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中有多个古关隘,具是易守难攻,多年保京城平安。如今虽百姓赋税重,却总也还算是承平已久,青云山风光秀丽,往来游人也是络绎不绝。
流云峰,因山峰高耸,崖壁陡峭,伸手可揽流云而得名。流云观,则因修建在这座山峰上而得名。
流云观依山而建,一百零八级青石台阶自山门绵延向上,徐、萧两府的管家提前安排了小轿送女眷上山进观。三位姑娘同住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几人身边的丫鬟们在厢房里收拾行装,秋水则找了借口跟执事打听消息,回来禀道:“金陵林家前天已到了道观,昨天林家的几位公子、姑娘在山中游山雅集,今天则在道观里临摹石碑,听说郡主和夫人刚刚到了,说一路车马劳顿,想来很是疲惫,若是晚膳后夫人姑娘们有精神,林家大夫人、三夫人便带着几个姑娘来跟赵夫人和郡主问个安。”
萧妤温打趣徐静卉:“林家倒是来的早,天色不早了还惦记着来先见上一面,可见对表姐还是很重视的。”
徐静卉只抿嘴不语,脸色看起来比在路上略好一些。
清晨从京城出发,才到了流云观,萧妤温瞧着天色还不算晚,便想拉着拉着两人出去看看:“往后山走一走,都说这流云峰,手可揽流云,山景秀丽,如入仙境,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碰见日落云海的景象呢!”
秦翩若爱玩儿,自然说好。
徐静卉也被她说的意动,可心里多少有些担忧:“一会儿万一林家夫人过来了,咱们不在,是不是不太好?”
萧妤温扯着她的袖子:“这会儿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原本晚上就不该再见客了,他们就算来了,也不碍什么事,怕他们做什么!你就当是来散心的。”
正经办事情的,哪有晚上着急着见面的?
萧妤温一边说着,还不忘让秋水捡了一匣子点心带上。
徐静卉想了想,点点头,说到林家急着想晚上就来见面,觉得十分疑惑:“像林家这样的江南望族,又是宗房,应当是很重规矩的,怎么不看时间便要来见母亲,确实不应该。”然后吩咐丫鬟带着披风斗篷,“万一山风大,你们也都多披件衣服。”
三人相伴向赵夫人和文慧郡主问了安,说明去向,赵夫人眉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文慧郡主拉了拉赵夫人的袖子,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难得出京城一趟,你们小姐妹也好松快松快,后山的风景确实极好。林家夫人那里让人回句话,就说今天舟车劳顿,实在疲惫,神色不佳,晚间难以招待,明天再与他们一同约了听讲经的时间吧。”
展妈妈屈了屈膝出门去向林家回话。
几人高高兴兴地手挽着手,带着各自体己的丫鬟和几个身材结实的婆子,沿着青石小道往后山走去。
看着三人慢慢走远了,文慧郡主轻轻拍了拍赵夫人的胳膊,宽慰她道:“静卉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长这么大,从未行差踏错,事事处处都极规矩,如今眼看要就要说亲了,又是林家那样的大族,以后的日子恐怕也难得这么松快了,就让她们去好好玩一玩吧。”
又说林家:“如今已经快到申时了,平素里这时候已经要用晚膳了,山路难走,他们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怎么就这么着急要见呢,明天再说吧!你难道不觉得乏累吗?我可是要累坏了。”
赵夫人白皙的脸庞上眉毛蹙在一起几乎就没展开,听她说了这些,心里稍微有些宽慰,笑道:“那便让她们去玩吧,咱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便也不再提林家的事了。
三人慢慢远离了道观,沿着后山的小道一路拾阶而上,走到了靠近山顶处道路旁的一座凉亭附近。
道观本就建在流云峰靠近山尖的位置,后山往上再走一段台阶,此时若远远望过来,几人便仿佛已经站在云间。
晌午明亮的天光逐渐变向金黄橙红,流云峰的主峰山尖上,远远望去,竟然还建了间塑了金顶的阁楼,金顶阁楼在橙黄浅粉的暮色中熠熠生辉,有风浮动而来,流云散开又卷聚,薄淡的云丝慢慢涌近、翻卷,如同浪花一般汇聚成一片浩淼的云海。
三人站在凉亭旁,目光惊喜地看着山间翻涌的云海,一时仿佛在云海中,一时又仿佛在云海上,风飒飒地吹,罗缎的衣袖随风轻轻飘扬,落在云间,当真有迎风而立,手揽流云之感。
这一方天地间极其安静,只听到风声低低地在耳边穿过,两人再抬脚往前走,没想到只几步之遥的亭子里,竟然恍惚坐着三个大男人。
亭子四周挂着细密的竹帘,天色有些昏暗了,也难怪她们没看到亭子里竟坐的有人。再仔细一瞧,萧妤温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而正对着她们、刚从亭子里走出来的,竟然就是秦勉。
这也真是巧了。
秦翩若看见秦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秦勉看见妹妹跟着两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没想到他不带她来,她竟还真的想办法跟来了。
跟着秦勉走出来的,则是一同往青云山游玩的成国公府二公子,李郁峥。
之前在北狩回京的驿站里,只不经意地瞥到过一眼,当时便觉得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长相极好。萧妤温原本就喜欢长相好看的人,身边的丫鬟们也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就连杨舟,也是颇为英俊。
而如今正站在她面前的李郁峥,让萧妤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仔细打量。
身量修长挺拔,站在亭前,仿若一株高高的竹子,脸色虽然白净如玉,却偏偏让人觉得十分刚硬,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的细布道袍,却莫名给人一种凛然如战士的感觉。
分明是文人装扮,浑身的气势却仿佛刚刚走出战场一般,伴着山间飒飒的风吹,竟让萧妤温恍若身处守城之战一般。
萧妤温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眼角,再抬眼的时候,那一身凛冽的肃杀之气却忽而不见了。
明朗干净的少年郎,腰间系着宝蓝色宫绦,挂着一枚细润洁白的羊脂玉佩,玉色温润古朴,看得出是老物件。
眉目清俊,眸色如星,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知礼又可亲,年纪大约与秦勉不相上下,两人站在一起,恰如青铜白玉,看着倒甚是养眼。
第29章 老道
秦勉看见了徐静卉,距离难得如此之近,一时紧张了起来,连旁边的妹妹也没多让他说几句话来。
紧张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神一落在徐静卉身上,就仿佛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徐静卉在哪次宴席上给他递过一块糖;
或许是因为从前他又瘦又弱,别人都嘲笑他连萧妤温都打不过的时候,她却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大约是靖安侯世子不忍出手吧”,替他解围,也从未嘲笑过他;又或许是慢慢长大了以后,徐静卉出落地愈发清雅脱俗。
总之打记事儿起,秦勉看见徐静卉,就忍不住的耳朵尖发红。
徐静卉意外地在这里碰见两人,都觉得有些惊讶。尤其觉得今天真不该听萧妤温的劝说出来看云海。
她明天就要相看人家,虽说当今民风开放,可徐家毕竟是书香门第,林家也是豪门望族,规矩自然比普通人家紧一些。
虽说与靖安侯世子相熟,可旁边还有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终究有些不大得体。
徐静卉的眼神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对面的两人。
而萧妤温看到李郁峥,一会儿觉得他如战士,一会儿觉得他如文士,心里正奇怪。她平素又大胆的紧,正又抬着眼帘打量李郁峥。
倒是越看越好看,上辈子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呢!
秦翩若一会儿看着哥哥,觉得哥哥不靠谱,不带她玩儿,一会儿又看到李郁峥,心里忽而就原谅了哥哥,虽说关系好,到底是外男,哥哥带她也不合适。
她心里很快就原谅了秦勉。
几人各自相对,却各有各的心思。
李郁峥见秦勉一脸呆滞,又见对面是几位姑娘,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温声向两人见了礼,又挡着自己的身形,扯了扯秦勉。
秦勉从愣怔里清醒起来,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力求让自己显得端庄一些,毕竟徐静卉平时最端庄守规矩的。秦勉与两人见了礼,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度,张口道:“啊,好巧啊。”
听起来紧张兮兮的,萧妤温收回了眼神,低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下撇了撇。
平时傻了吧唧的秦勉突然这个样子,让人觉得有点,没出息……
秦翩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静卉倒是很快地恢复了平时端庄贤淑的模样,带着温柔的笑容与两人见了礼,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偶遇了两位公子,方才是我们失礼,竟未看到。”
秦勉正犹豫着怎么搭话,这时候突然听见了亭子里传出一道声音:“天道循环,是非缘由,妙哉妙哉。”
那声音中气十足,猛然响起,如惊雷炸耳,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又接着道:“某与几位小友有缘,不如入亭一坐。”
原来亭子里还居然端坐了一人,却未曾走出来。
看模样,是道人模样的打扮。
秦勉与李郁峥侧身让了让三人,丫鬟们取了随身带的垫子,进了亭子,将备好的坐垫放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三个姑娘抬脚走进了亭子,亭子里竟坐着一个鹤发鸡皮,面目可亲又和善的白胡子老道人。
和他声如炸雷般的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搭。
穿着一身深色夏布剪裁的宽大道袍,即便是坐在亭子中,也仿佛能看出一些仙风道骨的神韵来。
“空云道长。”李郁峥对老道人深深一揖,这一礼行的有些——似乎太过于庄重了。
秦勉跟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对三位姑娘解释道:“这位是空云道长,德高望重,修行深厚,平素四处云游,等闲难以见到。如今道观的掌门还要尊称空云道长一声师叔祖。”
三人闻言身形顿时端庄起来,收容敛色,也极为庄重地行了福礼。
空云道长倒是笑嘻嘻的模样,出声让几人坐下,道:“最近新得的春茶,几位小友倒是很有口福。”
再度开口的时候,这声音却意外的温和,语调间带着似有若无的韵律一般,让人听了没由来的心神安宁,如听风临水,仿佛刚刚听到的是另外一人的声音。
萧妤温心想,这位空云道长,应当真的是位得道高人吧。
不是那些在外面招摇撞骗的神棍。
毕竟再过几年,国家动荡,战乱频起,真英雄多,假神棍也多,她见得多了,不免心里对这些方士术士道士一类人多少有点看不惯。
空云道长老神在在地在红泥小炉上烧了水,仔细的洗了遍茶叶,而后恍如周围空无一人般地对着茶台沏茶点茶。
老道人脸色沉静,低声吟诵着众人不曾听过的调子。
几人被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吸引,等回神的时候,发现汝窑天青的茶杯已经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桌子上,茶汤澄澈,香气扑鼻,便是萧妤温这样不讲究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极好。
空云道长伸手示意几人品茶,看几人吃了几口茶水后,才看了看萧妤温,不住地点头道:“姑娘是有福之人,自今年三月之后,姑娘碰上了难得的际遇,此后必然一生顺遂,有大造化的。”
萧妤温闻言,如遭雷击,顿在座位上,有些头皮发麻。
眼睛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今年三月,在北狩猎场,正是她重生回来的时候。
这道长,居然,居然!
他居然看的出来?
周围还有人,她连忙垂了眼眸,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强自压下心中的惊讶,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低声讷讷地道了声谢。
也不知道老道人听见没有。
空云道长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而看了徐静卉一眼,眼中止不住的欣然之色:“这位姑娘福厚绵长,却在姻缘上有些波折,宜近不宜远。”
徐静卉立刻也呆愣住了。
空云道长看了眼秦翩若,眼神中多少有些诧异道:“姑娘的福运在后头,倒是看不真切了。”
萧妤温听了听,大为心安。
空云道长再看向秦勉,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下秦勉的脑门道:“一股子蛮劲不知道往哪儿使。”
最后看向李郁峥,眼神里充满了熟稔,感怀颇多,似乎有不少话语在口中酝酿许久,最终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空云道长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开口,细细饮茶,喝完了杯中茶,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呆愣的四个人。
秦勉反应最快,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对着几个人笑嘻嘻道:“能碰见空云道长,这是天大的气运,更别说能得了他一句箴言。”
而后又疑惑在心里思索,道长说他一股子蛮劲...是让他使到哪儿去?
秦勉又回想到道长说徐静卉,姻缘宜近不宜远,那是不是说,他有机会?
难道道长也在暗示,让他使对劲,想办法,求娶徐静卉?
秦勉嘴角忍不住地咧开,眼睛在亭子里转了一圈后发现几人都是一副皱眉思考的模样,忍着让自己收敛了嘴角。
可还是忍不住咧开。
嘴角挡不住了,只好咳一声,抬手挡一挡。
竟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妹子得一句“福运”。
看到低眉垂眼陷入沉思的李郁峥,秦勉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桌子下推了推李郁峥的腿,没想到李郁峥却丝毫未动,像是定住了一般。
春狩过去已有一阵子了,她却还没有入宫。
她派人去查熊新昌,让人一遍挑铺子,一遍盯着鱼儿胡同。
从前这个时候,她也并没有来过青云山。
熊家倒是一如既往地要和秦家说亲……
她的种种安排,他顺势而为。
可她仿佛全然不记得他一般。
李郁峥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她从前,明明对他,多少有些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
李郁峥思索着空云道长的话,仿佛有些明白,又仿佛有些不明白。
北狩回京的驿站里,她分明看见了他,可眼神中全然是陌生,并不像从前那般会盯着他,对他浅笑,道一句:“二公子好风采。”
他想过,慢慢地靠近她,让她陪伴他,与他…
能一生相守。
可他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哪怕他拥有了重生的记忆,但如今形势却与从前全然不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变数太大,他更要务必小心。
他劝成国公春狩不要举家来京,而是自己只身前来京城,名为读书,实则为质。
可如今却发生了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京郊屠村。
袁副将、安家、甚至熊家,仿佛莫名其妙地凑在了一起。
今日的空云道长,与十八年后的空云道长,既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人。李郁峥被空云道长这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的既惊又慰,心情波折。
秦勉在桌下大概戳了李郁峥的腿不下三次,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还在亭子中,亦有三位姑娘在旁侧。
他看了眼秦勉,发现秦勉对他挤眉弄眼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三位姑娘端看起来,倒仿佛是是正在深思空云道长的话。
似乎没太注意到他方才的“失态”。
但场景一度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李郁峥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几位姑娘想必还未用膳。流云观的野菜素包子十分难得,我们恰巧晚间提前多定了一笼,不若送去给两位姑娘尝尝鲜。”
萧妤温闻言抬了头,听见有流云观的野菜包子,眼神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点头道:“那再好不过,赏完了云海美景,有幸得空云道长一句点拨,再得这一笼包子,今天也算过的圆满。”
徐静卉也醒了神,瞥了萧妤温一眼,歉然对两人道:“多谢公子好意,是我们叨扰了。”
秦翩若听见有吃的,开开心心地道了谢,还不忘记再瞪自家哥哥一眼。
几人客客气气地在亭前道了再见,便各自原路返回。
秦勉恋恋不舍地看着徐静卉走远,又想到空云道长的话,不由得有些雀跃地跟李郁峥讨论那句宜近不宜远,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徐大姑娘这次相看不能成功?那肯定就是说我有机会了呗?”
见李郁峥只顾往前走,不搭理他,连忙追上去扯着他的袖子:“哎你这个人,你走的慢点。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你对谁有个好脸色......”
嘟嘟囔囔,啰哩吧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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