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卸下头盔,一身外卖服风尘仆仆,他抖了抖额前腻在一起的碎发, 眼睛盯过来, 似笑非笑。
棠鸢手里捏把汗, 站定后, 脚趾在拖鞋里暗暗回缩。猜到了是微信上那位外卖员,门已经被打开,她明白力量的悬殊,只能强装镇定。
缓神, 她眼神不避讳, 语气冷静地问:“……你是?”
“经常给你送外卖那个。”
“喔哈哈,是你啊, ”她装作若无其事, 按捺那份平添的害怕, “有什么事吗?”
楼道很静, 棠鸢觉得自己的心跳比说话声音还大。
“没事, ”说着他的目光朝里探了探,身子也前倾, 棠鸢感受到最后回到她身上的打量, “棠小姐, 一个人住?”
“喔不是,我和男朋友一起。”
“是吗?”
“对。”她用余光去找距离她最近,可以拿得动的“武器”。
“扯, 我看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出来拿外卖啊。”他嗓子里含糊不清,像多年的烟民, 另棠鸢分外反感。
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
他怎么知道?
也就是说,她让他把外卖放在门口,其实他都没走?
明明她都是在猫眼确认过,出门后周围也没有人的啊!
所以,他怎么知道?
恶寒从脊背骤然升起,棠鸢浑身发冷。
“我男朋友他……回来的晚。”
没找到旁边可以拿的东西,她声音没底气弱了几分,脑袋飞速运转怎么防身。
又觉得刚刚那句实在是蠢。
“他对你也不怎么样嘛,成天让你吃外卖。”
说着,他朝前迈了一步,脚尖抵着门槛,晃荡着身体要迈进来。
“没其他事的话,就再见了。”
门把手在外,被他挡住,棠鸢没法只身向前去关门,犹豫怎么赶人时,听到那人嗤笑一声。
“也不倒杯水给我?来都来了,是不是。”
对方根本不看她,毫不顾忌走了进来,眼神四处乱飘。
“请你自重!”
恐惧中,棠鸢拖着向后退一小步,声音也尖锐几分,提着外卖的小臂实在酸软。
“房子不错,咱们也算老相识了,别见外,我就是好奇——”他啧啧两声,伸出手,棠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手里的外卖“咚”的坠地。
“我没别的意思,棠小姐,别紧张,只是觉得一个人住这么大,不寂寞?”
那人弯腰去帮她拎起外卖,在她身边离得很近,一股烟熏味冲来。
棠鸢心要跳出来。
往外跑还是往里跑?
手机还在里面,跑过去门被关上怎么办?
疯狂运转中,她决定装作没事人儿一样,毕竟对方还没做什么离谱的事,再找个时机给紧急联系人苏苏扣电话。
上帝保佑。
棠鸢朝屋子里走,和他保持距离。
在地毯上自然地拿起手机,看对方还在玄关处,她赶紧若无其事地拨电话。
“你谁啊??”
由远而近的浑厚男声从门口传来,棠鸢赶紧看去,舒了一口气。
是小章。
“送外卖都送家里来了?谁让你进来的?她吗?”
小章高大的个子和严肃的语气自带威慑力,外卖员显然有些意外,瞬间支吾,抬了抬下巴,“她,让我进来喝口水再走。”
棠鸢识相迎上去,站在小章身侧,又慌忙掩饰着去给他拿拖鞋,“你回来了,今天没有加班?”
小章看了她一眼,了然。
“嗯,我给你带了饭。”小章走向餐桌,毫不理会外卖员,“以后少吃外卖。”
“脏。”
再回头看时,外卖员已经转身打算离开,被小章叫住,“我记得投诉和差评会影响你工资?”
对方头也不回地戴好头盔,声控灯变黑,电梯关上。
小章提高了音量。
“棠小姐,我说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你咋不听呢,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万一刚刚那个人图谋不轨!!”
他内心巨吼——
我怎么向费闻昭交待!
我完犊子了!
棠鸢拖着虚软的步子,盘腿回地毯上,全身心倚靠着沙发。她也没想到,她哪里能想到。
小章意识到她也被吓坏了,语气缓了缓,“没事你也别怕了,一般外卖员都着急送单还顾得上这些?这种进别人家里的,都是纯坏种。”
纯坏种,就被她遇上了。
棠鸢呆坐,强烈的饥饿感从腹部传来,她声音也绵软无力,“知道了小章,谢谢你。”
“不过,你怎么正好来了?”
她没看到小章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犹豫,“哦,给你送饭,还好碰到了,不然看你怎么办。”
小章说话不讨巧,但很真实。
现实就是,如果小章没来,她怎么办。
警惕心太低,总会有一天在不同的地方发生类似的事情。
“唉。”
“女孩子一个人生活太难了。”她不由感叹,防火防盗还要防被盯上。
“所以啊,棠小姐,你还要和费总分居吗?”小章灵魂一问,接着礼貌退出房间,“我先走了,锁好门。”
潦草吃完饭,棠鸢把外卖摔下的地方收拾干净,躺在软乎的床上满满困意。
白天的工作差错已经让她够心累,晚上又闹这一出,她的精神紧绷了一整天。
随手翻了翻手机,才看到费闻昭给她发的那句话。
他说,我是为你撑腰的人。
在经历一天后,论谁看到这样的句子,都会被拨动情绪吧。
她又鼻子一酸。
本想躲进被子里冷静下,却在黑暗里思绪纷飞:补救措施可以改成短时间里重新换款,以后不能再点外卖,点外卖也不要加微信,费闻昭什么时候回来,唉,到底要不要同居……
晾在一边的手机从明变暗。
她睡着了。
知道裴顷要辞职的消息时,棠鸢第一时间联系了他。
她在冲咖啡时,想起第一次见裴顷,他一副不羁的大学生样子向她搭腔,说要给她带好喝的咖啡。
裴顷有用不完的热情,活力,她蛮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很轻松,也不需要顾虑。
“真的要辞职?”她握着手机,在茶水间盯着咖啡机出神。
“对啊学姐,舍不得我?”他在电话里笑,语气依旧随性洒脱,“晚上我请大家聚餐,顺便给林总监道个歉,你,你也会来的吧?”
“嗯,我晚上和大家一起过去。”
“辞职前还给你添麻烦,对不起了学姐,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栽培,我已经把公司的损失补偿了一笔钱,所以你不用太过自责哦,不想你因为我的错承担太多。”
棠鸢听到他的声音,都能想到他说话的模样。但口吻似乎比刚见面时成熟了许多。
“啊?”她没明白这个补偿。
“见面再说吧,晚上见,一会儿给你发位置。”
“行,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好,晚上带给你吧,你怎么都不来一趟就辞职了?”
“刚上任有点子忙,一定要来啊,整个公司就咱俩最熟最亲,不来我就去找你。”
“知道啦。”
眸光闪烁,她抿嘴莞尔又恢复沉默。
好像,总在离别。
她又想起费闻昭,这哪是出差一周多啊,她都觉得自己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也不打视频,也不好好聊天。
他们之间,似乎只有见面才会有温度。
下班后,棠鸢和一群同事说说笑笑出了公司,她信誓旦旦要拉他们坐自己的车。
“学姐,我定了蛋糕,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可能会有点远,我要在这里接应他们,你一个人行吗?”
裴顷打来电话,棠鸢没办法推脱,“当然可以,地址发给我。”
微信发来地址,棠鸢点开,奇怪的是,图上并不是蛋糕店的位置名称。估计是在附近吧,她没多想,打开导航。
恰好下班高峰,路上堵车和路程较远,开车浪费了四十多分钟。棠鸢在车里身心烦躁,总觉得大家聚餐都吃完了,甚至都忘了她还这里苦哈哈地取东西。
“裴顷,不好意思啊,我感觉……大家一会儿估计都吃不上蛋糕了,我估计还得一会儿呢。”
这来回两个多小时就没有了,棠鸢内心呜咽,她真的很想去聚餐嗨皮。
“没事啊,反正就是给你买的,才不让他们吃,”在棠鸢愣神中,他又问,“快到了吗?”
“嗯,还有一个红绿灯。”
“好。”
她没懂裴顷说的话,进退两难,只能继续驶向目的地。
最后停在一座独栋高档餐厅前。
她的车子在众多名贵里显得格格不入。
棠鸢拍了张照片,给裴顷发过去:【到啦,但这里没有卖的蛋糕,是不是发错了?】
【回头。】
她异样地转身回眸,看到背后不远处,裴顷从一辆磨砂曜黑大G上跃下。
他挑染了蓝色短发,穿了黑色立领夹克,皮肤愈发显得白皙,在黄昏里像一棵小白杨,挺拔,蓬勃。
还抱了一束花。
朝她走过来。
身后黄昏浓烈,为他陪衬。
“送你。”裴顷勾着嘴笑,弧度滑向耳垂上的耳夹。
“怎么你辞职,我还能收到花?”棠鸢接过他手里的纯白茉莉,轻轻靠近闻了闻,馥郁芳香。她的鼻尖轻触到花瓣,翘长睫羽灵动,裴顷晃神。
“我知道是你帮我背锅的,学姐,也知道林总监给你施压了,最后的成败还要靠你。”
“算了,不说这些,”棠鸢笑着打断,摸了摸花瓣,“走吧,拿上东西,赶紧去找大家。”
“他们早吃完唱歌去了,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你要去吗?”棠鸢没看到他的坏笑,被握着手腕拉到餐厅里。
一顿饭聊得愉快,也让棠鸢轻松不少,心情好起来。
夜风变得舒暖,夏天快到了。
“送我吧。”裴顷喝了些酒,耳尖红红,胆子也变大。
“哎哟,吃了一顿饭,学姐也不叫了,直说话啊。”棠鸢边给他开车门边笑着打趣。
“叫学姐是为了套近乎。”棠鸢看他有些晕乎乎地杵着不动,把他按进车里。
“跟我有什么套近乎的,我又不是什么领导。”她笑。
“就想。”裴顷赖皮。
“小屁孩儿。”
车子开到棠鸢家的路上,裴顷嚷着要送她回家。
“我回家你怎么办,不还是要我送你?”
想到家里还有解酒药,棠鸢在家楼下停了车,让裴顷在车里等着。
“我要跟你一起。”
他在她身侧亦步亦趋。
不想让他进屋子,点密码时她故意错按了好几次,直到键盘被锁定。
“学姐不想让我进去。”裴顷在身后,前倾着身子在她耳边幽幽发言。
棠鸢别开头,距离他远些。
“啊,裴顷,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不然还要等好久……暂时是进不去了。”
她转身,裴顷朝她走了一步。
她往右。他也往右。
堵住她的去路。
棠鸢很早意识到今晚裴顷的不对劲,她淡定地刚想开口。
只见裴顷右手搭起,支在门上,支在她的脸侧。
他颔首,与她靠的很近,眼神黏在她的唇上。
“学姐,这是你拒绝人的方式吗?”
“是。”
她没犹豫,她不傻。
“你说的是什么方面的拒绝?”裴顷笑。
“你想的那种方面。”
“学姐,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裴顷越靠越近,棠鸢去推他。
“没道理,裴顷,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
直到裴顷看到她眼里的笃定,支起的胳膊重重垂下,在身边晃起。
“知道了,还是麻烦你送我回去,最后一次。”
“嗯。”
送完裴顷,她终于能安心回家,总觉得,今晚是裴顷的临时起意。
不愿再去想,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棠鸢垂着手臂,包包耷拉在腿边,出了电梯甚至没有喊开声控灯的力气。
家里的密码熟练按下。
“门已开。”
她迫不及待地要躺回床上。
那道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在她打开灯的瞬间,和灯同时在身后亮起——
“这么晚去哪儿了?”
心空了一秒。
是费闻昭的声音。她迅速转身, 看他搭着腿靠在沙发上,领带都没取,袖箍还在手臂上,只是侧着头朝她望过来, 眼神冷冽。
“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棠鸢把包挂起, 背对着他, 才敢深呼吸两口, 极尽全力平稳自己的心跳。
“去哪了?”
费闻昭又问,这次比刚刚的语气更重,更接近逼问。棠鸢听出他微微怒意,只是如实说, “裴顷喝了酒, 不能开车,我送他到家门口。”
说完后屋子里又静下来。
这种溺静, 让棠鸢觉得长久的未见, 他们两人之间气氛此刻更尴尬了起来。
那种, 想靠近又不知道怎么靠近的局促感。
“你倒是诚实。”
他还是盯着她。
棠鸢站在原地, 在身侧不被注意地轻轻摩挲手掌, 拇指在掌心攒动,才有说话的底气, “你吃饭没, 给你热点汤喝。”
说着绕开客厅, 走向厨房。
“过来。”
费闻昭叫她,棠鸢回看,他掀动眼皮, 点点下巴示意她,如果她仔细看, 沙发上的指节在不断地点触、按压。
棠鸢突然觉得自己脚黏在了地上,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好像不会走路,脚步好重,先抬哪一个都显得难堪。
手足无措。
明明心里是想跑过去的。
而在费闻昭看来,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两个字:拒绝。
在监控看到外卖员对她冒犯,看她每天打扮得漂亮出门,看她在门口跳着穿鞋子,看裴顷送她回来还抵着门告白又双双离开。
本来是为了她的安全,让小章给她安一个可视对讲门铃,谁知道小章只安了门外,总说自己不想进去。
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看了。
那些愤怒担心,吃醋嫉妒,那些不安全感,听到她说没有谈恋爱的失落,胡乱涌上来。他在港市压抑了多久,此刻就有多想释放。
再也坐不住。
他起身。扯着束缚他的袖箍,掉落在脚下。
一步步,一步步,正面对着她,越走越近。
棠鸢想后退,费闻昭已经大步迈上来。是熟悉的,她抱过的人,此刻却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去触碰。
“才走了几天,都把我忘了?这么抗拒我。”
“棠鸢。”
“没有。”
她摇头。
怎么可能忘,就差数着天数过日子了。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能盼。
好不容易盼到了。
她又变得笨拙,紧张,以前的游刃有余和主动被凝固和微妙的空气都禁在每一寸皮肤里。
要挣脱。
需要…点火。
费闻昭身体正面靠近,放大,要将她淹没包围,她没抬头,视线放在他的领带处,本能地退了几步。
不料靠在了餐桌棱上。无路可退。
此刻她清晰地看到他的领带纹样,衬衫肌理,甚至微微前倾,就能贴上去。
接着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味,棠鸢软软抬眸,手捏着餐桌边,才敢去看他的眼睛,秀气的小脸仰着,轻声问,“你喝酒了?”
唯一的主动被他捕获,费闻昭乘势用手去抬起她的下巴。
俯身,敛眸,用温热覆盖。
棠鸢浑身战栗,乱了心跳,呼吸的空间狭窄,她憋红了脸。
他在吻她的唇周,唯独不去吻中心。
细细研磨般,不放过任何一寸。
呼吸在碰撞。
她身体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紧紧靠着餐桌,手臂撑着桌子向后倒,混乱间忘了自己此刻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
她以为会有更多。
或者,她希望会有。
却发现费闻昭动作停下,用手指又去抹掉刚刚辗转的地方。棠鸢紧紧闭着眼睛,眼周还在抖,听到他低低地说,“看我。”
她听话地缓缓睁眼,看到费闻昭在对她笑。不同于以往,他总是眉眼温柔,今日似乎凌厉了几分,眉头微拧,深邃瞳孔里是她失措的样子。
“没有在谈恋爱?”
“嗯?”
稳稳捏紧下颌,他用了力道,棠鸢拗不过他,垂眸任由他盯着。
但那句话她听清了,好像是她对苏苏解释的。
费闻昭缓缓开口时声音沙哑,似问非问,背着光,他的眼里愈发漆黑,她看不清,想往更深处去看。
恍惚间又被吻住。
比刚才的浅尝辄止要更热烈,大概是第一次,他那么不由分说撬.开毫无防备的唇.齿,攫取地霸道,时不时咬她。全身的缥缈和痛感让她靠着桌子也支不住身体。
她没见过这样的费闻昭,他在生气。
但她没躲。哪怕拙劣轻巧,也在用身心回应,换来对方的更加炽热。
她尝到他残留的酒味,不断细密地渗进来,他好像没醉,她快要醉了。
后倾到脚步滑下去,她只觉自己燥热,闭眼黑暗里伸手去找可以抓的东西,又不想去搂他的腰,一把拽住费闻昭的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