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里都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丝惊骇,黛玉蹙眉道:“二十两银子够做什么?咱们平时宴乐,十来桌酒席还不止二十两呢!”
林朗叹道:“盛世太平未必全然如此。”说罢,又仔细问了一些民间疾苦,回屋写文章去了。
黛玉看着琳琅神色愕然,不禁莞尔道:“由着他去罢,前儿我父亲来信了,给他出了题目写文章,事关民生,这几日不知道翻了多少书。”
琳琅奇道:“大爷已经开始写事关民生的文章了?宝玉至今还没念完四书呢!”
黛玉掩口一笑,道:“我三岁就得父亲启蒙,五岁聘请了西席读书,一年中也不过三两日才上一回,终究还是父母教得多些。朗儿与我一般,三岁启蒙,四书五经早就念熟了。原想着送他去家塾读书,谁承想学风不好,便只跟我一处读书,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将功课和不懂之处寄回家让父亲批阅,然后再讲解些内容,如此循环反复,虽说繁琐些,倒愈发进益了。”
琳琅叹道:“姑老爷教得好,读书可明理,明理可辅国治民,晓民生方可造福一方百姓。”
黛玉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二舅妈这个贴身丫头确实非同凡响,别的丫头犹在争夺宝玉身边的一席之地,或逢迎媚上,唯她所想所做却全然与闺阁无关。
而且黛玉心里明白,王夫人对自己虽不失礼,也并不亲热,外祖母家上下婆媳妯娌姑侄之间看似其乐融融,底下实有暗潮汹涌,而作为夹缝间的琳琅竟能妥帖周旋,既不会引起贾母不满,又能对王夫人尽忠,也对自己姐弟一片赤诚,当真是处处细致,面面俱到。
琳琅却不知黛玉所思所想,她穿越至此,得到新生,为人处世,但求本心罢了。
不思害人,不求富贵,唯求平安,唯求问心无愧。
回到房里看着林朗伏案写字,神色极是认真,琳琅给他沏了一碗滚滚的茶,方拿出针线活儿继续做。屋里的静谧,让来往的丫头做事都轻手轻脚起来。
黛玉揭了帘子看了一回,轻轻一笑,方放下帘子回去。
到了晚间,刚刚在山里摸爬滚打一番的杨海洗完澡回到营房,忽然有人道:“杨把总,杨太孺人托人送了一封信来。”说着递上一封火漆封固完好的信来。
因大营就在西山,距离黄叶村不过几十里,托送辎重的人送信非常迅速,半日足够。
杨海奇道:“奶奶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写信了?她老人家可不识字。”说着接在手里。
有下属士兵牛冲听了笑道:“依俺说,肯定是太孺人想给咱们把总大人说媳妇儿了!”他们随着杨海训练,兄弟情分极重,平素杨海也并不以品级压人,是以说话肆无忌惮。
另有士兵姜云叹道:“谁肯给咱们这样的人做媳妇?”
牛冲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垂头道:“俺都二十四岁了还娶不上媳妇,俺娘愁得头发都白了,说为了那一点子军饷当兵,还不如回家种地。要是在家种地,或者给人当长工,媳妇只怕早就娶上了,儿子也抱上了。”
对此,杨海也是无可奈何。
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守活寡,也没有谁愿意嫁给穷困潦倒行踪不定生死难料的士兵。他家道殷实,身有品级尚且如此,何况手下那些兄弟?
怀着一腔黯然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杨海微黑的脸膛登时烧得通红。
牛冲和姜云见状,大奇,立刻嚷道:“太孺人说了什么,把总,你脸红了!快说,是不是太孺人给你说媳妇了!”两人扑了过去,想去抢夺书信来看。
杨海哪会让他们抢到,身形一晃便避开了。
可牛冲的嗓门极大,一声大吼,嚷得外面众人都听到了,呼喇吧喇都凑过来道:“真的?”
杨海咳嗽了两声,板着脸道:“假的!都出去罢!”
众人撇撇嘴,不甘心地瞪了他手里紧攥着的书信一眼,不约而同地散了。
等人都走光了,杨海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重新展开书信又看了一遍,看到信里的内容,笑容越来越大,他不禁想起那张雪地里晶莹如玉的脸庞,虽然身处山村陋室,却如明珠莹光,行动间楚楚有致,最难得的是她明眸如水,秉性柔善,祖母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但是如此行事却没见她露出半点不悦,可见她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
虽然自己回营前祖母那样说过,可他不敢抱有一点幻想。
可是在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时候,祖母居然传信说他们家愿意结亲。
这个消息让杨海感到震动,又惊又喜,虽然蒋玉菡是戏子出身,她也是公府丫头脱籍从良,但是这般品貌无双的人物,家资饶富,人脉极广,明明可以嫁得更好,却不嫌弃自己是个贫困粗鲁的武夫、士兵!他还有什么不愿意?毕竟他自己也不是最好的。
杨海迅速抓起房中案上一杆毛笔,蘸足了墨汁,笔走龙蛇,几欲划破粗纸,道:“三六九等世人分,新妇拒进兵家门。今时巧得天缘至,何必嫌弃说风尘。”以火漆封之,杨海大声道:“牛冲,牛冲,叫人把这封信明天一大早送给我奶奶,记住,一早就去!”
第40章 040章:
次日却是二月十一,春光晴好。
琳琅抱着花瓶,瓶里插着几枝粉桃花儿,喷艳吐蕊,楚楚生姿,送至贾母房中,贾母正在梳洗,见状道:“好俊桃花!都说桃花最是村俗,可我瞧着这收拾得怪雅致。”
鸳鸯忙接了过去,放在贾母家常坐卧的罗汉榻旁边小几上。
琳琅笑道:“姑娘哥儿早起见桃花开得好,就折了两枝收拾妥当叫我给老太太送来。”
喜得贾母扭头端详个不停,笑得慈眉善目,道:“我就说我这玉儿朗儿最孝顺,偏昨儿个凤丫头还说嘴,说明儿玉儿生日我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玉儿了,鸳鸯你瞧瞧,她什么时候像玉儿朗儿一样连一瓶花儿都想到我!”
话音未落,就听凤姐在门外道:“我就一会子不在,老太太说我什么坏话呢?可冤死我了!”一面说,凤姐一面带着平儿丰儿笑着进来,丰儿抱着两个包袱。
贾母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宝玉还没起呢!”
一听宝玉没起,琳琅和鸳鸯相视一笑。
凤姐接过琥珀给贾母梳头的梳子,细细地给她梳头,笑道:“明儿是林妹妹的生日,给林妹妹做的衣裳已经得了,我拿来给老太太瞧瞧,若好,就送过去,若不好,再叫人赶新的。”
丰儿忙送上前打开包袱,贾母只略看了两眼,道:“什么好不好,玉儿跟我和宝玉一样,从来都不穿外头做的衣裳,不过是个意思罢了,过后还是赏给别人穿。索性多拿几匹绸缎给紫鹃和琳琅,叫她们每常闲了给玉儿朗儿做衣裳,岂不是比外头的精致?”
琳琅忙笑道:“明儿姑娘生日,我和紫鹃一人给姑娘做了一身衣裳,就等着晚上给姑娘。”
贾母点头感叹道:“你和紫鹃两个倒好,事事都记着,想必早早就开始做了,难为你们了,玉儿和朗儿有你们服侍,我也放心好些。”随手从妆奁里拿出两根碧玉簪子往后递给琳琅,道:“开春了,你和紫鹃一人一根拿去戴!”
琳琅谢赏接过。
回到西厢房,一说,紫鹃抢过来,笑道:“我先挑!”
但见这碧玉簪通体碧绿,晶莹澄澈,发着淡淡的碧光,一支簪头雕着凤首,一个簪头雕着梅花,印着紫鹃雪白的掌心,显得着实精致可爱。
紫鹃端详片刻,把碧玉凤头簪递给琳琅,笑道:“听说姐姐大喜了,姐姐是快出去的人了,且戴这个罢,只在咱们这里竟是不能戴,毕竟是凤头呢!这雕了梅花的就给我了!”说着卸下头上的金簪,换了这碧玉簪,揽镜自照,十分得意。
黛玉奇道:“琳儿姐姐大喜了?你听谁说的?”
雪雁春纤等人也俱停下手来,个个惊奇,眼睛看向琳琅。
紫鹃不顾琳琅红了的脸,笑嘻嘻地道:“还有谁?鸳鸯呗!这可是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的,那还有假?家具都开始打了,嫁妆怕也预备起来了,怪道她这两日老回家,原来忙终身大事去了!老太太还说等琳儿姐姐出去,赏她几件好东西添妆呢!”
黛玉走过来,拉着琳琅笑道:“恭喜姐姐,什么时候定了说一声。我们也给姐姐添妆。”
雪雁春纤并青鹤洗砚吹墨等人都上来道:“琳儿姐姐大喜!”
琳琅自己也不能确定亲事是否能定,如今再听她们取笑,越发面红耳赤,顿足道:“姑娘也跟着紫鹃那小蹄子取笑!怪道从前叫鹦哥呢,单这份学嘴学舍就叫人恨得不得了!”
紫鹃笑道:“你怎么不怪鸳鸯多嘴多舌?有本事,去给她两下子!”说着跑了出去,留下琳琅恨得不行,羞得掀了帘子自回屋中,留下一屋笑声。
才坐下做了一会子针线,心头思绪起伏,琳琅轻轻一叹,忽见鸳鸯挑着帘子进来,琳琅不觉想起紫鹃的话,便嗔道:“好好儿的,谁叫你跟紫鹃那促狭鬼说的?闹得人人都知道了,我才服侍朗哥儿两个月,倒越发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