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好姐姐”胡太太不免激动起来,“你难不成,就当真容那不要脸的外室妇进门既知道老四是什么样的性子,趁着他如今无心思虑许多,更要早作打算,大姐你细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当初唐逸生死未卜,钟晴有喜,唐太太是抱着要替儿子留下唯一血脉的心思强忍不快哄住那钟晴。如今唐逸出狱,要不要接钟晴进门,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她肚子里” 唐太太重视子嗣,虽不喜钟晴,却没想过不要那孩子。
“大姐忘了,老四这些年没有子女,是因那林氏不能生,可不是老四没子孙福,将来娶了新妇,还怕没有孩子那外室妇如今登堂入室,出入府里像自家后花园,大姐就当真忍得容她放肆”
“可如今唐家在云州”想到如今家中处境,唐太太又想哭了,“除却苏家、陈家几个近邻还肯与我们往来,旁的人家,生怕惹恼了那远在天边的姓木的,谁敢与我们结亲老四的名声又”
也不知道是谁,在外胡乱散播谣言,说什么万花楼里的姑娘但凡有种,都是唐逸经手的。又说什么尼姑庵里的大师傅也都是唐逸的相好。还有不顾脸面的人家出来哭诉,说唐逸逼死了他们的姬妾侍女,仗着唐家家世逞凶斗狠,淫霸一方。如今正经人家的姑娘只听了唐逸的名字就要远远避开。
自然可使些银子聘那寒门小户的闺女,可唐逸到底是一代才子,唐家就是近年倒了霉,自己却是不能降低自家门第的,娶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进门,不用别人笑话,自己先怄死了,又谈何叫人进门接掌中馈,管家理事
“大姐瞧我家若雪如何”胡太太忐忑说完这话,便留心打量唐太太眼色。
“若雪”唐太太猛地一怔。
原来这七年过去,妹子还惦念着联姻一事
当年胡太太想将大女儿胡如霜嫁给唐渊,后来唐渊娶了官家出身的高氏,这婚事就未成,转头胡太太又瞧上了唐逸,谁知唐逸竟混不吝,自己相中了筠泽的商家女,死活要娶回家来,胡如霜年纪大了实在等不得,这才匆匆嫁了个云州小吏。转眼胡若雪也长成了大姑娘,去岁就及笄了,因父亲早逝,与孀居的母亲寄住唐家,如今婚事未有着落,恰逢唐逸和离,胡太太就又生了联姻的心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家再如何败落,也亏不到女儿头上。抱着这番心思,胡太太就大胆说出了这话。
挽香苑一派萧索,破烂的床帐、纷乱的碎木石渣散了一地。唐逸不许人收拾,他就蜷在榻上,横眼望着这间屋子。
瑞脑香味散了,香冷烟消。唐逸忆起昔日两人新婚时的甜蜜,泪水无声落下,心知,再也回不去了。当年的好时候,自己笔下,不知画了多少她。那眉如烟,眼如墨,怎么也瞧不够,画不够。那年糊里糊涂接绮芳进门,她哭得肝肠寸断,砸碎了妆镜,他躲在门后,觉得没面目见她,听见那切切悲声,恨不能一剑剐了自己,只求她不要难过。
后来,却是怎么淡了去
她从何时起,再没一个笑脸,渐渐变成一个俗不可耐、精打细算的寻常妇人
就从没想过他的难处,他的无奈
罗绮芳和玉娥一同来瞧他,他只怔怔的,不愿说话,挥一挥手,叫她们散了。
绮芳与他七年,情分自不一般。出得门来,忍不住落泪怨道:“好好儿的一个人,被那姓林的给欺成这般,四爷是太痴了,那林氏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究竟有什么好”
玉娥只是叹息。
她进门数月,如今还未在丈夫跟前伺候过,经由此事,还不知他要多久才好得起来。
人未走出院子,见唐逸身边服侍的小丫头从后追来。
那丫头眼神闪烁,硬着头皮将话说了。
“罗、罗姨娘,四爷叫奴婢转告,林氏再不好,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四爷说,不想再听见任何人说林氏的坏话,就算是罗姨娘您,也也不行。”
凛冽的风吹过,分明是秋夜,凉得像料峭寒冬。
绮芳的泪水便止住,面容僵成了霜雪,被风干凉透,一片片碎裂开来。
第25章 第 25 章
“原地休整三日” ,接到下人传话,林熠哲蹙了眉,昨晚林云暖遭劫,实属他未照顾得当,如今为此耽搁行程,他势必是要与木奕珩有所交代。
林熠哲走到木奕珩下榻之处,被告知木爷一早就出去了。
热闹的长提上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今儿一对说书的父女路过,讲的是南方富户千金与书生私定终身的段子,比起那些打打杀杀的英雄段子更引人,扔赏钱的捧场的将十字街口围得水泄不通。
木奕珩就在不远处的树下茶寮喝茶。手里转着粗陶杯子,不时抛粒花生米到嘴里。身上穿的不是平素的花团锦簇,一件普普通通的棉布长衫,是适才在街口成衣铺买的。
被远远支开的张勇不自在地瞧瞧天色,深感自家公子爷今儿必是闲得蛋疼,没事出来体察什么民情扮什么平民害得自己站在太阳底下晒得眼晕,好在有精彩的故事听,也就不再理会自家主子,被那说书的吸引了去。
木奕珩坐得久了,两腿交叠换了个姿势。
人群中一个疤脸偷儿探头探脑,一会儿功夫就顺了两三个荷包,得意兮兮地溜出来,一抬眼,见个白面公子拿眼盯着他瞧,那目光十分锐利,似乎将他适才行径尽入眼底。偷儿摸了摸脖子,一面往反方向溜走一面不住回头去瞧。那双狭长的眼睛的确一直盯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了。
抬眼见巷子深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着一个罗锅要账,那偷儿略一思索,凑上前去,抓住其中一个汉子道:“我有上好的肉货,要么”
汉子愣了片刻,听他又道:“真的,极好的皮子,如今城里最紧俏的那种。”
汉子面色郑重起来,挥手叫身边人住手,将那罗锅驱走了,汉子揪住偷儿的领子,凶巴巴道:“货在哪儿什么来头”
偷儿笑嘻嘻地:“我虽向来不做这种买卖,但走街串巷多了,什么事儿瞒得过我喏,给我五钱银子,我便带你们去领人。先说好,这白白净净的肉货不常见,再耽搁下去可未必能得手了。”
那汉子思索片刻,他们做暗门生意的,街头有哪些地痞偷丐那都是门儿清,这偷儿向来机灵,怕不是真遇到了好货色
五钱银子便掏出来,塞进偷儿手里。
那偷儿带着人拐个弯,朝树下的露天茶寮一指,“看看,青色布衣那个”
“小老爷,这边这边”一名彪形大汉满脸堆笑,一手提灯,殷勤地引一名少年人往院里走,“人已经好生梳洗过,流光水滑,唇红齿白,那容颜堪称绝色。这回实乃有幸,才得到这样一个宝贝疙瘩,还请小老爷验过货接了人去,千万在大老爷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
那少年板着脸道:“哼,上个月送去大都那几个歪瓜裂枣,惹得小爷跟着你们受排揎。这回若再消遣小爷,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开门”
“是是是小的们一片孝心,小老爷您瞧仔细,这回可是实打实的好货色,包管大老爷满意。”说着,汉子开了门。
吱呀一声,陈旧厚重的木门徐徐开启,正对面一只硕大的铜铸香炉,里头点着淡淡的熏香,再往里,琉璃窗下一个身量颀长的人背对他坐在妆台前,身上穿的是大红薄透的香云纱,松松垮垮的用根玄色衣带系住,更衬出那宽肩窄腰。长发在头顶用木簪随意束起一部分,余下散发墨般披泄在背上。
少年愣怔住了。匆匆一瞥,几乎以为是个妖孽潜在里头,吸收日月精华,以人心为食,画皮成人,妆作绝色。一个被俘之人,何来此等邪魅之气又哪会这般气定神闲
乍见光线,红衣人抬手遮住了眼。这一抬手,那袖口宽大的纱衣缝隙间,就现出白皙而硬朗的胸膛。
“为、为何不绑起来”少年不知缘何,声音有些干涩。
“他倒认命,”那汉子笑道,“知道是去伺候贵人的,十分欢喜,自己沐浴更衣,单等着小老爷来验货接人。”
少年蹙了眉,再凑近数步,那红衣人笑着转过脸来,没有哭哭啼啼的乞求,没有不甘认命的咒骂,他静静的坐在那,细看,眼里还噙着笑意,嘴角勾起,似乎正盼着谁来。
少年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妖孽,瞳孔猛地一缩,依稀有些眼熟
只是眼前这场面太诡异,叫他一时搜寻不出这人的名字。
红衣人缓缓从座中站起。一步步走向少年。
这身轻纱装扮,是用来伺候贵人榻上欢愉的,这人穿来,说不出的魅惑,也说不出的诡异。这样张扬明艳的一张脸,会是雌伏在下那个
可单只想到他仰面在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少年心里隐隐升起极隐秘的期冀。
风吹发动,发梢微曲,如墨的瀑布胡乱泼了一身,红衣人向前的步子极慢,却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叫那少年忍不住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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