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抬手拭拭眼角的泪,“夫人在暖阁歇息,想必睡下了,易姑娘这就进去”也省得杜俏醒了又发火不让把脉。
易楚点点头,跟着赵嬷嬷进了暖阁。
暖阁里燃了个大炭炉,温暖如春,以致于有些燥热。
杜俏睡在碧纱橱里,挂着薄薄的绡纱帐帘,透过帐帘,隐约能看到瘦弱的身形,如婴儿般,蜷缩在被子里。
赵嬷嬷蹑手蹑脚地上前,撩起帐子低低唤了声,“夫人。”
杜俏没有反应。
赵嬷嬷替她掖好被子,顺势将她的右手抽了出来。
易楚在炭炉旁将手烤了烤才上前掂起杜俏的手,轻轻搭在腕间。
她的手型很好看,细长又匀称。据说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心也是特别通透灵活。
可她的确太瘦了,胳膊细得出奇,托在掌心就像托着根羽毛。手背上,青筋根根露在外面,非常明显。
易楚心头酸了酸,又急忙敛神感受着脉息,良久才松开杜俏的手,替她拢在被子里。
出了暖阁,赵嬷嬷着急地问,“怎么样”
易楚神色凝重,“像是喜脉,可又吃不准,待回去问过我爹才行不过,夫人怎么瘦成这样”
若是辛大人知道,也会心疼吧
一句话招的赵嬷嬷刚逼回去的泪又流了下来,“夫人的命太苦了,自小就没怎么见过爹的面,八岁上爹娘都没了,这十几年没人疼没人管好容易成了亲离开杜家,又摊上夫人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可能”
话未完,就听到门外传来木头触地的“咚咚”声。
赵嬷嬷赶忙拭去泪水,脸上浮起虚假的笑容。
一个高大的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清冷的眼眸逡巡一下屋内众人,“夫人怎么了”
语气很冷,正如他周身的气势一般冷厉吓人。
这种冷又不同于辛大人的冷。
辛大人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而林乾却是阴冷下藏着暴戾,就像发怒的狮子,随时有可能将人碎尸万段。
赵嬷嬷应道:“没什么病症,就是胃口不太好。”
林乾蓦地将视线落在易楚身上,“你就是请来的女大夫”
易楚屈膝行了个礼,“夫人脉细如线,按之虚软,是气结于心,气血不足之症,需得细细调理。不过,心病还得心药医,调理只是治标不治本。”
林乾低哼一声,指使画屏,“告诉周管家,让他快马请方太医来。”显然,根本信不过易楚。
一语惊了三人。
如果方太医也诊断是喜脉该怎么办
可林乾做的决定无人敢质疑,画屏只能提着裙角,快步出去找传话的小丫头。
赵嬷嬷脸色惨白,身子摇晃着几乎站不住。
而最揪心的却是易楚,如果她没判错的话,杜俏的脉象确实圆滑如滚珠,滑脉通常被认作喜脉
第34章 诊治
正此时,暖阁里传出杜俏唤人的声音,赵嬷嬷手脚极灵便地端起早就温在暖窠的茶壶走进去,不多时又出来,对易楚笑笑,“夫人醒了,想见见姑娘。”
易楚下意识地抻了抻并无皱褶的衣衫,随在赵嬷嬷后面进了暖阁。
碧纱橱的帐帘已经撩起,杜俏斜靠在八成新的墨绿色靠枕上,脸色蜡黄,整个人蔫蔫的,毫无生机。
只在见到易楚时,眸光亮了下,唇角稍稍弯起,示意易楚坐到床边的杌子上。
她的眼睛大,眼窝似乎比常人要深。
易楚猛然想到感觉似曾相识的原因。
辛大人的眼跟她很像,也是眼窝凹陷,但辛大人的眼眸总是幽黑深亮,闪动着耀目的光彩,从不曾这般黯淡无光。
看着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易楚一时忘情,眼泪不受控制地瞬间盈满了眼眶。
便是再痴傻的人,也会看出易楚的真情流露,何况杜俏如此心思剔透。
“是不是吓着你了”杜俏笑笑,“你别怕,就是最近瘦了点,身子骨好着呢。”
你别怕辛大人也这样说。
易楚侧过头,狠眨了两下眼睛,将眼泪憋回去,柔声道:“我再给夫人试试脉,”不容她拒绝,便抓起她搭在被上的手。
杜俏没有挣扎,温顺地让易楚把脉,看了瞳孔,又伸出舌头让她瞧了瞧舌苔。
易楚看得认真又细致,看完了问道:“夫人感觉如何,肚子痛不痛”
“不疼,就是感觉胀,胸口也胀,憋得难受。”
“能让我摸一下吗”
杜俏愣了下,赵嬷嬷闻言也吃了一惊,本能地阻拦道:“这哪能行”
女人的身体是很金贵的,除去自家相公外,不会让别人摸,就连丫鬟伺候沐浴,也只是很小心地用棉帕擦擦后背而已。
易楚坦然地望着她,眼眸是浓浓的关切。
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她觉得值得信任与依赖。
才只见过两面,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杜俏想不出来,却无法拒绝的请求,轻轻地撩起被子。
易楚弯腰,隔着中衣按上她的肚子。
不是平常的柔软,而是硬硬的,像是藏着个铁块。
这根本不是有孕。
易楚下意识地松口气,替她掩上被子。
赵嬷嬷期待地看着她,“易姑娘,怎么样”
易楚宽慰地笑,“不是有孕,似乎是瘀血郁经,我拿不定主意,回去问过父亲才行。不过,夫人也别思虑过度,凡事想开着点,精神好的时候多走动走动。”
杜俏黯然地叹了口气,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也完全明白这个道理,可情绪由不了她自己。
易楚看懂了她的心思,一时也顾不得辛大人说的话,俯身低低说了句,“上次你问过的人,我见过。”
上次她问的是杜仲,易楚给她取了块药材。
杜俏一愣,眸中骤然散发出动人的光彩,却是不敢置信,“是真是假,他在哪儿”
易楚声音越发放得低,“就在京都眼下他有事情要做,不方便见夫人。他也惦记着夫人,说七月时在白塔寺见过夫人夫人要好好的,不出三年,他必然与夫人相认。”
眼泪无声地从杜俏瘦削的脸庞滑下,她双手捂在脸上,肩头不停地抖动,半晌才闷闷地点头,“我明白,总会等到那一天。”
赵嬷嬷见她止了眼泪,极有眼色地出去端来一盆兑好的温水。
易楚很自然地伸手绞了棉帕,帮杜俏擦了擦脸。
赵嬷嬷不好意思地说,“易姑娘怎么也是请来的客人,哪能劳您动手。”
易楚笑道:“没什么,顺手而已。”
净过脸,杜俏似乎有了些精神,挣扎着坐起来,“易姑娘先出去宽坐,我换件衣服就来。”
易楚点点头,撩帘出了暖阁。
林乾仍在外间,静静地站着,见到易楚出来,锐利的目光探究般在她脸上停了许久。
易楚坦然地坐下,画屏端了茶过来,“明前龙井,姑娘尝尝。”
茶杯是上好的青瓷,茶汤澄碧,香气清幽。
易楚啜一口,暗道,果然是好茶,入口轻而不浮,香味浓而不腻,若是父亲能尝尝就好了。
这时,有小丫头在门外喊,“方太医来了。”
接着锦兰撩帘而入,身后跟着位花白胡子,长相清癯的老者。
方太医躬身朝林乾行了个礼。
画屏进暖阁瞧了瞧,将暖阁帐帘用银钩钩在门边,笑着对方太医道:“夫人在里头,太医请。”
易楚偷眼看着,碧纱橱的帐帘已经放下,只有一双玉手露在外头。
赵嬷嬷又取锦帕覆在杜俏腕间,方太医这才小心地伸手搭上脉息。
不过数息,方太医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恭喜夫人,恭喜侯爷,是喜孕。”
玉手抖了下,很快缩进帐中,锦帕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却无人去捡。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乾,又不敢多看,个个低首垂眸地立着。
林乾冷声问:“太医可诊准了”
方太医乐呵呵地说:“脉滑如滚珠,老朽行医四十余年,岂能连喜脉都诊不出来侯爷有了子嗣,老夫人若知道还不知怎么欢喜呢”稍顿片刻又道,“夫人体质偏虚,要不老朽开个养胎的方子”
老夫人自然是指林乾的母亲,为着林乾子嗣问题,不知在杜俏跟前说过多少风凉话。
林乾仍是冷着脸,“有劳方太医,此事太医先不必告知家慈。”
方太医接话道:“老朽明白,侯爷亲自去说才更喜庆。”说罢,提笔写了两道方子,“一个养胎的,一个是止吐的,若是孕吐厉害就服上一剂。”
画屏抖着手,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林乾却一把抓过去,看了两眼塞进怀里。
方太医是经常在林家走动的,每次来都要去宁静斋给老夫人请脉。
今日也不例外。
锦兰领着方太医出去,林乾往暖阁瞧了一眼,便也拄着拐杖往外走。
易楚猛然出声,“侯爷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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