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赴死之前心中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而从今往后太后又将是怎样的心情,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他们之间,她不过一个外人。
她从悲痛中抬起头,正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带我回去吧。”
陆承霆弯身一捞,将她横抱起来。
“承霆”身后皇帝叫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今往后可就艰难了,陛下也要更坚强才是,眼下什么都别多想,先照顾好太后娘娘,臣虽不是林茂,却也不会舍下陛下。”
他说完,带着林江琬出了西宫。
等回了郡王府之后,老夫人和侯爷一听说消息,也顾不上客气了,连忙追到林江琬的屋里。
林江琬双眼通红神情憔悴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莫说老夫人二太太与李玥,就连李勋都心疼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一醒来就进宫,进宫一趟又变成这样”他有些凝重地看向陆承霆:“小女有不懂规矩的地方,还劳郡王多多照拂啊。”
林江琬被陆承霆一进来就放在了床上,她听李勋这样说,连忙替陆承霆解释:“父亲误会了,是我执意要向太后问清养父之事,谁知真一步步问明白了,我自己又受不住反倒是郡王替我担待颇多,连累郡王了不少。”
李勋微微一愣:“你养父的事查清楚了”
这可不是见小事,能翻起来多年前谋逆的大罪,不用林江琬说,他也能想到陆承霆在其中承担了多少。
他对陆承霆拱手:“先前的话,是某鲁莽了,郡王莫怪。”
陆承霆怎会在意这样的小事,摆手:“侯爷客气,这件事本王除了杵在那里当了个盾牌,还真没帮上什么忙。”
说起来,都是靠林江琬自己的细密心思,才终于将这案子解了。
林江琬摇头,也带着感激的目光看他,若没他,她连宫门都进不去,谈什么追问当年之事只是她这会心中还是伤感难过,也不想将之前的事情再讲一遍了。
陆承霆难得随和,让她先躺下休息,将满脸疑问的李勋和老夫人等人请到外头,然后亲自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与她们听。
几人越听越是惊心,尤其是听到事关皇家之事后,二太太立刻起身,搀了老夫人,又将李玥和婢女都带了出去,再没有进来。
屋子里只留下李勋听到了最后。
李勋捻了捻胡须,长叹一声:“林茂若泉下有知,兴许会稍感慰藉不管他与宫中那段烂账有多令人心寒,至少琬琬待他犹如亲父,也算还了他收养照拂的恩情。”
李勋心中清楚,事情真倒了那一步,林茂扔下林江琬不管也不告诉她,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恐怕真要牵扯进去一股脑全斩了。
只是自己说到底还是更偏心琬琬,心疼她被养父抛下之后的彷徨岁月。
陆承霆也深有体会。
从大局上看谁都不容易,太后,皇帝,林茂,每个人都站在那样重要的位置上,身上的重担是整个大历皇家甚至天下苍生。
他们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取舍,这没什么可置喙的。
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林江琬有多无辜
她什么都不知道,苦等着父亲回来,却等来他被抄斩的消息。
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剩下她一人,林茂除了那只箱子,什么都没给她剩下,甚至连她的身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那么小的一个人,抱着那箱子,穿过五年的光阴,穿过由南到北的半个大历,一步步来到京城,走到太后面前。
哪怕到现在,一切水落石出。
她心里的苦楚,也还是得自己受着,慢慢熬度过去,谁都无法替她承受一二。
“太后受的打击也不小,怕是要静养一阵了。”他沉声与林茂商议,“正好趁这时候,绕过她去求皇上恩赦,看看能不能重建林家祠堂,让琬琬以后有个祭拜的地方。”
“还是郡王想的周到。”李勋叹息点头,“太后如此伤怀,必也是后悔的,只要不故意去她面前打皇家的脸面,如郡王所说,低调些将此事办了,她也不会追究。”
陆承霆向里屋方向看了一眼,他恨不能替她发愁替她难过,可真能帮她做的,也就只有这点小事了。
李勋又道:“林茂之事算是了结了,可皇家之事接下来要做何打算”
外头的流言还未平息,右相那边还势在必得。
如今陛下皇位岌岌可危,郡王府,侯府,虽说各有本事并不怕事,但与右相却是对立的,
真改天换日,他们都是首当其冲。
说起这件事,陆承霆又开始心疼林江琬了:“太后真该重重恩赏于她,要不是她在这关卡上查清了当年血脉混淆一时,此时除了让本王去大杀四方,还真就没别的办法了。”
要么杀了贺敬,要么杀了右相,哪一种不都是后患无穷
而林江琬弄清了当年的情况之后就不一样了,若是右相知道他手上的贺敬,才是那个他口中贵妃所出的孩子,这出戏还唱得下去吗
李勋道:“不错,右相将迦箩送给先皇,又护着迦箩的孩子长大,自己还去同北乞罕勾结,要朝廷议和,是打算做个一统南北的千古贤相么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打算的,迦箩之子是宫里的贺瑞,而他手上的贺敬,莫说跟北乞罕没有半点关系,说不定与先皇都无关他这算盘便彻底落空了。”
说道这里,他又迟疑了一下:“琬琬所推论的那些,太后之所以相信,那是因为这事本就是太后娘娘做下的,两边一对,对上了,她自然明白这就是真相。”
可右相那里
陆承霆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想让右相罢手,便要告诉他两位皇子的真实身份,但是没有证据,他如何会信
总不能像对待太后一样,让林江琬跑到右相面前说,“我发现了我父亲的两份脉案”
右相那老奸巨猾的,能信才怪。
李勋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陆承霆看他的眼神带了点复杂:“侯爷忘了当初与我说的话了吗你说本王的祖父陆国公乃是当世不二豪杰,是大英雄,叫本王诸事都要听从他的。”
李勋想起来这一遭了,那是他刚来京城见了皇帝之后,憋了一肚子气,跟他面前撒气来着。
他正要拱手道歉,脑子忽转了个弯:“郡王是说”
陆承霆点头:“不错,十五年前离开朝廷的,不止林茂一人,还有陆国公他选择北疆那块穷苦地方守着,跟北乞罕打个你死我活,说不定也跟咱们陛下身上这一半北乞罕的血统有关。”
至少,他跟林茂兵分两路,同时离开,说明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
李勋有些呆愣,眼中闪着说不清的光芒:“那年,国公爷与我说,朝中不日恐生巨变,要我辞官南下,我当时就觉得,他是要将我留做一条退路。”
万一真乱了,万一他有意外,他也一定会守着皇帝,守着大历直到最后一口气。
“留做一条退路把当年才几岁的他扔京城里,也是退路么未免也太神机妙算了。”陆承霆脑中闪过一丝念头,习惯性挥散不去想,继续之前的话题,“陆国公主战,与右相意见相左,他又是当年的知情人这天下大事,总不能都叫琬琬揽了去,右相那边,陆国公也该出一份力。”
李勋双掌一击,瞬间瞪大了眼睛:“妙计妙计”
右相手中的筹码已经出了变数,若能再加上国公爷这个现成的人证,和他在北边的根基分量,这件事原本的三成胜算立刻变成了八成。
李勋一时只觉心中豪情激荡,伸手拍在陆承霆的肩头。
“贤侄那日说自有打算,难道早打算要利用国公去除右相,又或者是用右相去削弱国公,坐收渔利”
陆承霆以前一直觉得李勋过分认真,尤其是对陆国公的信奉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所以不愿意与他多说。但这下看来,他能这么大方地跟自己说起坐收渔利,也算是想明白了。
各人有个人的看法。
李勋再信国公,他这个做孙子的却至今都不知祖父究竟是善是恶,当然要先一探究竟,再借力打力。
国公若行恶,与右相正好互相消磨。
而若真如李勋所说是当世不二豪杰,自己能伸能缩,就是不计前嫌乖乖给他当孙子又能如何
李勋笑得爽朗,显然是对国公爷十分自信。
“还有一事,”陆承霆也笑着反握住李勋的手:“本王觉得侯爷说得不错,本王是该事事谨遵祖父教诲,这除了英雄气短的天下大事之外,儿女情长的婚姻小事,也该遵从了”
李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里屋传来“哐”的一声。
似乎是有人偷听砰翻了花架。
他瞬间想到当初林江琬为了看陆承霆一眼,穿得花枝招展的去爬他书房外的花树。
他叹了一声,摇头笑道:“留不住了,留不住了是该商议个日程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