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做什么？”他隐忍着笑。
“我、我是有事想跟你说。”
华光神色一凛：“何事？”
“白天的时候，莲雾告诉我九曜山顶能看见海我才去的。去到山顶，刮来了一阵风，把我裹挟着带下山，扔进了地龙渊。”
沉漪朝华光倾着身子，紧张地望着他。
“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冰蓝色的眼睛澄澈真挚，婴儿肥的小圆脸软糯光滑，五官灵巧，娇憨可爱。
沉漪既有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还有着冷艳眸色带来的明媚娇艳。
“怎么不说话？”
华光伸手想捏捏沉漪的脸，沉漪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收回手，他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沉漪疑惑又不满足地打量着华光：“没啦？”
“嗯。”华光轻飘飘应了声。
“哦。”沉漪闷闷地躺被窝，背朝床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华光穿好衣服靠了过去，伏在沉漪身上看她用力紧闭的眼睛。
“生气了？”
沉漪往被子里缩进半张脸：“我生什么气？我都不气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我有什么好气的。”
华光轻不可闻地笑笑，手指撩了下她的睫毛。
沉漪睁眼瞥着他，蓝色的海里似有怒火翻涌。
华光拨开她鬓边的头发，轻吻了一下她的眼角，给她掖好被子。
“睡吧。”
沉漪拉开被子，“你去哪呀？”
华光坐回来，捏住沉漪的下巴并抬起，指腹摩挲着沉漪唇瓣的血痂，眼神勾人。
“自然是帮宝宝出气了。”
沉漪瞳孔一缩，激动地从华光手里挣脱开，又将脑袋缩回了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
“谁是你的宝宝？！”
哼了一声，沉漪大被蒙过头，躲在被窝里，心头突突直跳。
华光眼里噙着笑意，轻拍了拍她，“睡吧。”
转过脸，他的脸色却倏地变得阴郁邪戾。
九曜山，大荒谷。
夜色沉暗，月色冷冷。深谷时不时传来幽幽的鸦叫声。
华光一身皓雪金缕衣，迎风立在黑洞洞的天坑边缘，寒气如轻烟缭绕，仙姿渺渺。
纤尘不染的白靴下踩着半只扒在天坑边的女子手掌。
“神君，我一死，我提前设下的玄音密令就会生效，将您的秘密告诉所有仙家……”
莲雾全身结着一层冰霜，皮肤冻得通红，说话打着抖。
“若是、他们知道您、您为了海族的女子、杀、杀了自己守地的仙家，失去仙家的信仰、您可是会损耗神之根本。”
华光垂眼看着她，神情冷漠，眸色似一池冰晶，寒光闪烁。
杀她轻而易举，但必须让她尝够沉漪在冰泉池受的痛苦。
待莲雾被极寒的冻骨之痛与濒死的恐惧折磨得神情恍惚，半死不活，华光才嫌恶地踩碎她冻结成冰的手。
看着她如冰雕般坠入天坑底下的蚀骨沼泽，他冷声轻唤。
“岑吾。”
自夜色里流动出灰白的浓雾，凝落成一青松般的男子。
“岑吾在。”看了一眼地上的冰屑，岑吾紧声道：“岑吾知道明日该如何作证。”
“将莲雾的魂魄拖入九幽冥狱。”
岑吾一愣：“各种刑循环用上？”
凛冽的冰雪气息从他身旁擦过，月下只留下华光清冷的余音。
“喂虫。”
落入九幽冥狱虫巢的魂魄会被数以千计的销魂虫钻体而死，彻底消解。
岑吾心惊胆寒，光想起那群血红黏稠的虫子，他就毫无形象地吐了。
云天仙境，西幻大陆神仙当值办公之地。
云海浩荡，各座天宫飞阁流丹，层楼叠榭，古朴大气，气势恢宏。
最高处的那座巍峨神宫，便是主神昼恒的御灵宫。
今日御灵宫中，召见仙卿议事的奉仙殿内，来了三百来号义愤填膺的仙家。
他们都收到了莲雾的传音密令， 因此今日齐聚在云天仙境，只为两件事：
一是华光神君身为西幻大陆守护神却娶了海族女子；
二是华光神君为保护夫人的海族人身份不被泄漏，将前神官莲雾灭口。
司掌西幻大陆各处秩序的天生仙比较平静，他们只为向主神与守护神要一个合理说法。
与莲雾一样的，动物修炼成的兽仙们最为激愤，他们不仅要说法，还要守护神华光给个足以平息众怒的交代。
比如，让他的海族夫人以命还命。
“距离上一次与永未海开战才过去百年，身为西幻的守护神，华光神君怎么可以娶海族女子！？”
“华光神君难道忘了他的好友凤虞是死于海神之手，并且尸骨无存吗？！”
“莲雾不过是发现了华光神君夫人的身份，就被他二人灭口，简直是色迷心智！”
“天上地下，谁不知道主神一向偏袒华光神君？当年选守护神时就是……”
“华光神君孤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上让他动心的女子，别棒打鸳鸯不行吗？？！”一道稚嫩的声音响彻大殿。
这句话像油条入滚油，炸锅了。
“刚才是谁说的？！”
“谁说的？站出来！！”
“哪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在这儿唱反调？”
奉仙殿外。
昼恒双手插袖，一脸戏谑之色地看着华光。
“还不打算进？他们可是越吵越离谱了。”
华光双手环胸，眼神凛冽地望着窗内攒动的人头：“不急。”
长庭恭敬道：“莲雾害人在先，为何神君不直接说明呢？”
华光看着下界清霜神宫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因为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很期待，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让你这株铁树开花。”昼恒笑着说。
而后，他一步踏出，化为星河淌入大殿。
璀璨星河一进入奉仙殿，仙家们便噤了声。
昼恒一身薄雾羽衣，清清淡淡地入座，灰色眸子半合，轻扫座下三百余位神仙，威严启口：
“永未海与西幻结仇已久，两地神仙、凡人、生灵，大小战争不断。至百年前，才得以有相对和平的日子。各位仙卿的心情吾理解，但是……”
昼恒抬起眼皮，肃穆地看着乌泱泱一殿翘首等着他继续说的仙卿们。
“华光这位海族妻子，并非普通海族，她是——永未海现在的海皇绮澜的妹妹，海皇族公主沉漪。”
此言一出，犹如往高温的油锅里倒了一瓢水，议论声几乎将奉仙殿顶掀了。
长庭化为本体——九头青金狮，朝座下殿池一声狮吼，连宫外云海都被震得翻涌。
殿内瞬间肃静。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更何况是公主？殿内仙卿，个中利弊不用吾赘述吧？莲雾胡乱武断，煽动、挑拨神灵与仙家的关系，论罪当处死。”
昼恒拂清膝盖上的衣服褶皱，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瞳里情绪深藏，难辨喜怒。
“她不愿伏罪，逃至大荒谷坠落天坑，最终死于腐蚀沼泽，而非华光灭口。岑吾，你说。”
九幽冥狱的冥君岑吾在殿内一现身，众仙纷纷退避两米外，谁也不想沾上幽冥之气。
狭长的眸子冷冷看了看他们，岑吾施礼道：“莲雾确实死于腐蚀沼泽。”
“魂魄呢？我们要她来说。”
“莲雾出逃冥狱落入虫巢已无魂可寻，冥狱里的官吏皆能佐证，若是需要我可以提他们上来……”
“不用不用，冥君定然不会作假。”
“是了，是了。”
一想到阴森森的家伙们一窝窝站在这儿，他们激起的鸡皮疙瘩就比海边的砂石还多。
“还有一事。”长庭补充道：“华光神君与海皇族公主在永未海成婚，他们的婚事海神是不知情的。”
言下之意，若是被海神知道，永未海的主宰龙鳍海皇鱼少了一条，就算相隔几万里，就算有规则约束，他都会御海而来夺人回去。
届时海水倒灌，生灵涂炭，好不容易谈拢的和平又会化为齑粉。
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仙家在心底里将莲雾一顿怨。
不多时，似是为了挽回颜面，又有昼恒没记住的仙家提议道：
“华光神君需把公主带来给我等一辨究竟，我等便信。”
长庭暗暗腹诽：这些仙家，分明就是在借这件事为重暝神君出气。
昼恒左右看看，将殿内百张脸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端声道：“你们这般咄咄逼人的把人请来，未免有失我陆地仙家风仪。”
既然如此……
“吾在此钦点沉漪公主出任华光的神官。长庭，去请华光神君携他夫人上天受封领官印。”
长庭领命，飞快的出去了。
昼恒端着慈祥仁德的笑：“如此一来，请她上殿便合情合理。”
什么？！
这一下众仙直接原地呆滞，连着岑吾也瞠目结舌地看着昼恒。
他也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主神的安排是很合情合理，也很公正。
但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长庭喜气洋洋地来到华光面前，恭声行礼：“神君，一切顺利。主神请夫人上殿受封领印。”
华光颔首，闪身回到清霄神宫。
早早穿戴整齐的沉漪却因吃太饱犯了困，已在软榻睡着了。
看着她脖颈与锁骨中间明显的红痕，华光拿来他的斗篷，动作轻柔地给她裹上遮挡。
解开她脚腕的封灵锁，将它销毁。
做完这一切，华光将沉漪小心地抱在怀里，前往云天仙境。
一睡着就不易被吵醒的沉漪，正在梦里想方设法地解封灵锁。
华光抱着睡美人鱼来到奉仙殿。
仙家们齐齐让道，同时打量着华光神君怀里的人儿：
罕见的淡粉色头发，肌肤胜雪，婴儿肥的小圆脸天真可爱，稚气未脱，十分惹人怜爱。
凝眸查验沉漪身上的灵气，只见眉心处亮着不全的冰蓝色海浪纹。
确实是海皇族无疑。
当下他们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变，纷纷恭贺起华光来。
“华光，她不舒服吗？怎的一直酣睡？”昼恒遥遥看着，用眼神催促华光走快些，他着急看人。
华光无视他的暗示，温情脉脉地看向沉漪，“她有孕在身，因此嗜睡。”
众仙一听，又纷纷凝眸看去，沉漪公主的腹部位置，还真能看到一团带着生命力的金色神光。
霎时间，包括昼恒在内的几百双眼睛“叮”地亮起了异样的光彩。
铁树结果了！
“华光神君……一气呵成啊……”
“那位公主看着没多大。”金辩大仙悄声嘀咕。
戍辰大仙点点头：“嗯，还未蜕鳞，据说龙鳍海皇鱼蜕鳞之后海浪纹才会完整。”
听他俩这样一说，周围仙家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华光寒刀般的视线冷冷扫了过去。
集体寒毛直竖。
“嘘，嘘，别说了，夫君大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这是大了万点……”迎春仙话未说完，便被好友捂住了嘴。
沉漪睡着，华光便代为受封领印，结束以后，他抱着沉漪就要离开。
恰在这时，沉漪睁眼了。
那双澄澈的冰蓝色眸子，泛着淡淡的蓝光涟漪。
令人一望，心旷神怡。
众仙不由自主地探出怜爱的视线。
对美好的人与事怀抱喜爱，是众生平等的本能。
沉漪吓一大跳。
一觉醒来被这么多仙气飘飘的人围观，她脑袋直接空白，直愣愣地和他们互相望着。
“今日都无事可做吗？”
昼恒清了声，瞥了一眼他那些不成器的仙卿，烦恼地揉了揉眉头。
“你们成婚的贺礼，吾稍后派长庭送去清霄神宫。”
他纵然好奇也不便在这时候凑上去，便散为星河溜走，躲懒去了。
主神提到了贺礼，众仙家也心领神会。
成婚的祝贺沉漪欣然接受，得体回应。
听到恭喜她出任华光神官，她虽受宠若惊，又一头雾水，但还能笑得出来。
听到有仙家祝福她肚子里的宝宝时，她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
突然成了华光的神官已经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怀孕更让她怀疑鱼生！
明明她和华光都没……
沉漪疑惑地看向华光，华光依然温情脉脉地看着她。
“夫人受累。”他温声道。
碍于场合，沉漪不敢问缘由，只能配合华光把戏做足，把身娇体弱，孕反严重演得淋漓尽致。
在一众仙家一波又一波如潮的暖心问候与祝福攻势下，她还虎迷心窍地表示：
“我也希望一个像华光，一个像我……那肯定是最好的。”
嗯，那肯定是疯了。
第20章 你不去看看病吗？
二人回到清霜殿，听华光说完在奉仙殿发生的一切，沉漪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觉得我太狠了？”
沉漪笑着摇摇头：“她不害人便不会有这样的果。不过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
华光微微勾唇，眸子里跃动着金色光芒：“说说看，我哪里厉害？”
沉漪将手肘撑在软榻中间的矮桌上，双手撑着脸望着他，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碎光。
“哪里都厉害。”
“嗯……的确。”华光垂眸，将字咬的意味深长。
“不过，我哪里会做神官啊？”
“我会安排足够的人手帮你，走个过场就行。其他……我来做。”
接过树灵童子的茶，华光从容品茗，悠闲自在。
“好的谢谢您！”
她要侍奉的神灵就是华光，好像的确不用担心什么。
“可是……”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树灵童子，树灵童子乖巧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可是我没有身孕，到时怎么办？”
沉漪没有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傻的出奇，还很认真地等着华光的办法。
拿过沉漪的果茶，吹凉了些 ，递给她，看着她端起茶杯，华光眉眼温柔：“来日方长，会有的。”
“噗！”
“烫？”华光疑惑地将沉漪的杯子拿过来，抿了一口，“嗯？刚好。”
沉漪红着脸，慌张地看着他。
她才不是因为茶烫喷的，她是被他的回答吓的！
不知道该如何接那句“来日方长”，沉漪便扯了别的聊：
“我有孕是假的，他们怎么还能探出我肚子里有……啊！我明白了，是你的心！”
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华光抿了一口，幽幽调侃：“还不算太傻。”
“哼！你可看错我了，我就是傻才会被你骗来这儿的……对啦，我们什么时候去西风海岸？”
看着沉漪期待的神情，华光放下茶杯，走过去抱起她：“现在。”
西风海岸。
天与海共一色，一望无际的清澈蔚蓝。
海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气，将尘世的纷扰尽数吹散。
由于沉漪现在是华光的神官，身份特殊，一靠近海就会被永未海的守护神察觉。
因此她只能远远看着。
沉漪叹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华光伸出手，想为她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一理，沉漪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小心的看向他，眼神里有防备。
那件事发生之后，只要沉漪记得，就会避开华光的亲近。
每到这时，华光就会犯心疾。
像朵柔弱不能自理，一捏就碎的霜花。
沉漪生怕他碎了，因此有求必应。
“好点了吗？”
被咬脖子的傻鱼问。
“没有。”
咬着不放的黑心虎如是说。
咬完鱼的华光兴致勃勃地给沉漪改了发色，带着她在海边渔村人家借宿一晚，
“我是不是不适合黑色头发？这家的女主人看我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屋外平台的躺椅上，华光眯着眼在晒太阳，听见沉漪的话他淡淡搭了个腔：“很好看。”
“骗人。”
沉漪拿来镜子照了照，傻眼了。
脖子上那鲜红明显的红痕，招摇得不行。
“华光！！”
“他睡着了。”华光说。
沉漪气呼呼地走过去，探出身子挡住他头顶的光。
“你真的疼吗？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哪有人疼的死去活来还有心思……干这个的？”
他捂住胸口：“真的疼。不信你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少半拍。”
沉漪蹙着眉弯下腰去，耳朵离他胸口还一大截，她的胸脯就压在了他的脸上。
红着脸起身跳开老远，沉漪抱着胸气急败坏，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沉默中，海风吹动檐下悬挂的贝壳风铃，风铃声与不远处的海浪声交织成一片岁月静好。
这一刹那，沉漪竟生出一种，她与华光已经相伴多年的感觉。
心中的羞恼悄无声息地消退，沉漪搬来椅子，在华光身旁坐下。
“华光，你还会像上次那样发狂吗？”
“会，而且有可能比上次更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