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提醒了郭夫人。
如今还在宴会上,方才还是宾客尽欢的时候,如果她们在这时候点破了什么阴谋诡计,恐怕要波及不少人。更别提荷塘对面,还坐着十几位少年贵公子们。
郭夫人不怒自威,眼神扫过水榭。
摔倒的李晴晴表情不明,一边的余舒言眼神中仿佛洞察一切,这个商贾出身的女子,反而有些大家气度。
另一边的徐静卉眼神中还带着惊愕,萧妤温抓着她的手,眼睛中甚至能感到有丝丝的杀气,而自己身边的女儿,仿佛被吓呆了一般。
荷塘对岸的男子们,似乎也窥探到了水榭里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静悄悄的。
只有水榭里偶尔传来一声水鸟婉转的啼叫。
徐静卉的母亲赵夫人早已看出,这位李晴晴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她并不晓得那花上带着什么东西,可看余舒言方才紧张的模样和提醒,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及此,她往郭夫人一侧轻轻挪了挪肩膀,温柔可亲道:“瞧李姑娘,恐怕摔到腿了,毕竟方才李姑娘是为了和我们家静卉致歉,去折了花,反而摔了,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呢。”
她说着给郭夫人递了个眼神,径自走向李晴晴,吩咐自己的侍女,柔声道:“快将李姑娘扶起来,劳烦郭夫人寻个屋子,给李姑娘整理整理衣裙。”
郭夫人与她相熟,自然明白她眼神中暗示的意思,于是也匆匆吩咐丫鬟们,去扶李晴晴的、去扶余舒言的,还有重新给水榭里女客们添换茶水的……
恰巧微风阵阵,吹得细纱帘幔四处飘荡,水榭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样子,对岸的年轻男子们,便也相互之间低声聊起了天。
一切都显得自然了起来,仿佛李晴晴不曾出来摘过荷花,也仿佛那如飞矢一般的石子不曾击破过水榭的纱帘。
赵夫人随侍的侍女身量苗条,手劲却足,她走近李晴晴,看似扶起,实则一把将她拽起来,毫不客气。
李晴晴早在扔出荷花的时候,便已经明了,她实实在在地败露了。
不仅败露,甚至连着赏花宴,都没有影响分毫。
侍女来拽她的时候,她的内心几乎已然毫无波澜——这样的事情,她这样的身世,未来是什么样子,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头。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将要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放弃,甚至会连累家中女眷,指使她的人——
李晴晴眼神燃起怒火,虽然看起来是被侍女环着她的腰“搀扶”着,被紧紧地抓住两个手腕,可她还是尝试着挣脱转身,扭头看向了安秋雅。
在座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精明能干的主母,瞧见她这样的眼神,自然明了,这两人之间必定藏有猫腻。
郭夫人打了打扇,仿佛不经意般同文慧郡主闲聊:“李姑娘,今天仿佛是常乐侯府的安姑娘带来了吧?”
文慧郡主看了眼魂不守舍的安秋雅,点头附和:“嗯,两人还很是亲热的聊了许久呢。”
郭夫人的眼神落在安秋雅身上,目光如钉,镇的安秋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郭夫人道:“向来安姑娘与李姑娘相熟,李姑娘摔倒了,正需要好友相伴,劳烦安姑娘陪着李姑娘一起吧。”
安秋雅下意识死命得摇头,却依然被侍女连拉带拽地“扶”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李晴晴这么大胆,竟然挡着众人的面去摘荷花,还要将红莲散撒在花瓣上扔给徐静卉。
或许她开始准备装模作样地将花送给徐静卉,可——
为什么今天处处都不顺利?
安秋雅心烦意乱,一早的好心情,已然完全被打乱了。
可李晴晴却如毒蛇般,冷静沉思。
靖安侯府后院,临着水榭不远,隔着一道影壁,便有一个小院子,几人便在这小院子里寻了一间干净厢房问话。
赵夫人听完李晴晴泪眼朦胧的悔过与歉意,颇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安秋雅。
“安姑娘,你是不是应当,解释一下?”赵夫人声音冷的吓人。
李晴晴方才仔细将红莲散的可怕之处描述了出来,一联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能会当众出丑,甚至破相毁容——赵夫人气愤地,简直要将自己手里捏的帕子撕破。
安秋雅却已经被这阵势吓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李晴晴,竟然能够挡着赵夫人的面,面不改色地撒谎,并且将所有的事情,都扔到自己的头上。
而赵夫人却相信了——因为李晴晴的荷包里,还放着当初她一时起兴,送给她的那只暖玉镯子。
更何况李晴晴方才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摔到地上,小腿破了一大片,甚至还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更显得她可怜兮兮的。
安秋雅觉得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赵夫人问她为什么要陷害徐静卉,难道她要说,因为她爱慕林舒,而林舒却曾和徐静卉相看不成——却依然对徐静卉念念不忘?
这样丢人的原因,她自然不能说出来。
面对李晴晴的反咬一口,赵夫人的咄咄逼问,安秋雅脆弱的心弦不能承受这如同火烤水淹般的气氛,她忍不住泪水涟涟,双腿发软,眼前一黑,便晕倒了过去。
等郭夫人送走了宾客,让人去常乐侯府和李家请人后,带着几位姑娘赶到这间厢房后,看着晕倒过去被安置在罗汉床上的的安秋雅,一时踟蹰不前起来。
郭夫人走向赵夫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问:“究竟怎么回事?”
赵夫人冷眼看了看啜泣不止的李晴晴,又看了看躺倒的安秋雅,愤愤道:“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安秋雅指使的李晴晴,想要我们家静卉,还有妤温在你这赏荷宴上,当众出丑。”
顿了顿,又补了句:“甚至,毁容。”
“好大的胆子!好恶毒的心思!”郭夫人闻言怒道。
李晴晴见状,顾不上腿上的伤,立马跪倒在地,呜呜咽咽着,细长的手指指向昏倒在罗汉床上的安秋雅,为自己解释:“小女怎么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都是因为小女有求于安姑娘——她,她——”
她抽噎着声泪俱下的模样,几乎让所有人认为她是柔弱而无能为力的。
毕竟安秋雅有个刚刚晋位到贤妃的姐姐。水涨船高,小官之女,又怎么可能拒绝贤妃娘娘的妹妹?
李晴晴低垂着脸,旁人看不到她的脸色。她只抽噎着低诉:
“她在珍宝楼遇到我,给了我一只她贴身带着的暖玉镯子,还给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我确实,我,我,有求于她。徐姑娘已经拒绝再邀请我参加任何的宴会,我这样的家世,我这样年纪的姑娘,谁不想有个好前程呢?我便轻信了她。
“她给我了一种叫‘红莲散’的药,说她只想捉弄一下徐姑娘和萧大姑娘。我之前万万不知道,这种药竟然如此恶毒——”
李晴晴的辩解带着哭腔,低声说着哭着,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两位夫人心知事实源头大约还在安秋雅身上,便也不怎么管她说些什么了。
郭夫人低声问赵夫人:“你方才说,毁容?又是如何得知?”
赵夫人指了指陪着坐在一边的余舒言,道:“这位余姑娘见多识广地,觉察出花瓣上的似是毒药,方才她陪我过来的路上,便已经告诉我说,猜那药物是红莲散。还说早先撞掉的盘子点心里,也有这种毒药。”
郭夫人诧异地看了眼余舒言,反问道:“竟是毒药?”
余舒言瞧见两位夫人看着她,便走上前来,福了一福。
郭夫人温声问余舒言:“好孩子,你是怎么看出来这里头有问题的?”
余舒言腼腆一笑:“舒言自小跟着父兄在外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见的多了,便知道在东边沿海,有这么一种毒药。
“这种药恶毒的很,会让人觉得只是蚊虫叮咬,身上碰到的地方会发痒,慢慢地,也不过片刻,便会浑身都起了红疹子,变的奇痒无比。夫人们也知道,人痒起来是什么模样的,自然是忍不住,便会伸手去抓——夫人一定要派人去问问先前收拾盘子的几位妈妈,万一她们手上沾上了,可要赶快找大夫来瞧瞧呢。”
赵夫人听着她仔细地讲这毒药的毒性,越听越恨,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郭夫人立马让人去寻那几个刚刚收拾盘子地毯的粗使婆子,而后拉着余舒言的手轻轻拍着:“你是个好孩子。你拦住她的时候,可给我吓坏了,还以为你要做什么,怕不是要毁了我的宴会——没想到你竟然生生地拦住了她,还给她绊倒了,要不要——”
郭夫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阵后怕。如果让安秋雅和李晴晴得手了,徐静卉和萧妤温如果当众出丑毁容,她要如何和徐、萧两家解释?
余舒言模样乖巧地从厢房的窗子往外,看向了荷塘的方向,而后解释道:“并不是小女生生的拦住了她。李姑娘方才脚步力气大的很,单凭我,是拦不住她的。两位夫人想必也注意到了,有什么东西从对面飞了过来,我猜那水榭的纱帘都破了——应当是那个飞来的东西,击中了李姑娘,才让她绊倒的。”
郭夫人恍然。
赵夫人若有所思。
正要派人去暗中调查是谁从荷塘对岸出的手,正在此时,管事婆子来禀报:
常乐侯府、李府的两位夫人到了。
文慧郡主带着几人走了进来。
萧妤温和秦翩若两人,在秦翩若的小院里陪着徐静卉。
秦翩若正吩咐丫鬟们送些茶水汤羹来,给徐静卉压惊。
徐静卉手指扶额,皱着眉头,嘴角抿的紧紧的,又伤心又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总会到了我的头上来?”
萧妤温想想便已经明白了,有些没好气道:“李晴晴记恨你,安秋雅嫉妒你,她们一拍而合,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们错了的。”
“安秋雅,嫉妒我?”徐静卉不解。
“她和林舒相看——”萧妤温道。
徐静卉强忍着自己想翻白眼的心情。
她是淑女,淑女翻白眼不好看。
可是这个林舒,也太可恶了!
秦翩若眨眨眼。她哥哥已经知道了安秋雅和李晴晴要陷害两位姐姐的事情,可现在,她……说,还是不说?
要是说了,能让萧姐姐有好感吗?
还是会让她们觉得,哥哥知情不报,也是大罪过?
哎,她好难。
她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几人喝着甜羹,各有心思。
萧妤温道:“今天这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郭夫人自然不愿赏花宴出问题,常乐侯府也不会让安秋雅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大家就算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四处宣扬有人在宴会上要害人——”
“你说的对,如果抖落出来。现在贤妃正得宠,恐怕也没有谁会因为这件未得逞的事情和常乐侯府硬碰硬。”徐静卉恢复了沉静,附和道。
有小丫头进来向秦翩若低声禀报了什么。
萧妤温和徐静卉都看向秦翩若。
秦翩若干咳了一声:“安秋雅昏倒了,常乐侯府的人就撒泼,说安秋雅是受了无妄之灾,都是被李晴晴害的,那镯子也是李晴晴偷的。李晴晴气不过,挡着众人的面,要撞墙。”
几人都一惊。
萧妤温问:“然后呢?李晴晴撞了吗?”
秦翩若道:“自然是被大家拦下了。李晴晴一直哭诉,安秋雅是真的昏倒了,现在实在是一片混乱。常乐侯府急着要带安秋雅走,甚至祭出了贤妃的名头,府里怕是拦不住。”
萧妤温拳头砸响坐着的椅子:“仗着贤妃,就敢这样为非作歹!”
徐静卉的脸色却显得沉静了许多,道:“反正你我也没事,摘花、绊到,都是李晴晴干的,安秋雅手上干净的很。不过,能不能像上次在道观一样,将这故事改一改。”
萧妤温闻言,思索了起来。
赏荷宴会这次,和上次林舒在道观里做的荒唐事,有些不同。
林家初初到京城,家族势力仍在金陵,京城的各路还来不及打点,茶楼将这故事搓揉改动,再若有若如地引导着,自然能打的林家一个措手不及。
且流云观对林舒之事痛恨之极,更是暗中支持。
可今天这事,李晴晴众目睽睽之下的异常,显而易见地针对徐静卉和自己,却并未得手;而安秋雅,虽说和以前一样打扮的珠翠满头,却比在以前的那些宴会上安静许多,只静静的赏花,偶尔和别人聊几句。
萧妤温面露难色,徐静卉也心下了然:“毕竟她们没有得手,安秋雅更是没让人看出什么不妥——现在后宫贤妃还正得宠,此时确实不好如上次那般。”
不过萧妤温还是有些生气,轻错着牙道:“就算让她们此时免于被人议论,这笔账,以后也要与她们好好算一算。安秋雅仗着贤妃撑腰,猖狂行事也就罢了,她李晴晴又算什么?三月里原本就是她做的不对,莫名带了熊心悦去茶会不说,气坏了翩若,搞砸了茶会,皇后娘娘还轻轻带过——我看,上次就是罚她罚的轻了!这次我要去宫里,求太皇太后好好惩治她一番不可。”
徐静卉连忙道:“不可。你可万万不要因为此事,专门进宫去求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李晴晴不过是个四五品官家的女儿,无非是仗着她姑母是熙和大长公主的儿媳妇,还是个继室,若因为这件事情惊动了太皇太后,不论是训话还是惩罚,那岂不是也太高看她了,无端给她了脸面?不妥不妥。”
萧妤温方才讲完,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妥。
她这急躁的脾气,还是没有磨练到家。
心静,心静一点。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宫里过的也并不那么清净,怎么能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她呢?
一旁的秦翩若皱着小脸,苦苦思索。
对京城这些人家之间复杂的姻亲关系向来不太在乎,但听到了熙和大长公主,又想起来春猎回到京城后,熊家惹出的一堆闹剧,她对熊家已极其厌烦,这个李晴晴却居然仗着熊家、巴着安秋雅,在她母亲的赏荷宴上这么胡来,她也气愤极了。
“可总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吧?!”秦翩若皱眉道。
慢慢平复了心情的萧妤温,在脑海中细细思考。
“李晴晴,为什么会被安秋雅利用?”萧妤温不自觉问了出来。
秦翩若的丫鬟方才将那边厢房里的事情都和她禀报过,她随即接着道:“说是因为徐姐姐不会再邀请她参加宴会,她心里嫉恨,安秋雅想陷害两位姐姐,李晴晴想跟着参加宴会,这才一拍两和了。”
“她想要参加宴会——为了什么呢?”萧妤温低低道,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徐静卉闻言,也了然地笑了笑。
秦翩若还没明白,疑惑道:“你们两个想到了什么?快告诉我呀。”
萧妤温轻轻笑着道:“李晴晴是什么出身?父亲是个四五品的京官,家里再没有别人在朝中任职的了,可她有个好姑母,是熊府现在的当家夫人。她这个姑母有心提携她,就常常带她出入各种宴会,她大约便以为自己能和勋贵人家结亲了。可因为春猎的事情,惹怒了不少人,徐姐姐既然已经发话了,自然以后大多宴会,若是邀请了徐姐姐,自然便不会再请她。”
“这我都知道,可,你们两个因为什么笑呢?”秦翩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盘蜜饯,吃了起来。
“既然这样,她便少了许多能让高门勋贵家的夫人,注意到她的机会了。”萧妤温有些愉快,“既然她帮助安秋雅,是想让安秋雅提携她,好为自己的亲事打算。这次的事情,即便放过安秋雅,李晴晴,我却不打算放过她。她这么重视自己的亲事,不然我们,便帮她寻一门亲好了。”
徐静卉皱眉:“寻一门亲事?我还以为你准备,先让各府夫人们都知道她是个心思恶毒的女子,好被勋贵们排除在外。”
萧妤温看着徐静卉的脸色,心下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表姐,就是太良善。
良善的都过头了。
李晴晴都这样欺负到她头上了,她还这么犹豫不决的。
“我只是初初有个打算,具体嘛,还要回去好好想想的。你莫担心,我不会乱来的。”萧妤温有些敷衍地回了句。
大约过了两刻钟,秦翩若的小丫鬟来禀报,道常乐侯府将安秋雅接了走,李府也将李晴晴接走了。
萧妤温约了秦勉在知味轩见面。
秦勉一进雅间,萧妤温就冲着他扔了一枚石子。
给秦勉吓了一跳。
“你早就知道了安秋雅和李晴晴要害我们?”萧妤温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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