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爹。”易楚急切地劝慰,“我跟阿齐一起长大,一起跟你学认字学读书,爹并没有厚此薄彼。”
“表面上没有,可心里总会有分别。”易郎中摇摇头,又挥挥手,“你去吧,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阿齐这边,爹会看着。”
易楚点头。
大勇正在街对面等着,见易楚出来,忙把马车赶过来,笑着招呼,“易姑娘,外头冷,快上车。”
易楚有心不坐,又怕父亲见到生疑,只得沉着脸上了车。
车厢不大却很干净,里面放了条毯子还有一只手炉。
倒是有心。
易齐咬咬唇,将毯子搭在腿上,捧起手炉,手炉里熏着炭,很热乎。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莫名地想起昨天他说的使性子的话,忍不住又是气恼,又是羞愧。
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平常不是挺大方开朗的,偏偏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在赌气。
一路思绪万千,时而想想辛大人,时而想想易齐,怎么就非得跟着来侯府这下父亲肯定伤心了。
又想起,原来父亲知道易齐的娘亲回京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威远侯府。
大勇将车停下,隔着窗帘道:“易姑娘稍等会,我先去叫门。”
易楚掀了窗帘往外看,只见大勇拍拍门,跟里面看门的小厮说了句话,又指指马车。
小厮点点头,回到屋里,须臾出来,请大勇进屋。
大勇笑着摇摇头。
再过会儿,画屏带着两个小丫鬟出现在门口。
大勇撩起窗帘,小丫鬟急忙搀扶着易楚下了车。
大勇笑着问:“姑娘估摸着何时回去,我来接姑娘”
画屏忙道:“不用了,我们府里有车送回去,”顺手掏出只银锞子递给大勇。
大勇道谢接过,赶着马车离开。
画屏吩咐门房的小厮,“夫人有话,以后济世堂的易姑娘来,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行。”
小厮连连应是。
易楚这才明白,原来进侯府还得先通报。如果夫人不见,自己岂不就白跑一趟
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不一样。
走进二门,有婆子正在扫雪,笑着道:“路滑,几位姑娘小心脚下。”
画屏道:“今年雪真多,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
婆子笑道:“雪多是好事,明年能有个好收成。”
易楚也附和,“没错,古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
跟上次一样,画屏仍是将易楚带到了暖阁外间的偏厅。
赵嬷嬷将手举得老远,似乎在看账本子,锦兰守着茶炉在扇风。
见到易楚,两人笑着起来打招呼。
寒暄几句,锦兰识趣地说去厨房看看点心。
赵嬷嬷就谈起杜俏的病,“侯爷不放心,先后又请了两位太医,张太医说得含含糊糊地,先说是喜脉,又说月份浅看不大出来,等过些时日再说。李太医说应该是喜脉,但胎儿不太好,先用保胎药看看能不能保住,气得侯爷一个个将他们骂了出去。”
易楚将父亲的诊断说了说,掏出开的方子。
易郎中写得字大,赵嬷嬷不需拿那么远,在近处就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白了脸。
她在内宅浸淫四十余年,见多识广,知道其中有几味是打胎的药,不免忐忑,“这药性太过凶猛,夫人未经人事,能不能受得住”
瘀血凝结成胎想要打掉的话,跟胎儿一样,都是经过妇人的通路出来。
易楚医书看得多,对男女之事虽然知道过大概,可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乱说,只能延引父亲的话,“若是妇人就好办多了,可夫人这情况,越耽搁越不好办。”
两人四目对视,具是满脸愁容。
这时,画屏从门外探进头来,“侯爷来了。”
接着就听到“笃笃”声,走进个高大的身影。
易楚忙屈膝行礼,“见过侯爷。”
林乾“嗯”一声,问道:“你知道夫人是什么病了”
“知道了,”易楚恭谨地回答,“我爹已开了方子。”
林乾接过赵嬷嬷递来的纸,并没看,却是盯着易楚,“你确定一定能治好夫人”
“我会尽力,至于”
不等易楚说完,林乾打断她的话,阴恻恻地说,“要是治不好,本侯让你们父女陪葬。”
易楚闻言,怒气骤然升起。
这世间竟有如此无理之人,父亲苦思冥想数日好容易开出方子,最后还得赔上性命。天底下哪有这种理
想到此,易楚一把抢过药方,“哗啦”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我只能保证药方完全对症,我也会尽心尽力治病,却不能肯定一定能成功。尊夫人的命是命,我跟我爹的命就不是命我学艺不精治不了,侯爷另请高明。”拔腿就往外走。
赵嬷嬷跟画屏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顶撞林乾,惊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林乾也愣了,怒喝一声,“站住。”
易楚不理睬,反而走得更快。她又不是林家的奴才,何必听他的
快走到二门处,画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易姑娘请稍等。”
易楚站定,冷冷地说:“还有什么事我承认先前是我一时冲动,既然答应了替你家夫人治病,我肯定会做到。我回去把方子重新写过,会请人送来。”
画屏尴尬地说:“侯爷请您回去,易姑娘,好歹看在夫人的份上,有话好好说。”言语中满是恳求,想必不把易楚请回去,她也免不了受罚。
易楚正色道:“在你心里,或许夫人的命最重要,可在我心里,无论是谁的命都不如我爹重要,别说是林夫人,就是天王老子都不如我爹。我愿意以命抵命,可我不会拿我爹做赌注。你回去吧,我向来说话算话。”
画屏急了,双手拉着易楚的衣袖不放,“姑娘,是我不好,当初不该拉你趟这浑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夫人的病,我不信别人,只相信姑娘。”
易楚叹口气,“跟你没关系,我只是”
话未说完,就听“笃笃”的木头戳地的声音渐行渐近,正是林乾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过来。
因路滑,加上走得急,林乾走得很吃力,好几次差点摔倒。
易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觉得这人可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第38章 突破
林乾走到易楚面前,轻咳一声,似乎鼓了很大勇气般开口,“适才是我心急多有得罪,夫人的病还得依仗姑娘。”
这算是道歉
易楚看着面前浑身戾气的人,心想:这种人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低声下气地说出“我错了”,或者“请原谅”之类的话吧
深吸口气,易楚平静下来,“我跟画屏说过了,回去会将方子重新写过,侯爷找人按方抓药就行,至于其他,一看天意,一看人事。”
林乾身子微微前倾,恳切地说:“能否请易姑娘代为抓药煎药如果可以,夫人服药时,也想麻烦姑娘在旁边看着。”
声音压得很低,里面的关切不容置疑。
易楚思量一番,杜俏这种情况确实也不好让其他郎中在旁边守着。况且,她也确实为杜俏捏把汗,遂点点头,“好。”
林乾如释重负般喘口气,“多谢姑娘。”
易楚屈膝福了福,告辞回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问起易齐。
易郎中平静地说:“闷在房里一直没出门,阿楚,阿齐并不是你娘跟爹爹的孩子,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你们之间有嫌隙。爹只你一个孩子,若爹不在了,你再没有可以说话商量的人。这样,你们好歹一起长大的,能彼此有个依靠仔细想想,爹确实做得不好,对阿齐并不公平。”
是夜,易楚跟父亲将药配齐包好,因怕杜俏失血太多,又额外备了温补养气的药。
易郎中考虑得更周到,将服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及对策一一讲给易楚,如果服药后迟迟打不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血流不止该怎么办。并教给她两套针法,实在不行,就施针加推拿。
易楚连夜将技法记熟,又在穴位图上演练了好几遍才回屋歇息。
与此同时,位于澄清坊的林家也有不少人迟迟无法入睡。
赵嬷嬷终于鼓足勇气豁出老脸,对林乾讲了易楚的担忧。
林乾听罢,许久没有作声。沉默了好长时间,没去书房歇息,而是进了暖阁。
自从入冬,杜俏怕冷,就搬到暖阁睡觉,暖阁比正房的床小很多,两人睡着略有些挤,林乾便大多时候歇在了书房。
杜俏精神不济,早已入睡。床头留了一盏灯,烛火跳动,照在她瘦小的脸上,更显孱弱。
林乾想起当年初见她时的情形。
彼时,他年方十六,正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受尽京都女子追捧,上门说亲的人家如过江之鲫。
他不胜其烦,约了好友到积水潭赏荷。
七月的积水潭凉风习习柳荫丛丛,荷花开得正盛,枝枝挺立,袅娜多姿。荷叶上滚着朝露,如洒落的珍珠,光芒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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