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怜的怜意,到时候怎么在这种主母手下讨生活呢!不如留个孩子给她,以后他也有由头照顾她。
又看到怜意一副忍痛要吃药的样子,眼神中却对他恋恋不舍,让他心里非常满足,伸手紧紧搂住她道:“以后便都不要吃药了!过阵子我想办法接你进府!”
怜意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得意极了,熊新昌就吃她这一套,她屡试不爽。
她面上接着扮出十分惊喜的模样,娇笑着推开他,吩咐丫头上了菜,陪着他舒舒服服地用了早饭。
饭后熊新昌抱着怜意躺在屋里的罗汉床上,吩咐道:“让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就问南城营出去的那帮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提前做准备。”
怜意点头叫扣儿进屋,吩咐她去找厨房娘子出去打听,扣儿笑盈盈地应了,出了屋子,眼神却变的热切起来。
红药以前在感观楼里与她一样,都不过是伺候人的身份,可如今红药摇身一变,变成了小院里的主子姑娘,穿上了绸缎衣裳,吃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
以后说不定还能变成高门大户里的妾室,生下子女,一片坦途。
红药可以,她扣儿也可以。
打听来的消息是大约三天后南城营出去的一队人马才能回来。
熊新昌满意极了,高兴地对怜意说:“爷这次能在这儿多陪你几天了。”
怜意心满意足,张罗厨房出去买好酒好菜。
熊新昌正在鱼儿胡同过的舒服自在,南城营里跟着袁副将去剿匪的赵九,却觉得一分一刻都过的很艰难。
这怎么能叫剿匪呢!
昨天傍晚大营里刚用过了晚饭,袁副将手下的探子来报,说打探到了匪徒的行踪,夜里他们要去京城西南的山村里劫掠村民,袁副将当即敲定,急行军到村子里将这群匪徒一网打尽。
南城营里的兵士们都很兴奋。
在京城守卫,能这样出去剿匪,是有功劳的!
大营里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袁副将还不忘叫人去寻熊新昌。熊指挥使司的父亲、熊老将军托部下让袁副将帮忙,带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多少蹭一点功劳。
袁副将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了,毕竟熊老将军曾经在是他的老上司了。
可他昨天专门看了看熊新昌的模样后,倒觉得熊新昌这小子,跟熊老将军,差的也太远了。老将军英明神武,可这个熊新昌却养的白白嫩嫩,走路都走不利索,看起来娘里娘气,在南城营里和别人比试,别人大喝一声,是气沉丹田、声音震天,能震慑对手,鼓舞士气;熊新昌大喊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扣出来的,像声音发哑的小娘子,声音虚浮,别说震慑对手了,对手怕不要被这一声笑死。
只不过大家挨着熊指挥使司的面子,憋着笑,还要装作艰难对抗的样子跟他打一架。
还要绞尽脑汁败给他。
袁副将心里想着,这可真是太难了。
但老将军的吩咐,他也不能不听,还是派了人去熊新昌的营帐里寻他。这到手的功劳,且带着他便是,到时候不过让他藏在人马后面,不让他动手就是了。
袁副将的手下对熊新昌也不熟悉,只依稀记得身形不太威武,个子不算太高,只按身上的腰牌来确认,便把替换他的赵九带走了。
熊新昌当时听见外面马蹄响闹,掀开被子往外去看,正好被寻他来的赵九一把拉到了营帐后面。熊新昌惊吓至极,还以为有人要劫他,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不过南城营里正嘈杂,马蹄声、嘶喊声到处都是,他的声音细弱,大声喊也没谁能听见。赵九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鱼儿胡同的怜娘子托我们来寻熊大爷回去!小的听说现在袁副将要带人出去剿匪,不如大爷赏小的几枚银子,小的换大爷去?大爷还回鱼儿胡同舒舒服服待着,小的替大爷将这功劳挣回来?”
说完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小玉饰递到熊新昌眼前。
还真是他赠给怜意的玉扣。
怜意当初还很是喜欢,天天带在身上。
熊新昌听完他说的这番话,心里大为感动。这粗糙的军营,饭菜难吃,天天还要跟人打架,那些人又都不是他的对手,轻易就能被他打翻,也不知道祖父、父亲为什么让他老忘南城营里跑。
这次还换了个副将。
难怪继母说祖母让他这次一定住在营里,原来是要去挣功劳。
还是他的怜意可心,心疼他,派人来寻他。这个人,想来也是要钱不要命,看见他身家富贵,便要主动代替。
熊新昌心里又满意又高兴,伸手把荷包解下来递过去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兄弟叫什么?”
赵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又黄又粗糙的牙,点头哈腰道:“担不起大爷叫兄弟,小的赵九谢大爷赏。”
熊新昌看着他的牙,心里一片嫌弃,真是粗鄙不堪!
两人说话间,熊新昌迅速地换了衣服和令牌给他,穿着赵九的破衣烂衫。赵九则换上他的衣服,拿了他的腰牌,准备去寻袁副将的人马。
还不忘记嘱咐熊新昌:“大爷只管悄默地从小西门钻出去,那边有小人的几个弟兄等着大爷,大爷只消拿着那个玉扣,弟兄们便都认得。”
熊新昌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嫌弃身上的衣服脏破,话也不多说,连忙跑了出去。
赵九看着他飞快地跑了,嘴角不由得撇了撇。
这差事,比他想象中的还顺利。
可到了山村里,要剿匪的时候,赵九傻了眼。
这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哪里有什么匪徒!
可跟着袁副将的几个千户百户,却上前踢开了村民的院门,提着刀杀了进去。
第一家是一对老头老太,院子里养着一只老黄牛,一个千户笑的开怀:“真没想到还能有头牛!待会儿宰了它,兄弟们下酒吃!”
周围的兵士乐的欢呼起来。
赵九看傻了。
两个奉命守着“熊新昌”的老兵看着他傻愣愣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声调鄙夷道:“想来你这样的公子哥,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吧!太平年间,哪有那么多匪?就算有匪,也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老农民罢了!都是一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话说间满不在意的模样。
赵九紧紧咬着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装作公子哥没见过这种世面的傻样子。
那两个老兵反而觉得他是吓傻了,笑的更开心了。
不一会儿有人远远地扔过来两三个圆滚滚的物什。
赵九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冲两个老兵翻了个白眼,装着晕倒了过去。
老兵笑的开怀,一边笑一边踢着他,看他是真的昏了过去,将他抬到了一边不再管他。
过了三天,袁副将带着剿匪的功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南城营。
南城营统领十分开怀,可看了缴获来的物资,觉得奇怪:“这群山匪不是肆虐了多年?怎么就这点儿财物?”
袁副将将他拉到一边低声禀报道:“现在这年景,上山当匪徒的还不都是穷苦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上山上去逃赋税。”
统领一想,这几年确实不太清明,赋税一年比一年高,百姓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从村民变成山匪,大约也没什么钱能抢。
更何况还是在山里呢?
统领眼尖看见有匹马上驮着软踏踏的一个人,不由得皱眉问:“那是谁?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袁副将嘴角一撇:“熊新昌,恐怕没见过血,吓晕过去了。”
统领嗤了一声:“倒是让他小子白捡了功劳。”
袁副将低声道:“也不算是白捡,熊家那位送了三百俩银子过来,拿下去跟兄弟们分一分。”
统领闻言,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功劳,功劳算什么,这年头,真金白银的,才是实在东西。
袁副将带队剿匪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里。
大长公主高兴地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她十分欣喜地叫了小李氏过来,脸色看起来很是和善的样子,道:“如今昌哥儿也算是有了功劳傍身,再娶个合适的妻子,我也就能闭眼了。靖安侯府我看就很好,心悦不懂事惹了秦四姑娘,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合该登门道歉。”
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有些严厉。
小李氏最怕她这个婆婆,看她脸色变了,忍不住肩膀有些瑟缩,看起来像一只发抖鹌鹑。
以至于她没听清楚大长公主吩咐的话。
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大长公主已经端了茶,不容她反驳了。
小李氏五味杂陈。
她自从嫁进熊府,就一直被大长公主不喜,丈夫也鲜少对她和颜悦色。熊新昌小的时候,他们常常只会问她大少爷今天吃了多少,睡了几个时辰,熊新昌长大了,他们便变着法地给他找师傅,找关系,见着她,也不过问几句大少爷最近身体怎样,有没有惹祸云云。
从来没有问过她,也没问过她生的女儿。
心悦小的时候,大长公主更是借口她一个人照看两个孩子看顾不过来,将心悦抱到了自己屋里养,只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照顾好大少爷。
熊新昌,熊新昌!
好像她嫁进熊府续弦,就是为了照顾熊新昌!
甚至一直到熊新昌八九岁上,她才被允许有自己的孩子!
只可惜,是个女儿。
小李氏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满屋锦绣,越想越觉得气愤。
心悦好好的小姑娘,被大长公主带着长大,到现在琴棋书画样样不沾,舞刀弄枪倒很有兴趣,可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满府的丫鬟婆子,谁敢说她功夫不好?一鞭子就打上了!
可怜她亲生的骨肉,却和她不亲近。
若不是在大长公主身边这样长大,她的心悦又怎么可能在北狩的茶会上惹怒秦四姑娘!
若是让她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教她裁衣绣花,读书写字,绘画练琴……
大长公主养坏了她的女儿,现在还要让她去上门给靖安侯府赔罪,想办法给熊新昌提亲,小李氏开始骂骂咧咧在屋里嘟囔:“……凭什么要我拉下脸去给他求亲!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功劳难道就铁定能到手了吗?”
心腹钱妈妈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急急劝道:“夫人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小李氏愤愤然:“从我进门起,他就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大长公主偏惯着他!如今倒好,娶亲还要我去拉下面子求人,他倒坐享其成地得来个侯府千金做妻子。”
越想越生气的样子。
钱妈妈顺毛劝她:“那还不是因为夫人您是这偌大的府邸的当家主母吗?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便利,还得您去。您这气派,又漂亮又能干,您一出手,请个清贵人家的夫人做媒人,靖安侯府一准儿就应了呢!若是这亲事办好,老爷那里,也会夸赞夫人的!”
说完心里自己呸了自己一声,可真是睁眼说瞎话!
大小姐把靖安侯府的秦四姑娘惹的气极了,夫人要是真去找了媒人提亲,靖安侯夫妇能屈尊见上一面,就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话又说回来,这媒人不管请谁,人家随便一打听熊心悦强抢秦四姑娘的簪子、还出手伤人、口出狂言败坏人家姑娘名声,如今倒还要去提亲...
有点头脸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去做这个媒人。
那不是上赶着招人不待见么!
可是只要每次她一劝,说“老爷会夸夫人”这种话,夫人就巴巴的、不管好做不好做,都会格外用心的去办。
最多也就换来老爷一句“不错”,该找小妾还找小妾,该宿外院宿外院,可就这样夫人都能开心!
这会儿小李氏仿佛就已经看到了熊老爷夸她事情办得不错的光景了,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
钱妈妈再劝:“夫人,老奴再劝一句,靖安侯府,因为咱们大姑娘惹了她们四姑娘,恐怕等闲人也不愿意接这个媒人的活儿,不如就去寻那位姑奶奶?”
她说话说的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她不快。
夫人也真是可怜。
小李氏想了想,却觉得她这个主意提的好,嫁到钦天监黄大人府上的姑奶奶正合适。她是老爷的亲妹妹、大长公主的幺女,嫁进了宗室,虽说只在钦天监里担了个小职位,可好歹也算清贵。
何况熊新昌是她嫡亲的侄子,她去提亲,再合适不过了。
小李氏自个儿心里想的开心,全然忘记了熊氏与熊府不相往来已经许久。
因为熊氏曾相好一个举人,大长公主却不同意,觉得有失她的皇室身份,硬要逼着她嫁进宗室。没想到后来那举人点了进士出身,外放为官,如今已是一方大员,可熊氏仍然是个没什么品阶的太太,所嫁宗室也没什么权势威信,日子过的并不富裕;熊氏常常回娘家想寻些补贴,可大长公主日子过的也愈发拘谨。
熊氏便指责大长公主当初毁了她的前途,如今还要她过苦日子,大长公主指责她违逆母命,不知道督促丈夫上进,嫁出去了还要回来搜刮娘家。
可毕竟还是亲骨肉,大长公主扯不开脸面,便让小李氏出面,跟熊氏一同放些印子钱吃利息,先前两年还有些收益,后来印子钱还不上,利滚利滚的越来越多,两人还为此大吵大闹过几次。
不得已,熊氏卖了自己陪嫁的庄子才勉强还上。
从此便再也不愿与熊府走动了,年礼节礼也是能省便省。
小李氏经钱妈妈提醒,想起了这档子事儿,却觉得这倒也是个修补关系的机会。于是她带着钱妈妈出门去了姑奶奶府上拜访,带了各色点心果子、绸缎礼品,好说歹说,许了些贵重首饰礼物和大大的媒人红包,熊氏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去提亲。
熊氏打扮一新,带着婆子丫鬟到了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郭夫人得知是熊氏和小李氏登门拜访道歉,心里很是不屑。
想道歉,北狩的时候大把的时间,回京时间也不短了,如今过了这么几天,才来赔不是。
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她想了想,还是让门房将她们请了进来。自己在屋子里把头发拆了又重新梳了发,才施施然走进了待客的偏厅。
小李氏性格柔顺。
别人不知真假地夸她一句,她就能把心都捧出来,如今因为她的女儿惹了祸,她来道歉也是合理,所以郭夫人晾着她们,她心里能理解。
设身处地来想,秦四姑娘是无妄之灾,说来说去,都是大长公主不该这么教坏心悦!
靖安侯府茶水点心的伺候着,小李氏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间偏厅。
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颜色沉稳,刻着松寿延年的吉祥纹饰,雕工精细,铺着枣红色八宝织锦的垫子,正中间的大案上摆着座一尺高的珊瑚树,颜色红润欲滴,惹人注目。珊瑚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五尺长的山水笔墨画,泼墨大气,淡浓合宜,印章题跋错落有致,看得出是收藏了多年的大家之作。
偏厅一侧放着一座松鹤延年苏绣屏风,白鹤仰颈,翩然若起飞之姿,松枝细腻如针,远远望过去,仿佛真如一颗松树立在眼前。偏厅的雕花窗子上挂着贡品纱帘,微风吹进,轻轻摇曳,恍然能看到纱帘上隐约闪现纹饰。
整个偏厅装饰的疏朗大方,淡雅舒适,看得出主人家性格开阔。
小李氏看的不由咂舌,这靖安侯府,也太富贵了!
还只是内院的偏厅。
熊氏脾气随了熙和大长公主,没有小李氏脾气那么好。她又是被小李氏好说歹说劝来的,郭夫人又居然晾了她们这么久,她开始有些着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引得偏厅伺候的丫鬟们时不时往这边看。
她不悦地对小李氏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小李氏连忙用眼神安抚她,示意她坐下再等等。
郭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丹凤眼轻轻瞥了她们一眼,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小李氏捏着自己的衣角纠结着怎么开口,熊氏看到郭夫人,眼睛却快要看直了。
郭夫人梳着端庄典雅的牡丹髻,缠着一条珍珠链,发髻上插着一支红宝石镶金的花丝牡丹纹步摇,步摇下衔着三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最下面坠着大颗的红宝石和东珠。身上穿着天青色缂丝长褙子,配一条玉白色马面,裙襕上绣着三寸宽的海晏河清纹饰,裙角下露出一双苏州贡缎绣花鞋。
眼神清亮,长眉入鬓,红唇如丹,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细腻白净,手腕上待着一只碧玉镯,指甲上染着淡淡的丹蔻,清雅不失华贵,完全看不出她应有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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