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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 院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眼前冒着白汽的蒸笼。
躺在里面的陆燕芝刚开始还感觉一切都正常,但慢慢的,等蒸汽稍微一熏的时候, 就觉得出不对了。
身上的凉意和热气一冲,还有大量药汤的味道涌入鼻腔。
肚子里的小包子也不舒服, 平时基本没很什么感觉的陆燕芝这会儿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动静。
一直陪在一旁的周重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他攀在蒸笼旁, 略有些焦急的问道, :“夫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肚子...”陆燕芝哼哼唧唧的说着,不自觉的流着眼泪。
一直蹲在底下屏气凝神看着火的藏元到现在眼神也不敢离开火。
他飞快的从火堆里抽出几段木柴,将温度降了下来,:“夫人有感觉是好事, 只要不见红, 药蒸就有效果。”
站着的窦老头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陆燕芝,心头略有不忍,平日里他给陆燕芝诊脉的时候, 两人也会拌嘴。
但陆燕芝伤了眼睛的时候, 他就接过了陆燕芝的脉案。
这丫头吃苦吃得多, 本以为她嫁入王府会好些,却不想如今到了王府还是要遭罪。
但看着陆燕芝痛苦的神色, 窦大夫转过了头, 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是知道药蒸的方法的,但他几经思考, 还是下不去手, 怕刺激人, 换的是温和的法子。
如今既然定下了这个办法, 受罪也都受到这份了,就得一鼓作气的撑住。
生怕自己和秦王动摇,窦大夫也说道,:“王爷,藏御医说的有理,这药蒸虽然是一剂重药,但确实见效最快。”
“如今夫人和肚子的孩子有感觉就有效果,您看着,若不见红,就可以继续。”
一直候着的严嬷嬷看了看陆燕芝的身下,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样,她也松了口气,:“没有。”
旁侧的夏露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她看着陆燕芝痛苦到呜咽和轻颤的模样,转过头捂着嘴,擦着眼泪。
陆燕芝说不上来的难受,肚子里翻滚的她想吐又不是。
一股热气撑着要从她身上碾过去,浑身上下好像有个熨斗从筋脉和骨头上烫过去,可她被包裹的很紧,连挣扎都不行。
昏昏沉沉的陆燕芝没有大喊大叫,她习惯性的忍着,但忍着,忍着,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抽噎着下意识的喊着人。
“殿下,殿下.....”
我好疼。
“我在呢,夫人,我在呢。”周重邛看着红彤彤的难受的哭的乱七八糟的陆燕芝,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眼泪不自觉的顺着一边就落了下来。
窦大夫离得最近,他眼睁睁的看着陆燕芝唤了几声,秦王眼睛里慢慢的溢出了泪...
窦大夫猛地低下头看着药汤,得了,挨过这遭,他还是费心钻研一下怎么能将药汤做的更有效却不苦吧。
周重邛伸手将棉巾放在陆燕芝的嘴里,让她咬着,他看着陆燕芝,轻轻的对她说,:“夫人,我保证以后那些人会比你痛苦十倍、百倍。”
......
傍晚的时候,临渊堂内,苏琳琅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医术超群的藏御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办法救回了王妃并保住了胎儿,只不过伤了元气,要好好的卧床静养。
这样都不死?甚至肚子的孩子都能保住?
宫中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御医?
同样的,藏御医的一切都被翻了出来。
医药世家的子弟,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上次在猎场上,秦王妃就是他救回来的,这次也是。
看着霎时起身的周记淮,苏琳琅很‘喜悦’的两只手合在了胸前,:“真是老天保佑。”
周记淮做不出这样的动作,但他脸上的笑意谁都能看出来,随后他站在窗边看着荣正堂的方向,慢慢的收敛笑意,:“无事就好。”
他转过身,看着苏琳琅,:“父亲这几日无暇顾及其他,王妃如今需要好好调养,父亲会陪王妃一同在荣正堂。”
“我马上就要大考,这几日也会在太学住着,这临渊堂只有琳琅你一人打理...辛苦你了。”
苏琳琅闻言一笑,:“夫君说的哪里的话,孝敬公婆,操持庶务,打理府中上下本就是琳琅应有之义。”
“如今王妃无恙,夫君也就能安心准备。”
“眼下夫君的大考要紧,妾身会打理好府上的一切,在府里等着夫君旗开得胜的好消息。”
“好。”周记淮看着苏琳琅,点了点头,:“明日我陪你一同去福宁郡主和长乐世子的婚事后会前往太学。”
“夫君,”看苏琳琅惊讶的抬起了脸,周记淮拍了拍她,:“不管外头怎么说,你与福宁数十年的情分也不作假,她的‘婚事’...”
说到这,连周记淮都顿了顿,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场惊悚又滑稽的婚事,他拉着苏琳琅一同坐了下来,伸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的‘婚事’,你总是要去的,我们如今成婚了,自然该是我陪着你去。”
苏琳琅手里捧着热茶,感觉已经凉透的身上好似回暖了不少,她抬眼看着周记淮,他生的温柔又疏离,目光永远都放在大事上。
她和周记淮的婚事不是一见钟情的冲动,而是几经斟酌门当户对的联姻,但同时他们纠缠了数十年的情分确实也是在的。
这样的周记淮很好,好的她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任何人,一丝可能都不行。
所以,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吸引人目光的陆燕芝呢?
苏琳琅对着周记淮看过来的目光点点头,:“多谢夫君。”
“我们是夫妻,不必如此多礼。”
......
怀康二十三年,十月初七,宜嫁娶、祭祀,忌开市。
连日来的阴天并未消散,今日又是一个阴天。
但该说不说,这样的天气配着福宁郡主和长乐世子的婚事,倒十分的有氛围。
白日吹起的风都叫人觉得阴风阵阵。
不似往日京中贵人娶亲时的热闹。
街道两侧少有百姓看热闹,就连沿途茶馆、酒楼的门窗都是半开的。
毕竟这是大晋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桩大张旗鼓的‘冥婚’。
同样,虽然这神神鬼鬼的叫人怕的要死,也阻挡不了人们看热闹的心情。
于是,一只只的眼睛透过门缝、窗缝,茶馆、酒楼上一个个半遮半掩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望着迎亲的队伍。
骑在白马上的是一身喜服的长乐世子,他消瘦了许多,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也没了。
没了那股轻浮气的长乐世子生的也是一副好相貌。
他略显凌厉的五官被忧郁中和,再想想他和心爱之人的阴阳永隔,还痴心不改的一片赤忱之心,谁都难免在心头惋惜一句。
长乐世子胸前是白花,吹打的队伍里一半是喜乐,一半是丧乐。
悲悲喜喜瞧得人心头发毛。
到了长公主府,拦门的是从济州赶来的人,他们是驸马的家人。
长公主的脾气说的难听些,就是骄纵任性,极端的以自我为中心,她嫁人的时候,先帝爷还在世,对于这唯一的女儿那真是捧在手心上的。
她嫁入罗家后,许久没有子嗣,她的婆婆有些急了,私下里说了几句,这事被长公主知道了,将罗府闹得人仰马翻。
罗驸马是个软和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和长公主合适,但也正是这软和性子,叫他夹在妻子长公主与家人之间,积郁在心,不巧得了风寒一起发作,就撒手人寰了。
驸马走了,罗家没有其他值得长公主记挂的,她带着福宁直接回了京,这数年除了祭拜驸马的日子,她一次都没回去过。
没有任何难度,长乐世子很顺利的就过关了,府门大开,长公主亲自抱着福宁郡主的牌位走了出来。
这事司务和宗府的人不知道劝了多少次,但长公主一意孤行,就是要亲自送福宁出嫁。
谁也拗不过这身份尊贵,心无顾及的疯子,只得随她去了。
吹打声随着长乐世子下马的时候就慢慢停了,他走到长公主府门口,对着长公主拱手施礼,:“岳母,我来接福宁了。”
长公主今日穿的十足的艳丽,一身洒金朱红色的曳地长裙,红的和血一样。
她抱着牌位,脸上是高兴和不舍,她笑着流泪,脸上的妆都花了。
“福宁,你如今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娘,娘替你高兴,你嫁过去,若是长乐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告诉娘...”
看着长公主抱着牌位,半低着头看向某一处,认真叮嘱,又哭又笑的说着话的时候,堂下所有人都觉得背后毛毛的。
几个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宗亲也情不自禁的悄悄往后退了一点。
若是长公主能接受福宁郡主去了的事实,难过或悲伤甚至是大病一场也能叫她清醒过来。
可长公主沉溺在虚假的幻象中不愿醒来。
没人敢叫醒她。
恰逢长乐世子还要迎娶福宁郡主。
长公主月越陷越深,越来越疯,就更没人愿意提醒了。
所有人就这么清醒的看着长公主疯下去。
脸上的妆容花的乱七八糟的长公主亲手将牌位放在了花轿内,她回身看向长乐世子,:“若是你对她不好,我打断你的腿。”
长乐世子拱了拱手,:“是,小婿谨记。”
花桥起了,迎亲的队伍绕着全城开始行走,沿路洒下的除了喜钱喜饼喜糖外,还有...纸钱。
有嘴馋的小孩想要去拾喜糖,都被大人打着手缩了回去,只有些眼热的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悄悄捡了喜钱。
很快,就到了长乐伯府。
如今长乐世子浪子回头,又有长乐伯的好人缘,府里倒是来了不少人,再有,连昌平公主、秦王府的大公子及他的夫人也一同到了伯爷府,其他的人掂量掂量,也就捏着鼻子去了。
屋内的皇家御用傧客是个老熟人,这次他胸前不仅仅是披红挂绿的,还戴着朵白花。
鸡贼的司务和宗府哪个也不好得罪,想出来的馊主意就是一半一半,喜事和丧事的搭配打扮更是一半,哪一边也不多不少。
看着蒲团上放着的牌位和一侧牵着白花的长乐世子,坐在高堂上的老伯爷捂住了心口。
今日是他儿子的婚事。
他盼了那么久,他这个浪荡的儿子终于肯成婚,可长乐伯却笑不出来,他无数次都问过他的儿子,值得吗?
可却只得到了他儿子的两个字,值得。
“一拜天地!”
人群中离得最近的昌平公主,眼泪止不住的落着。
“二拜高堂。”
长乐伯爷闭着眼,不敢睁眼,生怕自己的眼泪也掉出来,他心里一直念着,菱娘,我对不起你,我没把我们的儿子照顾好。
“夫妻对拜”
长乐世子看着福宁郡主的牌位,顿了顿,还是拜了下去。
“礼成——!”
那就送入洞房好悬就在嘴边吐了出去,傧客连忙紧紧地闭紧了嘴巴。
他在心下哀叹,因他是皇室里做傧客经验最丰富的,所以今日这差事他躲也躲不过去,但今日过后,只怕没人肯用他了。
喜婆和几个丫鬟扶着牌位去了后院,长乐世子留在堂内敬酒。
看着长乐世子和他身上的白花,众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连恭喜的话都得几经斟酌才敢说,真怕一个不小心,白头偕老,早生鬼子的话就给秃噜出去。
长乐世子端着酒杯走到了周记淮的面前,看着周记淮和苏琳琅,他抬起酒杯,:“多谢周公子和夫人今日肯赏光。”
周记淮伸手从桌上举起酒杯,和长乐世子碰杯后一饮而尽,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恭喜。”
长乐世子看了一眼苏琳琅,随后仰起头也喝净了。
看着长乐世子朝着昌平公主走过去的身影,周记淮看着苏琳琅,:“夫人不认得长乐世子?”
苏琳琅今日穿的素净,脸上也没多少笑意,她轻轻的摇着头,“不熟,只是听福宁提过几句。”
闻言周记淮点点头,携着苏琳琅坐下,静等婚宴结束,不多会儿,就见昌平公主走了过来。
昌平公主今日吃了不少的酒,她今日穿的也素净,衬得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明显,她熏熏然的看着苏琳琅,:“琳琅,我们去说说话。”
那日之后,昌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苏琳琅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了一眼周记淮。
周记淮点了点头,:“ 夫人自去吧,我在这里等就是了。”
几个皇家和秦王府的护卫及丫鬟随着昌平公主和苏琳琅走了出去。
长乐世子府上进府不远处就有一座假山,底下是个观景的水潭,灯光映在水面,水里的浮光映在昌平公主的眼底,像是盈盈的泪光晃动。
苏琳琅没有开口说话,昌平公主已经习惯了,她转头看向了苏琳琅,:“当初,是你引着长乐世子认识了福宁,福宁那么贪玩的性子,就那么轻易的和他走在了一起...”
“如今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你说你是不是他们的媒人?”
苏琳琅看着昌平公主,也叹了一声,:“是啊,谁能想到今天呢。”
昌平公主转身看了一眼苏琳琅,轻声问她,:“琳琅,福宁是怎么去的?”
苏琳琅垂在袖间的手握紧了,心头刚刚些许的惆怅和温柔散的一干二净,昌平到了现在,还在试探她。
苏琳琅出神的看着水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和福宁闹翻了就没有再见过她,三司的人说她是落水...”
“你信吗?”
苏琳琅回过神,她看着昌平公主,:“不管我信不信,圣上都已经下旨了。”
昌平公主抱着自己的胳膊,:“是啊,父皇都已经下旨了,结果真的是怎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
苏琳琅垂眸看着昌平公主,心头莫名生出烦躁来。
福宁已经走了,这就是个意外,时间会治愈伤口,所有的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只有昌平还抓着不放!
苏琳琅轻声道,: “昌平,周郎还在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昌平公主看着神色哀婉,一身素色的苏琳琅,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错怪苏琳琅了,苏琳琅没有解释,但她从来都很少解释的。
昌平公主落寞的点了点头,她回身看着苏琳琅离开的身影。
“走吧,走吧,都走吧。”
这场并不热闹的喜宴散的很快,长乐世子进了婚房,连屋内的布置都是喜丧参半。
挥挥手叫白着脸的丫鬟和喜婆走了出去,长乐世子一个人静静的看着摆在新嫁娘位置上的牌位。
他上前轻轻的拍了拍,笑着道,:“福宁,你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才合适。”
“福宁长乐。”
长乐世子摇摇头,:“你看看,不过是说句话的功夫,你都要压在头上,果然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不过我不在乎。”
长乐世子倒了杯酒,敬向了牌位,:“我得感谢你,你让我知道背后做的再多,就算有再多的钱,都抵不过权势两个字。”
“我也是皇室血脉,不仅如此,我的身份血脉比你们任何人都尊贵,这天下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你说的对,世人看我弱小就敢欺负我。”
“你不敢欺辱周记淮,就敢来欺辱我。”
“我得争!”
“当我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就没人敢来欺辱我了。”
“到那时,周记淮算什么东西,秦王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些话长乐世子憋的太久了,但他连长乐伯都不能说,因为他爹怯懦胆小藏不住事,不然或许他早就是当朝太子了。
如今,对着一个死人,长乐世子倒少了许多的顾及。
门口响起了声音,:“公子,夜宵到了。”
长乐世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没有点宵夜,但这是暗号,如今长乐府上人多眼杂,一些做事的人就用的另外一套说辞。
“送的什么东西?”
“您要的三两三的馄饨,不放一滴香油。”
对的上,没有大事,这些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进来。”
端着馄饨进去的侍从关好了门,他进去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后,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属下见过主子。”
长乐世子坐在桌前吃着馄饨,:“有什么事非要等到现在来说。”
说到这事,侍从都不免有些惊惧的咽了咽口水,:“殿下,从南阳妻起至京城这条最主要的线上,我们售货的‘商人’全都被屠了。”
是的,侍从没有用杀,而是用的屠。
这一路上所有‘卖货’的商人脑袋都被砍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在屋内。
除了零星几个惊吓的邻居或路人报了官府。
他们自己查出来的却大多不敢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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