请稍后详谈。”
“我明白了。”
见到郁兰蕙堪称是和蔼的表情,林语晴也不装什么,抱着拳重新坐下。这里也不可能有什么不长眼的人,看向林语晴多是嫉妒的模样,也终于是有人按奈不住,开始竞标。
那些天花乱坠郁兰蕙才懒得听,她现在除了度平布的事情,还在盘算的就是水军的问题。
姑苏府的良港看似不少,但能大规模用的只有两个,而且都最好是用于贸易而非水军。趁着这群商人开始吵架,想着海州与洗仓能不能建港的郁兰蕙又有那么点郁闷。
怎么就让琼州这地方,占了个大便宜呢!
“郁大人,郁大人?”
听到自己师爷的提醒,郁兰蕙轻咳一声,表情又变得和善起来:“哟,你们打完啦?”
“……”
没打!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来说说结果吧,你们把你们准备的价钱都放在这里。”
示意所有人看向放在旁边的箱子,郁兰蕙直接端茶送客:“各位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还得与师爷仔细参谋。若是有人中了,我自然是会遣人直接送上牌匾。”
至于没中的,那当然是没中,只能眼红别人的啦。
至于师爷会不会收到礼嘛——
“若是你收到了礼,老规矩,你三我三,四成充公,再把名单给我。”
“是。”
陪伴她已久的师爷闷笑着点头,同时又有些苦恼:“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都想要比八百匹额度更高的度平布呢?”
“呵。”
听到师爷的烦恼,郁兰蕙直接笑出了声:“这反而是你最不需要在意的事情。”
“啊?”
“在这方面,商人永远也不可能联合起来。只要有一个人向我投诚,他们就会纷纷到来,用着比上一个人更好的价格来示意我,他们会比别人更加听话。”
官商勾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让人苦恼的,但反过来说,若是官员巍然不动,去引导他们互相竞争呢?
“那得利的,就是整个姑苏府了。”
郁兰蕙抽出一张字条,脸上笑意更浓:“能够制住他们的只有两个,一为后辈可以读书入朝堂,二为自身名声。皇商是名声,被知府褒奖是名声,牌匾也是名声。为了这种名声,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同样的,他们的收获也是巨大,也会自发维护太女的织机与做出织机的赵学思——他们需求的利益捆绑在太女身上,又如何不去宣扬她的名声呢?
“只是这么一来,今上会不会……”
“那你不用担心。”
按照左颜这些天给她的信来看,郁兰蕙虽然不信会有这样的皇帝,但左颜说的和她想的不一样。史书上一直都有皇帝因为惧怕所谓的功高震主,同时也会担忧自己被压一头的可能,从而与太子太女、乃至功臣良将产生隔阂的故事。然而当今似乎脑子不太对,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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