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田恒的目光落在楚子苓包起的指尖上,顿了顿才道,“我已让人报信,等家中护卫来了再走。”
虽然没有埋伏,但是晏府距离田府实在太远,指不定路上再出什么事,还是等家里护卫到了再走更安全些。
楚子苓理解的点了点头,又道:“人抓到了吗”
“都死干净了,是被人灭口。”田恒面色不善,引着楚子苓避开几步,到了无人处才开口,“这次匪徒,应当是冲你来的。”
当时那群贼人是想冲上车厢的,目标是谁并不难猜。也是这几日每天都到晏府,露了行踪,此处又比田府附近荒僻,自然好埋伏围杀。
楚子苓面色立刻沉重了下来:“是任姬的人”
当初厌胜的事情,除了巫乞背锅外,任姬也大受影响,现在跟进了冷宫也没啥两样。若说齐国有谁恨得想要杀她,怕是非任姬莫属
田恒却摇了摇头:“后宫妇人,还没这么大能耐。下手的怕是朝中卿士,不过应当与公子疆有些关联。”
楚子苓一听就懂了,这是把她当成公子环的推手了,害怕公子疆失势,齐侯亲楚,才想除去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似晏弱一般会直接问个明白,朝中怀疑她出身楚地的,怕不在少数。
然而此刻,又该如何应对呢楚子苓沉默片刻,忽的低声道:“只要我在朝中,他们便不会安心,暗箭难防。”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齐侯一日不定念,不立储,都会有人忌惮她这个大巫存在。可是又要如何对付这些寻不到的敌人呢
田恒沉默片刻,突然道:“我能寻到下手之人。”
楚子苓讶然抬头,就见田恒从怀里摸出了样东西,递在眼前。那是个青铜制的箭头,似乎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有何名堂。
田恒却用手抚了抚那箭头的侧棱:“这是我在一个贼人身上发现的。此箭矢尖弧狭窄,更容易破甲,上面还开了两道血槽,一旦入体就血流不止,极是辣手。如此形制,必是私家铸造。”
各家卿士都有属于自己的匠坊,其中也有不少擅长冶铁的匠人,因此所配的兵刃也花样别出,暗藏玄机。
听田恒这么说,楚子苓立刻明白过来:“你曾见过这样的箭矢”
“不错。”田恒的面色沉了下来,“当年我恩师遇袭身故,就中过此箭。”
啊,楚子苓立刻闭上了嘴巴。她听田恒提起过这位授业恩师,也说过恩师死后,他就离开了齐国,只是没想到,会是遇袭身故。
田恒的目光已经全然暗沉,犹如暗藏风浪的深海:“当年恩师受人指使,亲手用弓弦扼死了公子舍,助懿公登位。后来懿公被杀,他才逃了出来,隐姓埋名,藏在田府。唯一露出破绽的,不过是教了我而已。”
对于齐国近几代的大位传承,楚子苓这一年时间了解可算得上详细,毕竟从齐孝公到齐惠公,再加上一个没有封公的公子无亏,桓公的五个儿子连续登基,中间不知死了多少子侄。就像田恒说的齐懿公,就是杀了兄长齐昭公的儿子公子舍,才登基为齐侯。只不过此人暴虐,继位只几年就被亲信的车夫砍了脑袋。
然而谁能料到,田恒的师父,竟然还同此事有牵连。那可是弑君的大罪啊难怪田恒如此熟悉宫廷的险恶,有这样一位恩师,他知道的只会别旁人更多。
楚子苓张了张嘴,突然道:“他教你,必是倾尽全力。他应当也从未怪过你。”
她当然能听出了田恒语气中的哀痛和自责,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位老师对于田恒的意义。可是那人教他,必然是尽心且满足的,若非如此,又岂能有如此允文允武的本事
明明刚刚受过伤,被人劫杀,生死一线,可是她目中全是关切和紧张,没有半分保留。田恒心头一紧,似被人狠狠攥住。是啊,恩师从未怪他。哪怕是他把猎虎之事传扬出去,引来了敌人;是他信了那“策略”,转道包抄,却没想恩师只为救他,独自引开了强敌;是他去的迟了,只来得及见恩师最后一面
然而恩师没有怪他,只说这是弑君的苦果,无需他填上一生寻仇。遵循恩师的遗愿,他离开了齐国,四处漂泊,寻到了真心想要保护的人。然而现在,那人又动了手,要害他怀中珍宝
他怎能容忍
一把攥住了那箭头,田恒寒声道:“我必会寻到的他”
新仇旧恨,总该有个结果了。
看着田恒眸中戾气,楚子苓心头突然痛了起来。她何尝不知,这仇恨的味道。哪怕是为了田恒,也要寻到那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齐桓公留下名姓的六个公子,公子无亏、齐孝公昭、齐昭公潘、齐懿公商人、齐惠公元、公子雍。除了公子雍没能沾上君位,其他轮了一遍,也是服气: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毕竟借了晏府仆从, 田恒又去寻了晏弱, 与其密议一番, 这才随赶来的家丁一起, 护着楚子苓回返。
回到田府,田湣也听说了遇袭之事, 招田恒前去询问。知道父亲的德行, 田恒并未直说歹人是冲着子苓来的, 只说有人欲对田氏不利。闻言田湣极是紧张, 非但给自己和两个儿子添了随从护卫, 还私下寻了人, 想找出隐藏的敌手。
这自然正中田恒下怀,不过比起旁人, 他更信赖自己的手腕, 因而这些日除混迹朝堂, 在工坊滞留的时间也长了不少。
而楚子苓则被安顿在家中, 好好养伤。
“大巫,君子吩咐, 不可操劳。”刚准备翻捡一下药材, 身边婢子就颤巍巍上来劝道。
楚子苓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坚持。这婢子也是伺候久了的, 平日就十分畏惧田恒, 如今他在院中下了严令,贴身服侍的几个哪敢怠慢
只是这么养下去,骨头都要锈掉了。
这次手指受伤, 楚子苓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是她坚定拒绝,怕是田恒真要找人喂她吃饭。不论想做什么,身边都围着三四个人伺候,哪有动手的机会。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这次年尾的大祭,不论是宫内的还是田府的,她都没有参加,倒是少了许多麻烦。等伤口恢复了,她还要去宫中打探一下消息呢。看看行刺之人,究竟是哪路人马。
想起当日,楚子苓心底又是一痛。田恒不是个会把伤口展露给人看的男人,能说出口,怕也只是冰山一角。然而长久的相处,还是让她察觉到了隐在水面之下的东西。田恒曾说过“背负了旁人的性命,总该活的更真切些。”
当年,他是不是也因恩师舍命相救,才活了下来而遵守恩师的遗言,流浪四方,是否才是他的本心所在楚子苓其实是知道的,田恒从不喜欢宫廷朝堂,尔虞我诈,既没有心思继承家业,也没有兴趣辅佐君王。功名利禄,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也许那个满面虬髯,自称“某”的大汉,才是他真正放松且随性的模样。
而为了自己,他回到了这个不愿回来的国家,成为了他从不想成为的卿士,也许还要卷入另一场事关君位的血腥争斗。他做遍了自己不愿做的,只为一处能够让她安稳度日的邑田。
这不是田恒真正想要的,也许,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了那些仇,田恒、以及她自己,他们是否能选另一种更符合本心的活法
心头又是悸动,又是忐忑,楚子苓不知自己所想的这些,是否正确,却忍不住想要去想。正在此刻,一个匆匆入内的身影,打断了她的思绪,就见田须无快步走上前来,行礼道:“大巫,公子环想要见你。”
公子环楚子苓微微皱起了眉,自从出了厌胜案后,为了避嫌,她已经许久没有接触那对母子了,怎么公子环突然要寻她
“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楚子苓问道。
“不是宫中,似乎大巫有关。”田须无神色焦急,低声劝道,“大巫,还是见见为好。”
田须无虽然年幼,但是平日行事稳重,又极为关心自己,因此楚子苓只思忖片刻,就站起了身:“要去何处”
“去学宫便可。”
齐国的学宫设在稷下,不过如今还没有后世“稷下学宫”的盛名,只是供贵族子弟求学的国学罢了。虽然田须无年纪还不够上入学的年龄,但是有公子环在,出入也是寻常。
带上了田须无的护卫,还有自己身边配置的保镖,又给田恒留了话,楚子苓才乘车出府。学宫距离田府不算很远,只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自侧门驶入高大院墙,又绕了些路,楚子苓才下了车,田须无倒也尽职尽责,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不过这里本就是学宫,又是仅供公子公孙们出入的别院,还真没什么闲杂人等。
绕过两道回廊,进了内殿,就见公子环快步迎了上来:“大巫伤势如何了可好些了”
因为遇袭受伤,楚子苓是专门向齐侯请过假的,公子环知道此事也不为怪。但她并没有给人看伤处的习惯,反倒长袖低垂,遮住了双手:“些许小伤,过两日便好,多谢公子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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