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了这次的和亲对大徽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了。
仅几次武斗,就展示出了昊周超强的军事实力。
又有这么一位文武兼备的太子。
日后若对方登上皇位,只怕……
思及此,不少人心中越发沉重。
看向场内的目光更加灼热,只盼着能够出现些许奇迹,亦或者章玉麟可能反败为胜。
然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太大,章玉麟在又一次被击退之后,已是接近于力竭。
他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汗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心跳如鼓,手中的重锤再次放在了地上。
而观对方,郁舜高坐在了马上,面色淡淡,几乎是游刃有余,且没受到任何影响的状态。
章玉麟两个重锤放于地上,几乎靠着锤的重量才没有倒地。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郁舜步步逼近。
就在青龙戟又要落下时,旁边一名将士策马而来,挡住了郁舜。
此人乃是陆庭玉麾下的将士,亦是勇猛无双,昨日陪同陆庭玉一起,取得了最终胜利。
然而此刻在郁舜的手中,交手不过数十招,便被击退离场。
至眼下,大徽已有七名将士折损于郁舜手中,一名损于吉兰之手,人数剩余不过半。
且在场上的人,绝大部分也受了伤。
而反观昊周这边,下场将士仅四名,四大将中三将仍在,另有近乎无人能敌的郁舜在场。
局势可谓是一边倒。
高台上的人脸色难看至极,方才欢欣雀跃的气氛彻底消融掉,连皇帝的神色都隐隐发沉。
而下方,郁舜已经逼至眼前。
他并未打算给章玉麟留任何喘息的空间,但不知为何,始终都没动温月声。
就在此时,他听见温月声开了口。
这是她开场之后,所说的第二句话。
温月声道:“今日的内容,是力竭训练。”
郁舜骤然抬眸,目光扫向了她。
她站在不远处,从他们对战开始,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退让,且姿态始终如一,似是并未受到任何情况的影响。
而那章玉麟在听到了她的话之后,骤然转变了神色。
“弃锤,用链。”
几乎是同时,章玉麟抽出紫金锤内粗壮的铁链。
“链出。”
哗啦啦。
舍弃掉笨重的铁锤,改用链条,竟多了几分此前郁舜和章玉麟对战时,全然没感受到的灵活。
但他依旧照单全收,压制住了那滑动的铁链。
可温月声又开了口。
她声色平淡,无任何起伏地道:“绕拳,击。”
下一刻,那章玉麟便将铁链缠绕在了自己的拳头之上,改用自己的拳头,重击向郁舜。
郁舜反应极快,以青龙戟挡之,但仍旧被震得后退了半步。
这是自他二人对战以来,他第一次在章玉麟手中落了下风。
未等郁舜细想,温月声又道:“击足。”
“头。”
“肩。”
几乎是她开口的瞬间,章玉麟就出了招。
章甚至对她的每一条旨令,都做到了立即执行,几乎不过脑子的状态。
她加入战局后,形势扭转。
章玉麟原本笨拙只会横冲莽撞的招数,变得难以控制。
且他使用链条,竟是比用铁锤更得心应手。
那铁锤过沉,挥动起来所用的力气消耗得太多,然铁链短小,多变,在他如今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竟也生出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逼得郁舜节节败退。
这等结果,莫说郁舜没想到,就是连上边已经做好了战败准备的众人,也未能料到。
其中又以忠勇侯反应最大。
他直接站在了高墙边上,往地下看,越看越是心惊。
高声道:“是郡主!”
“是郡主在教导玉麟。”
满场哗然。
镇国公亦是怔住,好半晌才道:“郡主竟真的是章世子的武学师傅?”
然此刻已顾不得多想,章玉麟的一招一式,已逐渐变得极具章法。
但这么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只知道每次出招,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位置。
而且伴随着对招时间越长,章玉麟的耐力似乎也变得更强了,挥动铁链时,变得更加行云流水,且具备深切的压迫力。
而越是往后,那没有任何的棱角,只是一条不易折断的铁链,便越发像是非同寻常的杀器。
倾轧之下,竟是生生将郁舜从马背上逼了下来,与他正面对战。
而郁舜的神色,已经逐渐变得沉重。
从他的招数,已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疾风骤雨一般,便能够感受得到。
然而最可怕的是,章玉麟还在进步。
“横劈,斩。”温月声再次出声,章玉麟手中的铁链,当下几乎化作了一柄长剑,带着凌冽的杀气,招招直指郁舜的命门。
“绕击,左出。”
哗啦,铁链如蛇一般,缠绕住了青龙戟,同一时间,章玉麟左手上的另一条铁链如斧头一般,笔直地往郁舜的头顶上劈去。
郁舜神色巨变,当下松开了青龙戟,侧身避开,但仍是被那杀气腾腾的铁链,击中了臂膀。
重击到肉的声响,听得人触目惊心。
连带着昊周一众武将,亦是变了脸色。
“太子!”吉兰欲驾马上前,却被萧缙阻断。
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令其痛呼出声,摔落下场。
哨声再次吹响。
“哔——”
“昊周,出局一人。”
大徽这边所有的将士并着官员,皆是大喜过望。
郁舜神色阴沉了下来,他目光落在了章玉麟身后的温月声身上,骤然发力,夺回青龙戟。
他无视臂膀上的钝痛之感,挥动青龙戟,抬手便斩断了章玉麟手中的铁链。
随后劈向章玉麟膝下。
同一时间,温月声开口:“膝下,避。”
然因铁链断裂,让章玉麟反应慢了半拍,硬吃了郁舜一招。
膝下甲胄碎裂,血顺着流淌了下来,章玉麟吃痛,几乎是瞬间倒于地上。
此刻,他距离场下的距离,不过几丈远。
刚刚才将吉兰送出猎场的萧缙,神色巨变之下,策马上前,欲救下章玉麟。
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郁舜此番的目的根本不是章玉麟,而是……
在战斗过程之中,已经逐渐离他们较远的温月声。
青龙戟划破长空,郁舜飞步向前。
那刃刀卷起的罡风,吹得温月声的裙袍哗哗作响。
刃刀闪烁着寒芒,带着凌冽的杀意,直冲温月声的面门。
“郡主!”有人惊呼出声。
萧缙眼眸瑟缩,于极远之外,将手中长剑当做长矛,欲截断那冷冽的青龙戟。
然长剑不比长矛,于半中就被郁舜右臂的袖箭击落。
郁舜左手持青龙戟,冰冷的刃刀无限逼近了温月声的脸。
那刃刀在她冷墨般的瞳眸面前无限放大,刃刀刮起的风,令得她耳畔的碎发乱舞。
漫天杀意纵横,无数黄沙飞舞。
在青龙戟滔天的威势下,她竟是连动都未动弹一下。
没有躲避,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刃刀刺向她,在刀刃离她面容只有丁点时。
郁舜看见她笑了。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两弯勾人的瞳眸。
略微勾唇,便是媚骨恒生的模样。
无端看得人心头发痒。
然落在郁舜的眼里,她那双沉寂的眸里,似乎捎带着无边的杀意。
浸染如实质,像黑色的网一般,能将所有人缠绕。
在那无边的黑那边,是叫嚣着犹如飓风般的杀性。
弥漫开来,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黑色。
他瞳眸微缩,近乎被那浓郁得如雾般的杀性淹没。
就在这一刻,哨声吹响了。
“哔——”长长的哨声,在整个猎场及高台之上回荡着,连响三次。
“武斗结束,大徽获胜!”
郁舜动作顿住。
他抬眸,面前的人隔着冰冷的刃刀,正对着他轻笑:“太子殿下,承让了。”
怎么赢的,谁赢的,怎么没人通知他。
下一刻,场中挥舞旗子的士兵高声道:“昊周主将已败,大徽胜!”
昊周的主将,竟然不是这位瞧着无往不利的太子?
高台之上,原本安静的殿内,恍若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一石卷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在惊叹此事。
“所以方才是真正的主将被击败下场?”
“没错,昊周竟然将主将的身份,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士。”
“这……”
这是怎么都让人想不到的!
无数人变了神色。
猎场之中。
郁舜静了片刻,随即收起了青龙戟。
他抬眸与温月声对视,眸色深沉:“郡主是如何得知我方主将的?”
“自然……”温月声声色懒散地道:“是蒙的。”
她语调缓慢,听起来像是在说笑。
然而那将真正主将击败的陆庭玉,却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温月声。
风乍起,吹着她的裙摆随风飘扬。
她站在这飞舞的冷风之中,神色平静悠扬。
然而这一眼,却叫陆庭玉想起了上午时分,他去接温月声时,她还在国寺内喂鱼。
而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将军若以一人对上昊周两将,可能获胜?”
陆庭玉微顿后道:“需要些时间。”
那便是可以。
温月声收了手中的鱼食,淡声道:“章玉麟会尽量为你拖延时间,但最多一个时辰。”
陆庭玉思虑之后,应下了。
“只是不知,郡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温月声轻抬了下眼皮,神色浅淡:“昊周太子是个聪明人。”
凡聪明人,必多疑。
郁舜对温月声、章玉麟都不熟悉,他也不知晓章玉麟会否能赢过他,这等情况下,他为主将,并不保险。
而他身边的四大名将,太过招眼,这四人特征又实在瞩目,若为主将,也不免有一定风险。
最为保险的,就是找一个身手好、擅躲避隐匿,可以耗在场上,不会轻易被击败,但是又不是武艺最高最明显的人,来担任这个主将。
这场武斗,谁都知道是四大将和陆庭玉、萧缙,郁舜和章玉麟间的对决,这样的一个小将,又有谁会注意呢?
而且凡是聪明人,都喜欢给自己留有后手。
不像温月声,她做事,一惯不喜欢留有什么余地。
到得此刻,陆庭玉也终于是明白了温月声的意思。
让他击败昊周二将后,寻机会找到其主将,将其击败下场。
在此之前,其实他也猜测过昊周主将的人选,但因为他知晓郁舜的实力,便感觉这主将人选,必定会是郁舜本人。
毕竟谁都没有想过,在太子亲自上场的情况下,主将的身份会给到了其他人。
就连一开始他们商议这件事时,也下意识地认定主将必是郁舜,仿佛这件事情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但谁都没想到,郁舜会对章玉麟这般看重。
准确地来说,也是对温月声的。
事实上,郁舜的想法也没错。
就今日章玉麟的表现,加上温月声点拨,假以时日,只怕要给大徽养出个战神来了。
只是以眼下章玉麟的水平,确实还不是他的对手。
郁舜只有一错,那就是他不该为试探章玉麟深浅,留温月声这么久,他所猜测的也没错,大徽的主将就是温月声。
在临上场之前,定下了温月声的主将身份,并且温月声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遮掩身份。
因为她也料到了,无论今日大徽的主将是谁,郁舜的目标都是她。
从面上来看,他离胜,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然唯有他自己清楚,在直面温月声时,他感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杀意。
多年战乱,郁舜亲自上战场的次数也不少,可即便在杀意滔天的战场之上,也极难感受得到那么剧烈的杀性。
郁舜抬眸,看着温月声抬步离开,目光深沉。
温月声上了高台,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帝跟前,而是在谷雨提前准备好的铜盆中净手,动作缓慢而优雅。
她今日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动手。
说了是斋戒日,她不杀生。
况且一个比试,又不能杀人,有什么意思?
但高台上的官员都格外激动,氛围热烈。
无数人向忠勇侯道贺。
以章玉麟之能,来日必定能够在战场之上扬名立万,忠勇侯算是后继有人了。
偏忠勇侯拱了拱手,笑眯眯地道:“并非玉麟的功劳,都是郡主教得好。”
是逢人就夸温月声,看那架势,怕是恨不得将温月声当成尊菩萨给供了起来。
不过,能让章玉麟恢复如常,还能让他拥有如今这般强悍的实力。
这么说来,温月声也确实跟菩萨没什么两样了。
“说起来,当初忠勇侯让章玉麟去郡主身边时,京中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嘲笑他。”温寻所坐的位置,能清晰地听见周围官员说话的声音。
“都说他是因为儿子突然好了,高兴坏了才会做这般荒唐事,可如今看来……”
旁边的官员定声道:“若章世子不在郡主身边,只怕就算是恢复如常了,也到不得如今的地步。”
岂止,章玉麟痴傻多年,笨拙懵懂,若不遇伯乐,只怕这辈子唯有被埋没的多。
温寻神色格外复杂,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温月声。
温月声被领进去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无数道目光均是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惊异的,还有许多探寻的。
只因她在方才一战中,最后顶着冰冷刃刀站立的一幕,实在是太过令人心惊了。
萧缙也卸下了甲胄上了高台。
他一入殿,温玉若便迎了上去,她面含轻愁,低声问道:“王爷可有受伤?”
后半程太过凶险,萧缙还击败了四将之一的吉兰,身上难免有些小伤,但他只摇了摇头,抬眸看向远处。
那道格外消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
萧缙眼眸深邃,忆起刚才的一幕,始终不能平静。
然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温玉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若吹了风又着了凉,便得要继续吃药了。”
温玉若一听到吃药,连忙苦着小脸摇头。
往常她这般,萧缙只觉得娇俏可爱,可今日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地蹦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就像她身上那股冷淡的檀香,味冷,却经久不散。
萧缙难得有些失神。
那边,温月声坐下后,无视周围的目光,自谷雨手中接过了香炉,点起了檀香。
渭阳王看得是啧啧称奇,他发现思宁如今是越发奇怪了。
能不奇怪吗?武斗获胜后坐大殿上点檀香的,她绝对是第一个。
别说,她还真有点虔诚在身上。
他所不知道的是。
有那么一瞬间,温月声是真的想要拧断郁舜的脖子的。
但这几日斋戒,她到底是忍耐住了。
寥寥檀香在她面前升起,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恰逢底下的人来禀报,说是昊周太子到了。
昊周今日输了最为重要的一场武斗,赔了三千匹战马,还要来这高台上面见皇帝。
这等事情,放眼这十几年来也是头一回。
因而这殿内都有些躁动,无数目光落在了高台入口处。
郁舜并着昊周武将,自长长的阶梯上缓步行来。
他已经卸下了身上的甲胄,然跟此前几日不同的是,这位昊周太子,第一次没有穿常服。
他身着玄色蟒袍,袍子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头戴金冠,面沉如霜。
在昊周,以玄色为尊。
来大徽多日,郁舜第一次以这般模样示人。
也让周围所有的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乃昊周太子,昊周老皇帝已然年迈,郁舜登基,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郁舜褪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表象,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尤为逼人。
至他步入殿中,周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昊周使臣来京许久,今日这般场面,倒像极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
郁舜在前,那些人高马大,气势非常的昊周武将在后。
直接了然地让人感受到了如今昊周的国力之强盛。
他立于殿内后,缓声道:“今日武斗,昊周不敌大徽。”
“三千战马,将于不日之内送至大徽。”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了起来。
数日之前,第一次武斗,郁舜就曾开口认输。
谁都没想到,数日之后,最后一次武斗,大徽也同样赢了下来。
而赢下来的关键,都在于其中一人身上。
然就在此时,郁舜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