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二爷现今的状态行吗?”
“不行也要行——副官,备车换便衣,我要去金玉楼。”张启山吩咐道:“还有,口哨吹早了。”
张副官抿了下唇:“是。”
金玉楼不是一般的风月场,必定腰缠万贯家财者,方敢夜夜千金豪掷。张启山驻防长沙,少不得与本地豪绅打交道,因此刚一露面就被长沙商会的几个老板认了出来。
光凭不玩姨太太这一点,张启山便可称之为国军里少有的高洁之士。这等身份的人出入风月场根本算不了什么。然而凭他的身份,进了金玉楼后竟然没有姑娘主动围上来,这才令人咋舌称奇。张启山暗下琢磨,难道是自己的气场太凶了吗?
“小心!那人玩姑娘不给钱。”
“听说了,二十块大洋玩了三天呢。”
“又打有关的,不知道那女人死活哟。”
“他肯定是把那小蹄子玩死了,跑这挑人来了。”
“死变态!”
“唉呀妈呀我可躲远点吧!”
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边聊一边逃进了后花园。以张家人极佳的五感,张启山和张副官一个字没落地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张副官别过头揉了揉鼻子,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张副官。”
“到。”
“找猎户买两只豹子,要能上树的那种。”
张启山面带微笑地上了二楼,寻至二月红的包间,踹门而入。
“二爷,潇洒啊。”
屋里的女孩子们被他吓得尖叫,纷纷躲在二月红身后,二月红一惊:“佛爷?”
张启山二话不说,扬手就把桌子掀了:“二月红,你这样做对得起丫头吗!”
二月红眼神里满是困惑,其他人看着张启山怒目圆睁,都吓得瑟瑟发抖。
“你们都出去,我和佛爷有话说。”二月红遣散了一屋姑娘,等最后一个女孩子带上门,他才皱眉质问:“你发什么疯?”
张启山心下舒坦了,便闲适地坐向椅子:“我分明在陪你演戏。丫头怎么样了?”
二月红无可奈何,只得回他:“你举荐的蔡医生艺术果然精妙,丫头经他调养,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
“那就好,我今日是找你来商量下矿的事。”
“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
两人趁此机会商量起下矿的路线。丫头诈死后,二月红却不好立刻消失,于是他装作倍受打击的样子,刻意在各个欢场出现几次。现在满长沙都认为他堕入酒色,没人会怀疑他离开红府后去了哪里。
张启山满意了:“我从国外定了一批装备,下周就到。”
“但是佛爷,照道理你刚害死丫头,我怎么可能为你做事呢?”
“那自然是我舌灿莲花,说服二爷顾全国家大义。”
二月红微微一笑,施施然走向房门:“我倒是觉得,你该把求人这一段戏演得更虔诚些。”
张启山有了不妙的预感,起身看他:“什么虔诚?”
只见推门的一霎那,二月红柔和的笑意瞬间变得狰狞,眉目紧皱如同见鬼一般。他僵直手臂指向门内,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踉跄着倒退出房间。
“我二月红受不起你这一跪!疯了,你疯了啊佛爷!”
张启山愕然怔住。
门外的张副官闻言立刻闯进来,眼神里是前所未见的悲伤,心疼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佛爷!”
人群围上来窃窃私语,随即被张副官回头一瞪吓得四散逃开。
张启山长叹一口气,没办法也不能对刚才的事情做出任何解释。他走上前拍了拍张副官的肩膀,淡然说:“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张启山:我每天上线都被兄弟坑。
☆、陈皮
二月红在金玉楼坐立不安地花天酒地时,蔡箴正在挽着袖子给二月红夫人做晚餐。
嫩笋过水,火腿切片,刚出水的鲤鱼剥鳞去腮,乌鸡与药材同煮,锅上还蒸着一笼包子。
夫人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犹豫问:“蔡医生,我真的可以吃这些油腻食物吗?”
“我觉得吧,你以前就是粥和面条吃得太多,所以营养不良了。哎,要是人家知道二爷的夫人是饿死的,这得对二爷的声誉造成多大影响啊!”
夫人轻笑一声,遮手看了看偏西的太阳:“二爷该回来了吧?这些天真是为难他了。”
蔡箴无不羡慕地慨叹:“二爷有您这样的夫人真是好福气,我也想为难地跟小姑娘猜拳喝酒做游戏呢。”
少顷包子蒸透,他便把饭菜盛出来摆上桌,叫夫人先吃,自己却收拾衣裳出了门。这些天只他一人陪夫人隐居在市郊的小村里,夫人身边始终离不开人,今天是她第一天下地走动,蔡箴总算能抽身去一趟药店买药。
蔡箴此行需要购买五味温补药材,他留了个心思,只在每家药店买两三种药材,不叫人知道药方是治什么的。他转了两家药店后,还剩最后一味灵芝没买到时,这时天色都已经暗透了,蔡箴加紧脚步赶往永仁堂,他曾在此处过见上品的野灵芝,最合适配这副药。
彼时药店已经打烊,只留了一个夜诊的窗口。蔡箴摇铃叫开门:“前辈,来客人啦!”
值夜的大夫惊讶地叫了一身:“呀,小蔡,你还活着呢?”
蔡箴笑了笑:“今儿头七,我回来看看——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值夜的大夫也笑了,把他让了进来,几个洒扫的伙计平日都与蔡箴交好,这时便凑上来问七问八。蔡箴奈不住众人盛情,只得坐下聊了半天。他混个茶饱后站起身,一推门,却没推动。
“咱们这门有暗销吗?谁给锁上了?”
“没啊,就一门闩刚还卸了,你用点劲。”
蔡箴感觉不对,这门后肯定抵住东西了。他想到这顺手推了推窗子,窗板是从外面插进砖槽里的,用了很厚的木头,想从里面砸开非常不容易。
“我去后面看看,你们想个办法打开窗子。”蔡箴安抚下前堂众人,孤身往后面去。
他身子才转进黑暗的走廊,就闻到了一种浓重的腥气,多少次刀尖回转的经历让他立刻绷紧了神经,撤回脚不敢在前进。然而一声细微的、金属擦破空气的声音还是逼着他鼻尖飞过来。
蔡箴甩出银链搪开那东西,马上蹬墙挑身上梁躲过第二次攻击。
“快跑!”
他的速度绝对很快了,但此时却能感觉到另一个人从几米外毫不费力地贴近。蔡箴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反击,方才那人被搪开一次后,竟毫无间歇地出招锁死他左右后三方退路,如果不是他机灵,抄了上路,现在脖子心口至少有一处要开洞。
跃身跳回前堂,一眼望到底的大堂退无可退,蔡箴踹翻木桌挡住砸窗户的伙计,硬着头皮拦在人前。
“合吾不递门个槛?”
黑漆漆的走廊里,一个个子不高的轻男人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短打,鹰目低垂,唇薄而窄,整张脸散发出不可言说的阴鸷,左手里提着一只九爪勾,右手握短刃,沿着血槽撒下一路淋淋漓漓的血点子。
来人听到切口后站住了,抬起短刃指得蔡箴一激灵:“红府陈皮。你们把落地麻卖给日本人,害我师娘殡西,我今日就要取你们性命。”
这话一说出来蔡箴就知道他的来历了。可他不能说出真相。
“小兄弟,开门作买卖,自然价高者得,你买不着紧俏货能归罪我们吗?”
“你不卖给日本人,我师娘就不会死,我只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言谈间,后面的伙计已经撬开了窗子,一个伙计举起椅子要砸破活动的木板,却见陈皮握着短刃的手掌一翻,一颗铁弹子悄无声息地钉进了伙计的后脑勺。其他人吓得忙缩回桌子后不敢再冒头。
蔡箴立在原地有点无措,陈皮一点点防卫的动作都没有,脸色坦然就像杀鸡似得,他根本没把这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当做阻碍。被他看鸡一样的眼神扫过去,其余四个人就真乖乖在桌后蹲成了四只鸡。
蔡箴情急之下一步窜上柜台,他身形动作的一霎,一颗铁弹子已经追上了他的后腰。幸而他提前预料到这一手,半空扭身用缠绕着银链的右臂接招,剧烈的撞击感瞬时蔓延到肩。不过这一秒钟的功夫已经足够了,三米银链飞缠住药柜最上方装葛根粉的抽屉,狠狠甩向陈皮。
陈皮想躲,却见抽屉一转个,几公斤白色的粉末兜头洒下来。
“吃我砒霜!”
陈皮心里一惊,赶快捂住口鼻。在陈皮分心这一息间,蔡箴耸肩撞破窗板,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身后只有两个伙计有机会跟了出来,三人分路逃跑,陈皮认准一个就追了上去。
蔡箴不确定陈皮在不在自己身后,只能玩了命地朝张府的方向跑。眼见张府彻夜不息的灯光终于出现在眼前,他一个箭步扑倒在门岗。
“救命啊!”
站岗的警卫警觉地端起枪,向下一看:“小蔡先生?”
蔡箴翻身回头,看后面的确没有追兵,便坐在地上直抚胸口:“阿弥陀佛,吓死小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