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是人在这里坐,魂在外面飘。
低头看着棋盘,昼恒不由得悲从心来:华光就算跑了魂也把他虐的下不了脚。
“既然你心不在这,不如早些放了你。去吧,飞去媳妇儿身边吧。”
昼恒把棋子往棋罐里一丢,心中偷笑:只要没下完,都不算他输。
“这么长时间还没想好把神印放哪了吗?”华光将残局冻住,眼眸冷冷地看着昼恒。
“你又回魂了。”见敷衍不过去,昼恒认真道:“三万年了,我不得好好想想?”
灰色的星火将棋盘解冻,昼恒拿来棋子落子局中。
“说起来,你要神印做什么?”
“私事。”华光盯着指间的琥珀棋子,情绪不明。
昼恒捻着手中的棋子,打量着华光的神情。
“百年前你孤身一人,追敌进入深海,被封海底。当时若有神印,濯流与斩潮联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所以你不甘心,想找濯流复仇。”
华光看着他,浅浅一笑。
偷听到这个消息的重暝从窗沿飘落,尾巴着火似的往应聆宫飞去。
“不对。”执棋在边缘落下一子,昼恒轻声琢磨:“应该不是这样。”
云天仙境的神仙都不信华光是真心实意娶的沉漪,但昼恒相信。
像华光这样冷酷狠戾,不近人情的人,他只会顺从自己的心意,绝不会委屈自己。
华光瞥向一边,迟疑地开口:“我……剜了半颗心救她,现在就连收拾重暝也会虚弱。”
“当真?!”昼恒惊叫,“你这何止是铁树开花……”
华光炸毛:“住嘴!”
“哦。”收了戏弄的情绪,昼恒指尖星云滚动,一簇星芒飞进华光的胸膛。
“还真是。”他惊谔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华光微笑:“你也可以不给,不过,日后濯流若是找上门,云天仙境可就没人能与他一战了。”
昼恒眸中的星辰闪了闪,“你可以让沉漪假装人质,拿她威胁濯流。他向来把海皇族当成宝,说不准……”
华光的脸色倏地阴冷,大殿瞬间冷如冰窖。
“她不能。”
“装一下。”
华光冷冷地看着昼恒,目光像反着雪光的利刃,锋利而充满杀意。
“好好好,随你。”昼恒呵着手,呵出一口白气。“收一收,冷死了。”
华光收敛了寒气。
“看来你现在拿回神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昼恒揉了揉额头,颇为苦恼。
“我得好好想想把它放哪儿了。”
应聆宫,书架角落。
重暝从御灵殿出来便匆匆寻上了沉漪。
为了方便沉漪看见,他从头发丝儿的小蛇变化成了小拇指那般粗细。
盘在书架上吐着蛇信子,重暝用气声将他从御灵殿听来的话都转述给了沉漪。
“趁那疯子还没拿到神印,你跟我走,我们躲在地龙渊潭底,他抓不到你的。”
额角落下乌云,沉漪鄙夷地看着重暝。
“想编故事来拐我?”
重暝从书后伸出脑袋,把下巴搁在书上,用看当局者迷的眼神无奈地看着沉漪。
“你对你的夫君了解太少了。”
华光在做守护神之前,是主司兵戈杀伐,冰雪天灾的神祇。
他独居在悲鸣冻原,与云天仙境的神仙鲜少来往。
彼时的华光以战意为食,嗜战好杀,冷心冷情,暴戾恣睢,毫无怜悯之心。
在发情失控时,更是会降下极寒的灾厄,涂炭生灵。
每到那时,他所到之处,无论活物死物皆会化为白雪。
云天仙境的神仙对他只有恐惧与忌惮。
这样的神灵自然不符合守护神的条件。
“但昼恒为了制衡永未海,不得不让华光成为我们的守护神。”
重暝说到此处时,扬起头,口气有些幽怨,但很快他又认命般把脑袋继续搁在书上。
“昼恒联合南离神君把华光制服后,将他的本源神力一分为二,这其中一半就封在神印中。”
沉漪盯着重暝,试图从那双蓝紫色的幽潭里找到一丝来自谎话的破绽。
重暝睁大了本就占比极大的眼睛,与沉漪互相盯着。
透过沉漪的眼睛,他见到了一片圆形的海洋,清灵的海浪泛着剔透的菱形水光,一波又一波的扑打在他心上。
“干、干什么……你还不信?”重暝咳了两声,躲开沉漪的眼睛。
“你说的……太离谱了,实在难以让我相信。”沉漪一脸的不信。
她不信能让濯流与斩潮联手封印的华光只有一半的神力。
而且,就算用冰的华光克制水,但强到让主神昼恒也要借助他人合作才能打的过……
未免太离谱了!
“你!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重暝气结道:“把脑袋凑过来。”
“干什么?”
“让你领略一下三万年前的华光。”
沉漪本想拒绝,终是抵不住好奇心,将脑袋探了过去。
她捏紧手里的祈愿折,要是重暝不老实,就给他来一下。
这不能怪沉漪自作多情。
平日里,她被华光以各种不经意的方式突袭得太多了。
所以现在与表白过自己的重暝近距离时,她会本能的防备。
她可不想被红杏出墙。
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重暝吞了吞口水,忍住了一亲芳泽的冲动,老实地将尾巴尖抵在沉漪的额头中央。
凝脂般的肌肤上绽开了一朵黑色涟漪。
沉漪的视野被拉扯到一片死寂的苍白之地。
目之所及,房屋、树木、行人……天与地的一切都被冰雪涂成了寂寥的白色。
遮天蔽日的暴风雪在原处呼啸,忽然,狂风骤然停息,密集的硕大雪花像被抽离了生命的白色小鸟似的齐齐坠落。
日光清寒,携着一身肃杀凋零的极寒之气,华光踏雪而来。
他所到之处,一切都会消散为一堆白雪。
似是感应到什么,那双凛冽的金色眼瞳向沉漪看了过来,眸子里一片刺骨的冷寂。
仅仅只是一个随意瞥过来的眼神,就把沉漪吓得屏住了呼吸。
生怕呼出一口生气扰了他的清净,便落得和那些变成雪的人一样的凄惨下场。
视野在华光的注视下剧烈跳动,涟漪也在此时消失。
“看到了吧。”重暝晃着尾巴尖,“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他。要不是昼恒来的快,我已是块碑了。”
沉漪木讷地点点头,她还未从华光的注视中缓过神。
他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片一碰就碎的霜,而不是一个生命。
“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隅。”重暝沉着目光,他眸底似有驱不散的惧意。
神仙与凡人互为依存,神仙应维护世间秩序,而不是破坏秩序,肆意生杀。
那时的陆地守护神带着云天仙境的仙家,与失控的华光交战无数次。
皆惨败。
“待他得到神印,便会回到巅峰状态,濯流即便和守护神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到时很难保证他的性情会不会也变回从前。”
重暝吐着蛇信子,游说着沉漪。
“趁早跟我走吧,我们待在地龙渊潭底,他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沉漪对重暝不忘初心的执着很是头疼。
“可华光若是要伤害我,难道你不会吗?”
“我和他不一样!”小黑蛇气呼呼地伸出半截身子瞪着她。
“你是海皇族,我是陆地水族的神灵,怎么也比华光和你的种族来的亲近。我怎么会害你呢?”
“怎么没有?”沉漪对在水下死里逃生那一幕记忆犹新。
“那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重暝低下了头,抬着一双琉璃珠似的大眼睛看着沉漪。
“好吧,原谅你了。”沉漪四下看了看,“杏芽她们去送祈愿折也快回来了,你该走了。”
“你跟我走。”重暝固执道。
“华光不喜欢你,被他察觉到你来找我,不止是你,我也会遭殃。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别让我难做。”
沉漪说完,便抱起她搬下来的那摞祈愿折往书案走。
重暝不死心地化为烟雾追上沉漪,落在祈愿折上。
“那天回去,他可是罚你了?”
“你还问?”沉漪瞪着他,“别离我这么近,他闻得到。”
“嘶~”重暝吐了吐蛇信子,目光幽深地盯了沉漪一会儿。
“他把你调教得这么乖,又有了他的种,他短时间里应该不会伤害你……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便化作烟雾散去了。
沉漪快步走到书案,将祈愿折放下,瘫坐在椅子上。
她心慌得全身发抖。
就像是,在课堂上刚被先生点名抽背课文,接着又让她回答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如果说,重暝带来的消息就如同一首词的上阙,绮澜从濯流那得到的指示,便是词的下阙。
华光拿回神印,寻濯流复仇,导致了濯流的陨落。
一旦濯流陨落,她便会作为新的海神继任。
沉漪蹙着眉,手指摩挲着椅背,暗暗思忖: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华光去复仇。
要是她真有他的孩子,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他应该会放弃复仇吧?
不过前提是他爱她超过一切。
可恶,她明明只想当一条咸鱼,怎么就卷入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漩涡里了。
一咬牙。
好疼!咬到了舌头……呜呜呜呜……
殿中光芒一闪,华光来了。
走到书案后面随意地往上一坐,见沉漪眼泪汪汪就要哭的样子,心头就是一紧。
“太累了吗?”他抬起沉漪的下巴,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太累就别看了。”
沉漪就着那双泪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你……”
华光突然凑近,视线如刀刃上的寒光落在她脸上。
“重暝碰过你了。”
沉漪的眼泪被华光的低气压硬生生吓了回去,眼睛慌张的左右转转。
“要说碰也算……但也不算……就尾巴尖……”
沉漪指尖点了点额头。
“他说给我看看你从前的样子,所以就让他……”
华光眉眼一压,一把掐住沉漪的下颌,“你就这样让他碰?!”
脸上的肉肉被掐成一团,沉漪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他。
对华光说谎是很有风险的,挑着能与他说的真话来说他才不会怀疑。
“唔!我好奇啊。重暝说你以前比现在还凶……”
“我很凶?”华光挑了挑眉,松了手上的力道,抬了眉眼,“我对你可是掏心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沉漪连忙点头,“我也是好奇,想多了解你一点……别、别生气嘛。”
“想了解我?”华光这才松了手,金色的眸子一半在阴影里,泛着暗金的光。
“想了解我你可以找我。”
拍了拍腿,他语气轻佻:“宝宝,上来。”
大猫主子放梯子了自然要识相。
沉漪麻溜地坐了上去,华光圈住她,轻轻蹭着她的鬓角,温柔粘人,与刚才凶了吧唧的炸毛样判若两人。
“别让除我之外的男人碰你,知道吗?”
沉漪被他蹭得脸颊绯红,她轻轻推着他,小声地应着:“知道啦……华光……别在这儿……”
这时,杏芽与绛雪,带着二十来位仙侍送完祈愿折回来了。
“大人,我们……”
一片倒抽冷气声响起。
“神君!”她们惊了。
杏芽与绛雪带着发愣的仙侍们连忙行礼。
华光侧脸看她们,微微点头。
“不必管我,去做你们的事。”
这话说的。
沉漪无语地看着华光。
他这么一尊大神坐在这儿,别说她们,她都有压力,如何还能自在的做事?
华光冷不丁的转过视线,撞见沉漪无语的样子。
“宝宝好像不是很希望我呆在这儿。”
“怎么会呢——”沉漪立刻换上真挚的星星眼,一脸的欣喜。
“你在这儿我能理直气壮的偷懒,盼着你留着还来不及呢!”
“嗯……宝宝越来越会顺着我说话了。”
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华光缓缓将唇靠近,纯白的羽睫下,深邃的金沙池子缓缓流动。
“光会说,还不够……”
沉漪下意识的就捂住了华光的嘴,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得冒了一身冷汗。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家伙想干嘛?!
“这是玄霜殿!”沉漪用气声提醒他,“我在做事呢。”
华光那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手也松开了。
这是犯了心疾的表现。
沉漪不敢捂了。
一松手某人就搂紧了她,跟瘾君子似的就往她身上凑,寻着想咬的地方。
当她仰着脑袋,越过华光的肩膀,与那一双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呃……他……啊!!疼!”
沉漪抓着华光的背,疼的两眼发黑。
这家伙趁犯病居然在报复她!
玄霜殿一众仙侍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们原听说,冷若冰霜的华光神君与海族公主是权宜之计,情势所迫。
还听说,洞房花烛夜让公主怀孕了不得不带回来云云……
现今亲眼一见,人家两口子如胶似漆的很。
她们是女子,比那些男仙家可细心敏锐的多。
那冷冰冰的华光神君都堂而皇之地把媳妇抱在怀里腻歪,空气甜到掉牙,这种氛围装是装不出来的。
杏芽与绛雪对视一眼,更是羞答答笑着把脸藏在少了一半的祈愿折墙后。
将沉漪肩膀上的伤口止了血,华光又在那染了血色的细白皮肤上吻了吻,这才让沉漪把衣襟整理好。
沉漪的唇疼的有些发白。
华光舔了舔唇上的余血,眸光一荡,揽过沉漪的后脑勺,便对着她发白的嘴唇吻了上去。
浓郁的腥甜冲进口中,沉漪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见祈愿折掉落地上的声音。
蒲月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捡着散落一地的祈愿折,恨不得把脸贴在锃光瓦亮的地板上降温。
她方才一直在最里面闷头收拾,对殿中众人微妙的神态与氛围毫无察觉。
收拾完把祈愿折往书案一放,逃也似的躲回了祈愿折堆里。
“你看见了?”绛雪眼神激动。
蒲月抿着唇,娇羞地点点头。
听着一旁传来的低声惊呼与娇笑,沉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华光松了她,握着她下巴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红润的娇唇微张着,呼吸急促杂乱,唇瓣上隐隐可见牙齿的咬痕。
眼眸里的光彩轻漾,他又凑了过去,却将薄唇停在了最后一毫厘。
再亲下去,他的耳朵与尾巴就要藏不住了。
抱起沉漪把她放进椅子坐好,华光为她把衣襟理好,并且温柔叮嘱。
“记好我说的话。再有下次,我可要罚你了。”
等他走了,沉漪出神地把手抚在剧烈起伏的胸脯上。
不对劲,面对华光的亲近,她怎么越来越……
沉漪,你只是为了照顾他的心疾去迎合他,绝、对、不是出于喜欢。
不能喜欢他,你不能喜欢他!!
沉漪疯狂甩头,试图把那些烦人的想法都甩掉。
可发钗上的流苏打得她脸疼得要命,只好半途而废。
紧接着,脑海里又不断跳出华光看她的神情。
沉漪捂住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华光那些亲昵举动与话语背后的真谛。
烦躁地揉揉脸,花了半个时辰收拾了一下心情,她才拿过祈愿折继续看起来。
御灵宫,御灵殿。
昼恒倚坐在窗边,一手抬着窗,探着脑袋看华光风一样地从远处吹过。
“你说他是从哪儿回来了,大秋天的这么春风满面。”
长庭弯了弯嘴角:“定然是……”
“玄霜殿。”
两人相识一笑。昼恒一拂衣摆,双手负在身后晃着折扇,轻快地迈着四方步衣袂翩翩地就往外走。
“您这是要去哪?”长庭惊呼一声跟了上去。
“应聆宫。”
昼恒走着,忽然顿住身,扇骨敲了敲额角,他啧了声:“长庭,把那只小家伙带上,我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那不是要给华光神君……”
昼恒睨着他,神秘一笑:“不懂事了吧?让你带上就带上,待会儿不许多嘴。”
那日奉仙殿人多嘴杂,华光又看的紧,他远远看着那位海族公主没看真切。
作为西幻神主,也没去客套几句欢迎欢迎,实在是有失礼数。
尤其刚刚见了华光的样子,更让他对这位“驯兽师”公主的好奇达到了顶点。
不马上见一见,他会比想不出在哪儿落棋更难受。
长庭捧着一只精工雕刻的玉匣子跟在昼恒身后,清隽的眉眼里写满了疑惑。
他这主子刚还在说要等着看那些仙家被华光神君两口子打脸,这会儿就去表示他的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