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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娶亲(离机)


贺澄脸上依旧有着假笑,刚拿起一支螺子黛眉笔,就听到沈息的声音:“快要一年了,你还不准备走,继续留在度平玩你的过家家?”
从去年五月到现在二月,确实已经快要度过整整一年。贺澄盯着手里这支眉笔的颜色,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不是过家家。”
“对于很多人来说,你已经结束了工作。”
“我姑姑让你来的?”
“不。”
沈息耸了耸肩,表情里甚至于还有点无赖:“是我自己的想法,你最多再带完这一届的童生试,然后就得回去了——接下来你留在度平也是白费功夫,因为很多事情都能按照你的预想做下去,尤其还有夏阳这个县令在,你需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争皇位?”
“一为皇位。”
没理会贺澄的轻嘲,沈息可以说是回答地相当认真:“二为开海。”
贺澄与贺濯在地方治理这一块的比拼可以说是已经彻底结束,就算贺濯童生试做得再好,南阳也无法和已然呈现勃勃生机、都快成为西北贸易点的度平相比。这是再怎么嘴硬的人也能看出来的问题,也同样是贺澄的极大优势。
“现在您的姑姑在这里,您更应该想着今后,而非度平。”
哪怕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想要留下,都是不可以的。
沈息一直都觉得度平太小,这里是留不下贺澄的。如果说她坚持要留下……
那她也只能离开。
“我知道你的意思,人也总是要往前的。”
但至少现在,她要做好在这里的每一件事情。
“您心里有数就好。”
贺澄不会在意自己的冒昧,但她说的话毕竟不好听,沈息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将手里的眉笔放下,她在准备道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贺澄的问题:“沈大夫,我现在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在你看来的太女,乃至将来的皇帝,应该是什么样的?”
贺澄最后还是买了一支口脂,度平太干,嘴唇开裂的问题太常见,她带来的口脂也快用完了:“是应该听从谏言,爱民如子,还是应该勤政多思?”
听着这些词,沈息敛目微微低头,等到沈息说完才少许开口:“都可以有一些。”
“听从谏言是因为你说的正好是我想的,爱民如子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大庆,民如子,但历朝历代又都是起义推翻的前朝;勤政多思是因为这些事情需要我思考,若是一件事情罪在当代功在千秋,那值不值得我去做,要做应该如何把损失压到最低。”
贺澄依旧是笑着的,语气和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觉冷漠无比:“你觉得我听你的,并不是因为你说得对,而是因为我也这么想,你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那我刚才说的话,算是个佞臣么?”
“佞臣?”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贺澄笑得愈发开心,看向沈息的同时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副很满意的模样:“你又怎么知道,佞臣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亦或者是让佞臣觉得自己猜到了心思,因此之后发生的一切皇帝都可以推给佞臣?”
“……”
“沈大人,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够拦着,你进言以后觉得我按照你的说法做事,并不是你真的有用。”
只是恰巧,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而已。
沉默着对着眼前的少女,沈息突然后退了小半步,冲着她弯下腰,认真而又郑重地行了个礼。
“沈息,参见太女。”

第58章 不愧是,她的度平
沈息承不承认自己是太女这点贺澄并没有很在意, 或者说,她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认可而过于激动。不过或许对于沈息来说,这件事情是需要严肃对待的。
他人的期望附加在自己身上, 会给自己带来压力么?
对她而言并不会,因为她不需要别人去指导她怎么做。
“某种意义上, 我是不是也算得上‘刚愎自用’?”
“您终于有这觉悟了?是哪位让您有了这种想法?”
立春很是稀奇地看了贺澄一眼,她还以为贺澄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想法呢。不过这倒也无所谓,若是别人她肯定会好好劝劝,但如果说是贺澄……
说句老实话,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劝。
她心里有着一杆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前进的方向在哪里。但真的要说, 立春知道自己对贺澄更多的是恐慌。
为什么她会笃定那些工厂能够做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坚决推动这些事情?之前她跟着成平长公主, 自然是知道他们也曾研究过这些, 但更多的是争执与不确定,连最坚决的陈悦澜都对类似现在的水力织布机、还有左颜的批量炼钢法有所怀疑。为什么贺澄会这么坚定?
就好像, 她一直都知道这些会带来结果。
“我知道很多东西。”
“太女?”
自己所惊愕所害怕的被直接提出, 立春哪怕再怎么惊恐也不可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贺澄也不介意, 只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安静地读着手上裴丰问给自己送来的各种消息:“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坚持, 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一样。”
“那自然是因为太女……”
“不是因为我聪慧。”
带着点好笑看向立春,贺澄知道这老婆婆肯定是要用那种套话来敷衍自己。不过她不在意, 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冒犯:“只是我知道, 并不是只有死捆在土地上这一条路。”
死捆在土地上。
听到这个说法时立春想反驳, 但在张嘴的那刻又停了下来, 表情愈发复杂:“但是太女, 若是无人耕种,那么大庆也会走上绝路。”
“织布可以用机器,种田为什么不可以?”
“……”
“而且现在的人经过太宗那么努力的教书育人,终于做到基本都会念书,写字,立春,你舍得么?”
舍得让他们明白了世间道理,却依旧只能坐在一方土地上,想着远方,想着不在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大庆已经建国百年了,百年的时间五代人,足以让当时那些布置开花结果,同时开始出现内部矛盾。内部矛盾的解决方式在这个时代,却不是去真正解决它。
而是释放出去。
“对外面,对别人,只要大庆能够继续这样强盛就好。别的地方?”
管她什么事,她又不是那里的皇帝。
盯住白向岑联合洗仓等户开始办纺织厂,并且与林语晴合作请来织娘的消息时贺澄提起笔,写下几句评语后突然闷笑出声:“我倒是觉得等到开海了,发现有什么小岛就打下来。不入大庆,派两个总督去管管也不错。”
学习一下“先进”的带嘤总督经验,可持续性竭泽而渔也不是不行。
不过让人有些纠结的,似乎这并不是“仁君”的做法?
无所谓,她也并不是冲着什么仁君的名号去的。
安静地处理手上消息,贺澄伸了个懒腰,将笔搁下后决定回头再去检查下度平的考棚。
马上就要乡试了,但度平依旧很冷。在这种情况下考棚没有修缮好,在晚上那可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虽说现在度平的学生身体素质都不错,但这种事情没法赌。哪怕她马上要离开度平了,也得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情。
“你怎么在这里?在查房?”
“嗯。”
拿着一块木板作为基底,贺澄本来还准备记录下每个考棚房号的情况,结果却发现赵学思早已到了地方,甚至还用他随身带着的工具箱敲敲打打:“你今天倒是没在你的工房里?”
“有点卡住了,走出来散散心。”
赵学思低头修补着床上的裂缝,等确定这一间考棚不漏风才点了头:“某几个点不太确定要怎么做,就跑来研究别的放松下。”
“这样,你现在那些‘不确定’的事情,我基本都也不太明白了。”
想着那些机械的结构与原理,贺澄就没忍住想叹气。她知道的大多都是效果如何,但这些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如何做出的结构,那是真的一概不知。
尤其现在的赵学思,做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让她觉得有种“俺寻思”的力量——
“俺寻思这么做能行”,然后就把自己想要的工具或者机器做了出来,还真的能动能发挥效果甚至能用很长时间,就很神奇。
“我却觉得阿静你知道很多东西。”
“啊?”
“你的想法一直都很有特色,也会给我不同思路。”
看到贺澄在拿着笔给自己记录下修补过的地方,赵学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顺手拂过了考棚里的烛台:“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虽然说两个人已经算是“成婚”,但都没有在一起生活,平时也都是一个在工坊一个在衙门,完全不像是普通夫妻的样子让霍忻忻这个前辈很是恨铁不成钢。
原本贺澄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但现在听赵学思这么说,她倒是诡异地感觉到有点把小狗扔到一遍自己去玩,回来还不会摸摸闪闪发亮看着自己的小狗的罪恶感。
“你最近……在做什么?”
诧异地扭头看了眼把板子悄悄拿起挡住自己半张脸的贺澄,赵学思微微睁大眼睛,随即闷笑点头:“最近在做一项能够帮忙收割的农具。”
“农具?”
“嗯。”
之前研究的大多都用于炼钢和织布,但赵学思知道,光有这些也是不行的。
民以食为天,不管如何农具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可惜他只会研究工具,不会怎么搞种子或者别的。要是会了,说不定还能再多帮帮她。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仿佛是看穿了赵学思的想法,贺澄抿了抿嘴,带着自己的板子扭头侧过身:“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现在帮你办事,就是我的休息。”
看到贺澄别扭又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样子,赵学思很是贴心地拿起手里的烛台:“就是烛台插蜡烛这一截我比了下,有点长也有点尖,会不会有人写不出卷子,用这玩意儿自杀?”
“……”
虽然听上去很扯,但考试这种事情还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贺澄听着这种血腥的可能性被迫转过身,用指尖戳了戳烛台后表情认真:“那就把它磨圆一点。”
“好。”
“你还随身带锉刀??”
看赵学思迅速拿出锉刀开始工作的样子贺澄真是有点目瞪口呆,古代的理工科男性,怎么比她现代的同学们还离谱?
“顺手的事情。”
将烛台尖尖磨圆,赵学思把东西重新放回去后示意去下一间:“走吧,顺带阿静。”
“什么?”
“‘陈大人’为了给学子一个良好的考试环境,亲自前来检查考棚。”
不知道为什么,赵学思的表情也多了贺澄印象里没有的那种狡黠。他稍稍抬起下巴,一双桃花眼里还能看出几分戏谑:“学生们知道的话,应该会很感动吧?”
呵,等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敢动呢?
事情小小宣传下倒是没关系,毕竟有关考棚的传说实在是过于丰富多彩,什么臭号能够熏死人,雨号只要下雨就白写这种事情,不会显得考试衙门很可怕,只会让人嘲笑官员不作为。
看这个县衙,连给学生用的房子都修不好,还想当什么父母官呢?
在陈开霁知道贺澄与赵学思一起修了考棚,心里骂了两句狗爱侣后也装作无意透露了一点给学生,等到考试开始后亲自将人送去了考场。
他教了他们一年,却觉得自己明白的东西比他们理解的更多。之后贺澄会离开,他也同样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你们好好考,考不过也没关系。”
在边城经历了一年风霜,原本还有些少年气的人仿佛经过打磨,整个人变得坚定而又刚毅了起来。陈开霁的年龄比一些在县学里求学的学子都要小,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却是温和且包容。
“你们放心,我会在这里继续教你们,继续留在度平。”
“若是不能过,实在是辱了陈校长这一年的良苦用心。”
为首的一男一女两位学子对着他躬身,他们一开始也看不上这个过于年轻的校长,可这年下来一次次文比,每一堂他上的课,竭尽全力安排他们去了解世事、明白人情道理,他们学到的比之前几年更多。
就像是夏大人也说过的,他们离得远,度平还穷,能够做的也只有死读书。但从京城来的陈开霁,能够教导他们更多曾经想也没想过的东西,开拓他们的眼界,让他们能够不再只拘泥于读书做官这一件事上。
为什么要读书,做官要做什么官,这一年里他们看着度平,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这些也只有等到自己真正去参与了才能明白。
“学生去考试了,还请陈校长放心。”
度平进行了县试第一波筛选,随即再由贺澄带队入贺兰府,进行第二场府试。等到放榜的那天贺澄坐在榜单附近的茶楼,拿着自己的茶杯听着身边十八个人一一开口,全数中第后轻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不愧是,她的度平。
作者有话说:
在度平时间够长,得回京城了

“已经核实过了,也没什么可能是舞弊,而且……”
看了眼周围, 禀报的人稍稍压下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依然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晰:“而且, 送考的是那一位。”
那一位,“隐姓埋名”的太女贺澄。
在听到是贺澄的那刻,贺兰府知府的手微微抖了抖,重新看向了送来的文章。
府试这一关向来都不好过,度平又是一下子来了十八个人还真的都过了,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但贺兰府上下也都知道,在贺澄这里绝对不可能出现透题这种事情——谷航的事儿近在眼前呢, 要太女再出了这件事情,可不是能够轻易遮掩过去的。
“卷子都在这里?”
“是。”
“那就再都看一遍吧。”
率先拿起了被评为案首的那一份, 就算带着再怎么挑剔的目光去看, 贺兰府的知府也只能叹服。
“确实是值得一个案首。”
一开始的封名已经被拆去,名姓那一栏能看到考生用端正的馆阁体写了“谭文星”三个字, 让知府很是感叹:“还真是应了这个名字, 文星文星, 我边陲也终究是有一颗文星了。”
度平来了十八个学生,结果全部考入府试秀才科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轰动。再加上又是太女所在的县城, 贺兰府毫不犹豫将其写成奏疏,直接往京城汇报了过去。贺澄对此并不意外, 只看着眼前来自度平的十八位考生表情认真。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也是时候告辞了。”
与她一起来到度平的人很多, 离开的却很少。夏阳需要继续当她的知县, 沈息也决定留下, 裴丰问后走一步,离开的除了赵学思与立春以外,只有来自飞翼珠的燕燕。
“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恕我不能奉陪。”
“不,陈大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谭文星躬身行了一礼,表情里全是感激:“学生知道陈大人出身不凡,能得您一年教诲已经十分知足。”
“多谢陈大人,还请您一路顺风。”
紧跟其后的几个人同样抱拳行礼,让贺澄浅浅笑了起来:“到了府城也要互相帮助,我先行一步,在京城等你们来。”
“是。”
在车上歪着身体给自己浅浅摇着团扇的成平长公主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去看在她旁边不说话只看书的立春,脸上的笑意又重了几分:“怎么,不肯和我说话?”
“那自然是没有的。”
“哦~我懂了,就是不乐意看我。”
对比更加随意的立秋,立春是更有进取心,也更有权力欲的那个。不过立秋是宫女出身,而立春,成平长公主还记得她当时成为女官的时候眉眼坚毅,“立春”这个名字也是她春日录取为官,自取为“立于春日而不倒”,并非她的真实姓名。
自己没有成为太女,也没有坐上那个位子,立春肯定是耿耿于怀的。成平长公主很理解,也并不觉得她这样不乐意见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现在跟着阿静,是不是觉得她比我靠谱多了?”
“不。”
出乎成平长公主的意料,立春将放在手里挪去一边,一双带上皱纹的眼睛看着她很是认真:“在我印象里,您是最好的主家。”
“最好。”
“是的。”
“不怕我去告诉阿静?”
“不,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主家。”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壮士断腕的勇气,也不是所有人能够有着这样大的心胸,对着自己错失以后日日夜夜摆在眼前的东西彻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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