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现今正是荣华正好,未曾经历元春省亲后的捉襟见肘寅吃卯粮,自是出手大方。然而琳琅是谁,一看就知道贾母让鸳鸯从赏人的首饰里挑,她必定给自己挑了其中最好的。
鸳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儿,打开时道:“这是我给姐姐的。”
唯鸳鸯知她素爱翡翠玉石,故送的是一对雕着并蒂莲的翡翠长簪,一对雕着小莲蓬儿的翡翠耳环,成色匀净,奇巧别致。
琳琅推辞道:“我不缺这些,主子们赏赐已经够了,你何苦破费?给自己留着。”
鸳鸯叹道:“我留着做什么?留着白叫人眼红!我知姐姐喜欢,才给姐姐留着!前儿我家去,我那嫂子竟翻了我的首饰盒,要拿我的首饰给娘家妹子戴,气得我当天就回来了。”
想起鸳鸯兄嫂势利刻薄,琳琅暗暗叹息,安慰好一会方缓过来。
黛玉见状,招手叫雪雁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雪雁连连点头,进了卧室取出一个乌木螺钿梳妆匣子递给琳琅,黛玉笑道:“姐姐服侍了朗儿一场,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常听人说家有乌木极好,因此就送你一个梳妆匣子,别嫌弃。”
琳琅苦笑,道:“我不过是个丫头,偏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如此赏赐,如何当得?姑娘话如此说,可人常说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可见乌木金贵了。”
凤姐打发丰儿送了一匹缎子,一匹纱,一对金珠簪环,李纨听说,也打发素云送了两匹石榴红绫,余者姑娘并丫头们或有一簪,或有一环,或是一画,或是一绢,也有一花,也有一草,独探春送了一件紫檀笔架,惜春送了一串沉香木珠。
每个人给的都不多,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便堆满了一床。
紫鹃一面帮她收拾装箱,一面笑道:“姑娘说,连这箱子也送你了!”作为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又服侍林朗,仍旧是第一等,用来装衣裳东西的两口樟木箱子自是极好的,不然光用包袱皮来包,还真装不下琳琅素日的衣裳妆奁等物。
琳琅正要说话,王夫人打发小丫头来叫,忙跟林朗黛玉说一声,去了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拿眼看她形容秀美,端庄娴雅,不觉道:“一晃眼,你跟我都八年多了,那时还没有宝玉呢,如今宝玉都大了。原想能再留你几年,谁知竟不成了!也好,你早点儿走,免得下头还打着你的主意我舍不得。”
琳琅一张俏脸分外忧伤,泣道:“我只不舍得太太。”
前生,因残废之故,她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只有老祖母照顾自己长大,今世也是幼年当差,虽然王夫人是主子,可是她身上确实流露出一些母爱于她。
况王夫人膝下寂寞,自己这么一去,谁来陪她说话,给她抄经,解她清冷?
王夫人落泪道:“我如何舍得你?只是女孩儿家大了,就该嫁人,有个好终身,便是你嫁出去了,难道就不能来看我了?”
琳琅忙道:“离城并不远,自然能常常来看太太。”
王夫人转悲为喜,道:“你便是嫁出去了,也记得常来,那样,我也不寂寞了。”
琳琅心中一酸。
离别在即,她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我记得年下琏二奶奶说过,南方宗族那里又来打饥荒。我心里想了很久,又不好跟二奶奶说,如今我要去了,只好跟太太说说,太太别嫌我多嘴,许能免了那边的饥荒对府里好呢!”
王夫人也知道江南老家宗族那边的事儿,忙道:“你竟有法子免了那边的饥荒?”
琳琅笑道:“我只有笨法子,只是叫二奶奶从官中拿出一笔银子来添置几顷祭田,叫族人们耕种,祭田的收成都用在宗族,祭田多,收成多,那些钱一半用来再添祭田,一半用来接济那些家境贫寒的族人,免得他们游手好闲,年年叠加,循环反复,祭田越来越多,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他们不但感激太太想得周全,也不用从官中账上再另外支银子。”
祭田是祭祀祖宗的,即使抄家也不必入官,子弟回去耕种还能做个地主,按照原著中秦可卿的说法,此后不必担忧衣食不周,贾宝玉更不必落得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境地。
抄家是宁荣二府整个家族的悲剧,绝不是个人的缘故,她无力改变什么,便是建议他们如何如何,他们也未必肯听自己一个小丫头的话,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王夫人安排一条退步抽身之路。
她原本打算徐徐图之,谁承想走得这么急,只好现在开口。
见王夫人神情略动,琳琅又笑道:“祭田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咱们这样人家又不用似贫苦百姓那般交税,得的全是收成,祭田越多,将来珠大爷和宝二爷兰哥儿分的才多呢!再说,如此一来,太太在宗族里的名声岂不是更好?族人感念太太善心,行事自然亲近太太。”
最后一点对于王夫人极为重要,在宗族中名声越好,好处越大。
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敬重宗妇的缘故。
王夫人虽非宗妇,但若名声好,对她自己,对儿女都有极大的好处,笼络的人多,自然尽心办事的人多,将来她想做什么,族人支持越多。
王夫人点了点头,感慨道:“满府里上下,也就你一个人如此为我想了。我记着了,等过些日子就叫凤哥儿去办。”凤姐喜好卖弄才干,这件事交给她去办,必定办得妥妥帖帖,而且能为府里减少支出,亦是她巴不得之事。
第42章 042章:
一时间,虽是将要离别,屋里却是暖意融融,比春光犹胜,一份笑容不自觉地上了眉梢眼角,浮上心头,脸上不约而同地绽放出最亲密最温柔的情意。
金钏儿和玉钏儿忙带着小丫头上来服侍王夫人洗脸。
琳琅亲自绞的手巾,服侍了一场。
待收拾妥当了,王夫人换了家常衣裳,挽着发髻,只颈中挂着一串佛珠,端坐在罗汉榻上,朝琳琅招手,叫她坐在跟前,把旁边一个样式普通小巧的匣子递给她,道:“我想着,你嫁过去就是七品敕命,给你钱,倒不如给点子东西傍身。”
琳琅启匣看时,却是一套镶着祖母绿宝石的赤金累丝头面。一副衔珠孔雀开屏钗,两支压鬓簪,一双镯子、一副耳坠,一对戒指,俱是赤金累丝镶嵌着祖母绿宝石,工艺极尽精巧别致,那孔雀雀翎微颤,好似活了一般。
琳琅登时吃了一惊,忙道:“今天已经得了主子们许多赏赐,怎么能要太太这样贵重的首饰?有钱都没处买去!太太还是留给大奶奶和将来宝二奶奶罢!”
王夫人笑道:“她们能给你什么东西?不过是几匹缎子罢了,还不够你做衣裳呢!我想着你婆家是正七品的把总,虽是武官,地位也不高,到底是官家,你若嫁过去,不多拿点子嫁妆,倒叫人看轻了。况且,你出来进去,戴着这首饰也体面些。”
琳琅感动地落下泪来,道:“我如何当得起太太如此厚爱?”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若是眼前是元春待嫁,她又怎么会只给一套头面?眯了眯眼,叹道:“傻孩子,你服侍我这么些年,我省了多少事,又得了多少益?比女儿还贴心些,如今我给你一件首饰也不算什么!女孩儿家嫁妆多,嫁过去才有底气说话。快收起来罢,我再给你几匹上等料子,做嫁衣,做衣裳,做被面都是好的。”
琳琅素知王夫人梯己丰厚,一套祖母绿首饰于自己是不敢奢想,但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寻常东西,况王夫人赏赐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便不再推辞。
王夫人给的料子也都是上用和官用的两种,或绸、或缎、或纱、或绫、或绢,十来匹堆在一处,俩俩成双,颜色花纹各异,华美异常,灿烂无比。
身边的丫头做了七品孺人,对于王夫人而言,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出手更显阔绰。
王夫人看了一遍,想了想,又叫金钏儿包上一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大氅,和一件大红羽缎貂皮斗篷给她,又拿了两匹大红哆罗呢,笑道:“如今都开春了,粤南那边才送这劳什子哆罗呢来,说今年宫里的贡品都比往年迟了些,我还说白放着,如今倒用上了!”
又说了两句话,却听外面通报道:“宝二爷来了。”
王夫人与琳琅住了嘴,见到宝玉穿着家常衣裳进来,身后小丫头们捧着许多东西,王夫人不禁笑道:“哎哟,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捧到这儿来了?”
宝玉请了安,受了琳琅的礼,侧身半领,才笑道:“我想着琳琅姐姐要走了,她服侍太太这么多年,我也得给她些东西,谁承想收拾出来,不知道能用到什么,送到林妹妹那里,林妹妹说琳琅姐姐到太太这边来了,我索性就叫人拿过来,看有什么能用得上就拿走。”
王夫人和琳琅都觉得好笑,琳琅忙道:“多谢宝二爷一片心意,只是我都用不上。”
宝玉瞪眼道:“姐姐还没看呢,怎么就说用不上?”
便是他肯给,自己也不能大模大样地挑选。琳琅腹诽片刻,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