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乾不耐地回头。
易楚吸口气缓步上前,“依奴家拙见,夫人并非喜脉。”
林乾“哼”一声,眼角露出轻蔑,“乳臭未干还敢质疑方太医的医术他过的桥比你走得路还多。”
易楚仰头,面色平静地说:“方太医年纪大,资历与经验自是远胜过奴家,可就是因为他的年纪,所以才会误诊侯爷想必知道,脉息有强有弱,有缓有急,稍有偏差谬之千里。请问侯爷,年迈老者与十几岁的女子谁更能敏锐地察觉脉息的细微不同尤其,这位老者还隔着一层锦帕”
林乾凝神,又将易楚打量一番。
易楚续道:“神医秦越人提出望闻问切四诊法,方太医既不曾望,也不曾问,就凭短短数息的脉相就断为喜脉,侯爷认为可信再或者,侯爷可信得过夫人”
林乾霍然变色,周身立时笼上冷寒的气息,目光阴鸷,“那依你之见,夫人是何症”
“尚不清楚,”易楚嗫嚅着,随即补充,“我总能医好夫人。”
林乾冷笑一声,拄着拐杖“笃笃”离开。
易楚站在当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汗湿。
面对着林乾,总让她感觉,稍说错一句话或者一个字就会性命不保。这种感觉就像她在辛大人面前一样。
画屏过来敬佩地说:“真厉害,敢对侯爷这样说话。”
易楚苦笑,那一刻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侃侃而谈毫不畏惧,莫非是辛大人上身
不多时,杜俏从暖阁出来,眼角有些红,想必适才又哭过。画屏伺候她净了脸,又要匀粉补妆。
杜俏懒懒地说,“不用,易姑娘不是外人,”一时望着易楚却说不出话来。
易楚上前柔声道:“夫人放心,我能医好你。”
杜俏笑了笑,“易姑娘年纪比我小着好几岁,行事说话倒像比我大似的。”笑容自眼底溢出,显然发自真心。
赵嬷嬷附和着,“易姑娘少年老成。”
易楚想了想,也笑,“可能因为在家中我是长姐,习惯对妹妹用这种语气说话。”
几人完全不提适才方太医与林乾的话,画屏倒是将早晨与易楚的遭遇说了遍。
画屏口齿伶俐,加上亲身经历过,讲得绘声绘色,讲到劫后余生,两人浑身泥水时,还手舞足蹈的。
杜俏跟赵嬷嬷听了,又是惊讶又是后怕还夹着好笑。
赵嬷嬷叹道:“难怪你们进门时衣冠不整的,竟是遇到了这种险事。”
杜俏盘算会,吩咐赵嬷嬷,“给辛大人与忠勤伯府各备一份厚礼,还有荣郡王府,也得送礼答谢。”
赵嬷嬷道:“忠勤伯跟荣郡王府邸都好说,这辛大人的礼送往何处”
“你先拟出单子来,等我看后给侯爷过目,侯爷许是知道辛大人住处,再不然,派人到忠勤伯府问问世子。”
赵嬷嬷连声应着。
易楚却想到辛大人说的木记汤面馆,难不成平时他就住在哪里自己还得去跟他说一下杜俏的事情。
可眼下这情况又不好说,不如等问过父亲,确定了病情开好方子再说不迟。
又想起,还得取信物交给杜俏。
这样一来一往,跟以前私下相会又有什么不同
易楚彻底呆了
第35章 吃惊
因见杜俏要忙着处理府中事务,易楚便起身告辞。杜俏不让她走,强留着用了中饭。
用过中饭,赵嬷嬷指着偏厅里一堆东西,“茶叶是刚才沏的龙井,画屏说姑娘喜欢就包了二两,另一包是信阳毛尖,口味不同,姑娘试试。两匣子点心是府里自己做的,带回去给易先生和阿齐姑娘尝尝。这几匹布是夫人特地吩咐找出来给姑娘的,淞江三梭布细软,做中衣舒服,两匹锦绫给姑娘裁几身冬衣;这两匹绢纱,海天霞色的做裙子做小袄都行,西湖水的看上去清爽,夏天用来糊窗户。”
易楚咂舌,这么好的绢纱用来糊窗户,岂不是暴敛天物
话说回来,茶叶跟点心可以收,布匹实在太过贵重了,单是海天霞色的绢纱就得近百两银子,锦绫瞧上去这么厚实,想必更不便宜。
赵嬷嬷看出易楚的想法,叹着气说:“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难得姑娘跟夫人投契。姑娘若得闲,常来玩玩,也是姑娘对我家夫人的情意。”
赵嬷嬷说的诚心诚意,易楚不好再三推拒,只得收下,却又指着两匹锦绫问,“这是什么锦,从没见过这种料子。”
赵嬷嬷很喜欢易楚这种不懂就问的落落大方,笑道:“难怪姑娘不认识,这是当年辛夫人的嫁妆叫做篆文锦。姑娘瞧瞧,上面的纹络是不是像大篆都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如今再没有这种料子。”
是杜俏母亲辛氏的嫁妆。
辛家果然是清流世家,连布匹都这般清雅,竟然织成篆字。
回去时,仍是画屏陪着。
角门停了两辆车,头一辆是朱轮宝盖车,是坐人的,后头是辆黑漆的平头车,盛着点心布匹等物。
两辆车的车夫都不是黄师傅。
易楚面露不解,黄师傅去过晓望街,熟门熟路的,岂不更方便
画屏低声解释,“黄师傅差事没办好,定然是受罚了。”
“又不是黄师傅的错,换成别人也不见得好,怎么能罚他”易楚奇怪地问。
画屏却习以为常,“府里的规矩就是如此,不管什么原因办事不得力自然得罚。今儿你有这种理由,明天他有那个借口,府里好几百口子人,哪家没有个特殊情况这样下去,规矩不就成了摆设做得好有赏,做不好就被罚,这是章程。”
听起来有理有据,可易楚仍替黄师傅抱委屈。
画屏又道:“说起来受罚也不过是捱几下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钱,不像之前的杜府,动辄要人命,那才真正有冤无处诉。”
一路叽叽喳喳,又说了杜家无数秘辛,甚至当年的信义伯之死也疑点颇多。
不过,猜疑归猜疑,杜俏一介女流不可能去查证,至于杜家二房诸人,更不会去查究这些没影儿的事。
易楚只把这些当故事听,不知不觉到了济世堂。
医馆里并无病患,荣盛跟顾琛也各回各家了,只易郎中袖手守在药炉前煎药。
看清来人,易郎中清俊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回来了没遇到什么事吧”
画屏对易郎中福了福,抢着说:“毫发未伤,全须全尾地把易姑娘送回来了。”
易郎中起身回礼,“多谢姑娘看顾。”
画屏连道不客气,指挥着车夫将一应东西搬进医馆,也便告辞。
易郎中看着堆在台面上的诸物,突然开口,“以后还是少去林府吧”
易楚明白父亲的意思,是怕拿人的东西没办法回礼。毕竟眼前这堆东西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一次两次还好,时日久了,恐被人说攀附权贵。
想了想,便回答:“杜夫人有病在身,等治好她的病,也不必再去了。爹爹别担心,这是诊金。”
说罢,将杜俏的病症细细说了遍,也说了方太医诊脉以及跟林乾的对话。
易郎中称赞道:“说得好,年老固然资历深有经验,可弊端也极明显。你曾祖父医术精湛,也在六十岁上便不再施针,因为手抖扎不准穴位。”
可思及杜俏的症状,神情也便凝重起来。
舌苔黄滑而润是阳虚,脉按之细小,多见于阴虚、血虚。血气亏损不能充盈脉道才会产生细脉。而脉相又圆滑似滚珠,却是气血旺盛养胎之相。
看似不相干的脉相集于一身,竟辨不出何为主症,何为引症。
易楚见父亲思索,便不打扰,轻手轻脚地将台面上的物品一样样搬回自己屋里,又净了手去准备晚饭。
正闷头烧火时,易齐进了厨房,站在她面前,“姐,你今天去威远侯府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侯府大不大,好玩不好玩”
“很大”易楚想一想,单是从角门到二门就得走两刻钟,林家还不知道得多大呢。“好玩倒不见得,林夫人的住处都是松柏,院子里倒是有棵石榴树。他们家规矩大,丫鬟不经使唤不得进屋里。”
“林夫人身边的丫鬟很多吗昨天来的画屏也是丫鬟我看她头上戴的玉簪水头挺好的。”易齐双眼亮晶晶地追问。
易楚笑道:“应该不算少,有个赵嬷嬷,四个大丫鬟,院子里还有几个小丫鬟,至少也得十来个。画屏是得力的大丫鬟,穿着自然不一样”不过锦兰她们似乎也戴金钗玉簪的。
易齐便重重叹了口气,“下次姐再去的话,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想拜见一下林夫人,上次她来,我也没见到她的面。”
易楚伸手点她的头,“什么时候去还不一定,再说我去诊病,不好带别人。”
“我又不是别人,而且肯定不会给姐添乱,姐就带上我吧。”易齐噘着小嘴摇易楚的胳膊。
“到时候再说。”易楚没打算带她去,可到底没有把话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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