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俩不过是一丘之貉,鱼死网破,他捞得更多罢了。”
“这是酬劳。”
费闻昭不去听那些顾影自怜的话,把一张卡推到季辞眼前。
季辞夹在指尖,在水晶灯倾洒下翻看。
“费总,现在才觉得真应该早点认识你。”
“我并不想。”
费闻昭抬手翻了翻那些合同,账本,图片,聊天记录。
“你那发布会上刺伤你的人,也是陈慕远放进去的。”季辞提醒。
“知道。”
“喔唷,”季辞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他以为这算是他最后的良知,“这你也知道!”
费闻昭摇着酒杯,没喝,看香槟在高脚杯壁上晃荡。
“都结束了。”
“走了。”
“慢走不送。”
接近午夜。城市静寂空旷,高层的套房在夜雾里隐约。
颂风出事的那晚,费闻昭就约见了季辞。让他陪着演戏,揪出陈慕远操作下的贪污和漏税,包括他俩之间那些交易。
季辞代言,代言费被硬生生抽走一半。
季辞也像船上被水淹没到喉间的求生之人,紧紧扯住他这根浮木。
“季辞,你想好,在灰色地段的交易一旦公布……”
“我可以,费闻昭,我帮你,只要你压下那些黑料,保住我的饭碗,我什么都可以。”
季辞那晚红着眼,疯了一样愿意答应他一切事。
人永远在最后才会回头。短暂回头。
所幸,费闻昭给了他这个机会。
起诉,起诉的是陈慕远。
过几天他应该就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
但他没想到费闻昭会给他报酬。
真是合格的商人。
陈慕远打来电话。
车里安宁。
他在电话里嘶吼乱叫:“费闻昭,棠家的事我一并告诉董事长了!看你怎么和董事长交待!我看你早忘了我是你的长辈!他妈的,怎么在你这么个小白眼狼手下干活,你是不是不知道老子以前是你爸最信任的人!”
费闻昭把手机扔在车里的杯架处,任凭它发出东西碎地的声音。
他滑了滑打火机盖。
“最后叫你一声。陈叔,风水轮流转,我父亲视而不见的事情,我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不下石子,转到我手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棠家,”他顿了顿,看向凌晨深渊般的暗夜,缓缓启唇, “我没什么好怕的。”
不去理会听筒传来的辱骂。
陌生号码打进来。
纤细女声响起。
“闻昭,我想见你。”
第37章 酸涩
棠鸢起床后发现没有费闻昭回来过的痕迹, 他的牙刷依旧干巴巴。不知道昨晚又去了哪里。
他一早就打电话,因为睡觉静音没听到。
他又发来消息。
【费羊羊:起来了吗?早点来公司,有东西给你。】
【费羊羊:等你。】
棠鸢昨天百无聊赖等他开会的时候,想起在车上的对话, 费闻昭与她温软绵柔时, 分明就像一只好rua的羊羔。
一时兴起便点开聊天页面, 把【欠费】改成【费羊羊】。
改好后, 她用手机堵着脸偷偷笑。费闻昭侧脸轮廓清晰明朗,完全和动画小羊不沾边,可在她看来这样才多了层反差的可爱。
要说现在她还欠费闻昭什么,大概就差房租了。费闻昭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她还得琢磨琢磨怎么委婉地让他收下才好。
趁着刷牙时她打开微博, 关于颂风最新的报道已经点赞过万。
前员工陈慕远贪污腐败已接受法律制裁。季辞撤诉,风波平息。
颂风表示, 今后的账务公开和监督会更严格。追回的款项, 酌情为员工增加年终奖。
一时间, 网友又开始羡慕颂风员工。
大概是因为这次牵扯到了管理高层, 颂风第一次通知知棠分公司的负责人参加全体大会。
棠鸢看到通知, 想起费闻昭昨天的提醒。因为起的有点晚,她的时间全用来化妆了。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随手塞了一个面包。
想到第一次正式踏进颂风, 参加会议, 又想到他。
莫名紧张。
很少走去颂风的这条路,她一路开着导航,眼观四路, 还是占错了两次道,绕得远了些。
早高峰的红绿灯让人抓心挠肝。棠鸢捏着方向盘的手, 不住地握紧松开,在红灯倒计时中,余光一次次看向时间。
还有一个红绿灯,拐个弯,就到了。手机震动,她顾不上看,眼瞅着还有五秒绿灯,她踩着电门打算冲过去。
前面的刹车灯亮起。
棠鸢下意识踩刹车,而车速一点不减,面前梅赛德斯的三叉星在瞳孔里放大。
紧急中,她用力来回踩下去,车子好不容易有了降速反应,车身一次大幅度的顿挫,瞬间失控地朝前溜。
霎时间漏了心跳。
碰撞声在耳边炸开,身体受惯性磕到方向盘上,胸前的肋骨疼得她咬牙。
身后不绝于耳的喇叭噪音在脑海里嗡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冷静冷静。”
拍着额头深呼吸一口,棠鸢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镇定,赶紧下车。
她的电车全身塑料,前脸已经被撞得碎落一地,不成样子,大概是废了。
没空心疼自己的车,她扭头看到那辆奔驰只是蹭了个尾巴,帅脸早八战损妆。
棠鸢想着赔钱就好,还没开口,前车的主人下车,门摔得很响,语气不善。
“女司机啊,我说呢,你他妈技术不行还不知道离哥远点?”
驾驶室上走下来一位穿西装不打领带的男人,他走过来扬着下巴,满脸讥讽。
“真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您看这需要多少钱赔偿,我现在就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棠鸢说完赶紧回车里找手机,发现自己滑屏的手指都在抖,完全不受控制,腿部虚软到支撑不住身体。
“看你这姑娘是个爽快人,以后开车小心点,车膜连着车漆和修理费,私了,转上五万吧,支付宝?”
棠鸢被数字惊到,她的车一共才五万啊!
她耐着性子说好话。
“走保险理赔,你好我好大家好,我着急去开会,996打工人,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保险公司表示马上过来,棠鸢捏紧手机,心还在嗓子眼跳,周围的车绕着他们飞驰而过。
开会的时间九点,还有十分钟。
跑步的话没问题。
“儿子,怎么还不报警,不能让她跑了!”
“妈,报不报警都一样。”西装男侧头。
“咋能一样?姑娘,我报警了,等会儿警察来处理,法治社会,公平起见,我们也不纠缠你,对吧?”
棠鸢刚要说话,感觉到胃部传来的隐约刺痛。大概是没有吃早饭,现在又受了惊,所幸还能忍。
她咬着下唇,手机在手里震动,她没力气去看,靠着自己破碎的车和未知的下一秒。
给费闻昭打电话不合适,他估计都已经在准备会议了。
怎么办。
【学姐你人呢?等你半天,你搞快点!】
裴顷的头像跳出来时,棠鸢想都没想,拨了过去。
他来得很快,开了辆库里南,在路上横行霸道地在面前急刹车。
“你人没事吧??”
裴顷慌里慌张地赶来,路程不远,来不及等还闯了个红灯。
“没受伤,就是赖着走不了。”棠鸢无力道,声音虚浮,她抱着手臂垂下头。
裴顷讶异她的冷静,又注意到她泛白的嘴唇和鼻尖的细汗。
“你去开会吧,我给你处理。”
“开我车回,快点。”
裴顷把钥匙硬塞到她手里,把她的手指扳开合上,棠鸢还在蹙着眉头犹豫。
“总不能两个人一起迟到吧?学姐,你把你的证件都给我,行车证驾驶证身份证,放心,我能处理好。”
每一次点头都要深呼吸。
她一颗心悬在半空,还没落地。两车相撞时地那种恐怖和后怕席卷全身,带着空腹饥饿感的眩晕。此刻,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撑到会议结束。
想到一会儿又要在大会上面对费闻昭,突然觉得好疲惫。
裴顷和对方交涉的时候,警车很快到了。棠鸢给交警调出行车记录仪,上交了证件,留裴顷去警局做事故认定和协商。
“学姐,我手机跟你联系。”
他晃晃手机,早晨的阳光耀眼,棠鸢眯起眼睛。
“好,随时找我,麻烦你了裴顷。”
“客气,你真没事?豆浆和包子在我车里,赶紧去吃点!”
她抿嘴莞尔。
看他站在警察身边娓娓的样子,突然觉得裴顷的耳夹也没那么丑,没那么幼稚。
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棠鸢跑着到会议室门口,屏住呼吸轻轻扣门。厚实的木板反作用力到骨节,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只好开了小缝。
众人都正襟危坐。
她看不到全貌。
前脚还悬在地毯,犹豫该不该落。
“进来。”
费闻昭的声音从最前面传来,棠鸢只好颔首低眉,探头。
预料之中,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她找了最边缘的位置坐下。
林清彤给她发消息,示意她和耿晨晓一起坐。她又赶紧夹着包,移到会议桌上。
【怎么迟到了?】
【车子出了点状况。】
【没事,会议推迟了十分钟,你赶得正好。】
这会儿才有空看手机,费闻昭问她到哪里了。她想了想,关上手机,没有回复,毕竟大家都看到了。
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会上的内容,棠鸢只觉拿着笔的手一直在抖,没法使劲。
不知道裴顷处理的怎么样。
棠鸢沉不下心来,心思还在刚刚发生的车祸意外,一方面自责自己没早点出发,一方面又庆幸不是严重事故。
走神间,几次不经意地朝费闻昭看过去,他好像都盯着这里。
她又心虚地低下头,支起胳膊,挡着脸,避开他的目光。
费闻昭位坐在两列的中心,气定神闲翻看资料。先是由颂风副总汇报了最近存在的问题和改进措施,接着又警告分公司条例条规严格执行,还强调了开会的注意事项。
棠鸢社死:你不然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费总,主要就是这些。”
费闻昭转动座椅,从文件中抬眸,衬衫的褶皱处勾勒出肩部线条。他声音坚定威严,是棠鸢很少听到的语气。
“知棠的各位。”
“大家会迎来新一轮的挑战,”顿了顿,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他,“对标我们的新品牌已经开始推出新品,接下来希望你们团队出一份方案来应对这次博弈。”
末了,他扫视一遍在场人投来的目光,低沉有力道:
“只许成功。”
就像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他甚至不愿意说出后半句。
一整个会棠鸢开得浑浑噩噩,先是裴顷和她说了处理结果的事,接着又是空腹传来的胃痉挛,拧着她的五脏,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几次想要去记笔记都只能双手按着肚子。
费闻昭熟悉的声音开始缥缈。
“散会。”
棠鸢坐在座位上,没有力气起身。闭眼忍着一阵接一阵地绞痛。
恍惚中,她朝费闻昭的方向看去。
也就是在大家散会之际,她才敢看过去。
不少人拿着文件围向他,很快,一个又一个人的头和背影,叠加,插空,叠加,直到把费闻昭淹没。
哪怕他的眼神从缝隙中望过来。
也只是望过来。
那条能对上她视线的空隙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她知道,他不属于她。好像,从来都不属于她。
只有在车里,在家里,在两人独处时,他那么短暂的属于她。
他们甚至没有明确的关系。
身体一波又一波地被阵痛冲击,加上追尾受到惊吓,她此刻情绪低落。
在经历了危险后,她疲于应付一切。
抬眸再看时,会议室里已经空了。
棠鸢依旧呆坐在里面,翻出面包来,撕包装的声音很刺耳,她太想安静了。
紧张带来的口渴,根本无法下咽。
绵软的面包会吸附所有津液,成为最难下咽的食物。
费闻昭也是一样。
每一次的温柔体贴,都变成她此刻无限放大的失落和难过。
我可真矫情啊。棠鸢想着,手机闪出费闻昭的电话。
她虚浮地抬起手指,按下挂断。紧接着又收到消息,他说他在办公室。
不想去见他。
在众目睽睽下,她好像第一次退缩了。
记不清了。
她现在没有力气踏出一步,尤其是走向他的路。
可笑。自己明明知道费闻昭的身份,可是在真正面对的时候,看他立于人群,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都显得遥远。
就像开会时,他们之间的距离。
万人中心,和旁逸斜出。
那些拥抱亲吻,好像也虚假起来,实在不真实。
不能再想下去。
棠鸢起身,拖着身子走出会议室,脚下的软垫让她有点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
出门,没想到费闻昭就站在不远处,许是来找她,她不确定。
棠鸢下意识扭头,脚下顿了一秒,提着包走向电梯处。
电梯开了,裴顷跑着出来,在棠鸢面前站定,他喘着气说话,声音难免控制不了,在瓷砖墙壁间回荡:
“学姐,会议都结束了?哎呀我去,你追尾的那辆车的车主太难缠了,简单的事情给他们搞得那么复杂,气死我了!”
“你喝豆浆没,来我给你提包吧,你是不是低血糖啊脸色这么白?”
裴顷接过包,倒着走路,边走边在棠鸢眼前晃。
“最后怎么样了?”
“保险赔,放心吧,交给我我肯定不让你吃亏,就是你的车…报废?还是修呢?”
“一起去看看。”
“好嘞!我来开车!”
身后目光黏连。
棠鸢没有回头。
转角,她用余光瞥见他身边的人贴过去,挽上费闻昭的手臂。
“闻昭,好久不见。”
凌晨的被窝里, 棠鸢失眠。
费闻昭自打会议结束,微信上丝毫没提她迟到的事。只是告诉她,最近出差时间长,给了她小章电话, 发了自己的位置, 表示他已经到了港市。
她有一瞬间觉得, 他没有听到裴顷的话, 根本不知道迟到之前她发生了什么。
又觉得他是知道的,只是疲于关心她而已。
反复点进聊天页面,不知道要说什么。
抱着手机,她看着天花板吊灯, 复盘这些日子。
在这段不清白的感情里, 她确定自己足够坦然大方,不去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只是享受两人在一起的心动和潮起潮落。
以致于安静下来, 身体放松, 脑袋放空后, 今天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放映。
细细回味和费闻昭的交流, 他似乎也没有少了一次电话或者微信,只是每次发来的那些都不是她想听的。
车祸应激的恐惧, 以及看到他之后的遥远和失落感。
不是一个电话可以解决的。
所以不想回复。
想到此刻, 她才意识到。
那些拧巴扭曲的小心思, 来自于她想得到偏爱。
想要人群中单独看向你的坚定目光,想要他拨开风光霁月朝你走来。
想要的愈发贪婪。
棠鸢在床上辗转,最后给苏苡发消息:【苏苏, 我脑袋好痒,感觉要长恋爱脑了(b_d)】
苏苡秒回:【咋捏, 费羊羊对你不好吗?】
棠鸢斟酌,还是说:【不是,好像是太好,导致我现在已经不满足现状了/老脸一红】
苏苡:【展开说说!】
苏苡主动打来视频,棠鸢爬起来开灯。看到苏苡还在化妆台前卸妆,妆面斑驳,眼妆也晕开,像是哭过。
“才回去吗你?”
“嗯,刚在外面跟祁牧吵了一架。”
手机放在支架上,棠鸢只看到她没有表情的侧脸。
“!!!怎么回事?”
“我去见客户,客户灌我酒,祁牧说在不远处等我,没想到是在门口等,真狗,直接进来把客户的酒瓶摔了,场面闹得特难看。”
“啊?然后你和他吵架了?”
“不然呢,这客户我维护了很久,也给我介绍了不少朋友,对我很重要。”
“可是一直被灌酒,他应该也很生气吧,所以才想帮你出头的,你再和他吵架,估计他气死了。”棠鸢靠着垫子喝水,听到苏苡把卸妆水瓶子在桌面几次磕出响声。
“小汤圆,怪不得你说自己恋爱脑,确实有点。”
苏苡卸妆的动作慢下来,在视频里睨她一眼。
“……”
棠鸢抿嘴,感觉到她还在气头上,虚心求教,弱弱问道,“那这种情况,谁对谁错?”
“等等聊。”
苏苡突然挂断,大概是去处理问题。
棠鸢没了刚刚急于倾诉的心思。
借着熬夜的清醒和思维敏感,她细细分析了好久这一感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