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时他装作佛爷,面对这些会让张启山丢人掉价,甚至仕途受挫的事情时,我想他的想法是这样的: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睡觉。
☆、演技
齐铁嘴拍手道:“好功夫啊,刚才你只要扭错一个机关,我们现在就没命给你鼓掌了。”
“除了佛爷,没人敢让我如此大开眼界。”解九爷屈指推了推眼镜。
裘德考挣开解九爷的手腕时,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四个血印,他坐下来慢慢呷了一口酒稳住心神,过度绷紧的神经让他忽视了两人的话外之音。解九爷指挥副官拼好箱子,把桌上的一堆象牙零件装起来抬出房间,尤其是石盒与银管,一定要分开用油纸包着单独存放。
放下其他人各怀心思不说,许长官已经对张起灵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张将军竟然这般心灵手巧。”
张起灵淡然嗯了一声。
真不客气,裘德考侧头看着张起灵的容颜,心想莫非是自己弄错了?这般气度和技艺不是一般人能演绎出来的,难道他真的是张启山?
一群人在心底生气的生气,慨叹的慨叹,这时候窗外隆然传来一声惊雷,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解九爷陪着许长官找话聊天:“将入冬,雨一场凉似一场,许长官从北平过来,还习惯长沙的气候吗?”
“长沙不比北平冷,就是湿气太重,我刚下火车就像泡在水里似得。听说张将军祖籍东北,受得了这般水渍渍的天气?”
张起灵应声:“可以。”
齐铁嘴叹了口气,心想佛爷的替身是从哪里找来的?手艺精湛不假,可是也太不会聊天了吧,一句赶一句非要把闲话聊死,成心的吗?
场面正尴尬的时候,外面暴雨声里忽然隐隐夹杂了一个嘶哑的男声。众人想要听仔细,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张副官却大步走到窗边,抬手合上了窗子。
这般突兀的举动惊动了桌上的人,张副官不得不解释:“转风向,雨吹进来了。”
裘德考身后的随从伏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裘德考听后微微一笑。
“这风向转得巧,吹来了张将军的一位好伙伴。”
他原来就备着两手棋,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张启山,那么就借中统之手办他欺上瞒下、里通外国之罪,如今他两次试探后证明眼前人是张启山,接下来就要走第二着棋了。他要想办法刺激张启山送药给二月红,只要两边一接触,门外的中统才不会管他们之间有什么隐情。
可叹许长官还没忘了自己的使命,立刻紧张起来:“是谁?”
裘德考笑而不答,只问:“张将军不准备见见他吗?”
眼前人脸上不见一丝波动,声音依旧淡然:“不见。”
一窗之隔,百米之外,二月红站在铁门之后苦苦哀求。
“张启山!你我相识多年,我未曾求过你一回,佛爷,出来见我一面吧!”二月红双手握着栏杆,声泪俱下道:“张大佛爷,救救丫头吧!”
垂着黑色窗帘的吉普车静静停在大雨里,他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带。一楼站岗的张家警卫纷纷不忍再看别过头去。这时有人从里面叩响车窗,二月红看了一眼灯火灿烂的二楼,然后绝望地退回了车里。
车里,张启山右手抱着手炉,左手捏着点心,叠着腿半躺在后排座椅上。
“演技太敷衍了,紧张一点,悲痛一点。”张启山从点心盒里挑出一块酥糖抛进嘴里:“求人的时候姿态不是该更虔诚吗?”
二月红弹开发梢滴下来的雨水:“怎么虔诚?”
“至少也要跪一个吧?”
“你是认真的吗?”二月红看着他的眼睛:“咱们两个在这里打,我可以用一条命换你一只手。”
“二爷真幽默。”张启山笑着拨开门:“继续演。”
楼上,宴席气氛紧张起来。
许长官问道:“楼下那人就是二月红?张将军可要三思,这人见不得。”
解九爷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佛爷,那可是二爷啊,你真的不去见他一面吗?”
齐铁嘴失望地摇摇头,站了起来。
裘德考马上追问:“齐先生要去哪?”
“我下楼走走。”
“陪齐先生下楼走走。”裘德考立刻叫手下跟住了他。
这两人的举动在意料之中,裘德考暗暗观察着张起灵,却发现他神色没有半丝波动,如果他真是张启山,看到多年好友冒雨哀求却能这般镇定,简直没有心!他暗暗揣测着“佛爷”的城府,心想要触及这个人的底线,只怕这样做还不够。
走廊里,齐铁嘴回头看着裘德考派来的跟梢:“我进厨房你也跟着我?”
对方倒还客气:“您去厨房做什么?张将军他们都在等您呢。”
“我要做什么?我要做的事情可有意思了,我要去下毒,毒死你那个洋鬼子老板。”齐铁嘴砰地把他关在了厨房外面。
先前撤下来的天麻乌鸡汤收在食盒里,齐铁嘴找来一个铝制饭盒放在锅台上,用筷子把天麻一片片夹出来放在盒子里烘干。天麻和落地麻同属,长相特别相似,不是行家很那发现两者的不同。
厨房单门无窗,外面的跟梢虽然不知道齐铁嘴在里面做什么,却也不怕他逃跑。十几分钟后,齐铁嘴若无其事地走出厨房,领着小跟梢在楼里到处晃。虽然天麻已经到手,但想办法把落地麻换出来才是关键所在。
他需要一个事端来浑水摸鱼,然而他和九爷去搅混水目的性就太明显,这件事必须找合适的人做。但佛爷家从上到下都一脉相承的隐忍克制,一条能够腥遍满场的咸鱼还真不好找。
“哎,哑巴啦?我问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一条咸鱼蹲在一楼门口质问许长官带来的中统特务。
特务简直忍无可忍,瞪着一边吃玉米一面剥玉米粒砸他的秦寅:“你再扔一次我就动手了!”
“你敢!”对面站岗的张家警卫立刻瞪了回去。
齐铁嘴简直眼前一亮:“那个咸——小姑娘,人家也是拿钱办事,你和他过不去干嘛?”
秦寅揉揉鼻子:“你是谁啊?”
张家警卫忙把她踢了起来:“这位是齐八爷,佛爷的好朋友。”
秦寅听说眼前人是张启山的好朋友,立刻狗腿地蹦过来:“八爷好!”
“小姑娘叫什么啊?多大了?家住哪啊?”齐铁嘴露出长辈般慈祥的笑意,扳着肩膀将她带进身旁的房间。
两分钟之后,齐铁嘴带着一脸阴霾回到了二楼的客厅。裘德考看到他的样子后悄悄挑起嘴角:“齐先生,看来外面的雨势很大,不方便您出去散步呀。”
齐铁嘴扫了他一眼,压抑着对张起灵说:“佛爷,二爷他……还在外面。”
裘德考闻言举杯,用饮酒遮掩住唇角的笑意。
就在他暗自得意的时候,客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张启山!”
惊闻这一声大叫,裘德考半满的酒水都撒在了前襟上,他抬眼看着突然闯进门的女人,直觉地抬起手想让人拦住她。
可秦寅滑得像泥鳅一样,在他打出手势前就窜到了桌边。
“张启山,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姑奶奶我是卖给你了吗?一共二十大洋给你玩三天,我说你们当官的就这么穷吗?”秦寅转向许长官,立起食指朝前一戳:“你是他头儿吧?咱们提前说好就陪一晚上的啊,你手下白玩儿你管不管?管不管!”
许长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起灵,感觉十分尴尬:“张将军,这——”
齐铁嘴对业已惊呆的解九爷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想到这一点——他告诉这姑娘想个理由来弄翻放药材的架子,怎知她给自己选了一个这么剑走偏锋的定位。
“拦住她。”裘德考终于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打手闯进来要捉秦寅,而早憋着火想打架的张家警卫看到机会,也一起涌进来阻止他们对秦寅动手。十几人呼啦啦挤满客厅,场面顿时就乱了。
“哎呦,大家都来看看啊,长沙布防官欺男霸女啦!二十块大洋就当娶姨太太啦!一晚上一晚上的没完没了啊!可亏死我了!”秦寅一边乱叫一边躲过打手的围追堵截,跳上椅子、掀了桌子、推倒多宝阁,当然也没忘记踹翻放药材盒子的边桌。
头顶吊灯被乱飞的物品砸到,灯光闪闪晃晃,客厅里一片狼藉。秦寅在慌乱里把齐铁嘴交给她的东西往怀里一塞,随即被人抓住了手臂。
“住手。”张起灵喝住满屋混战的人群,然后将秦寅朝警卫一推:“把她关在楼上储物室里,不准任何人进去。”
秦寅挣扎着被警卫架出客厅。裘德考顾不上别的,拨开人群先捡起了装落地麻的盒子,数清里面二十片药材一片不少才放下心。而另一边,解九爷扶起了失魂落魄的许长官,并从他惊慌的眼神里看到了张启山一片昏暗的仕途。
☆、诈死
秦寅来到储存室后立刻拉上窗帘反锁了房门。
二十平大小的房间里摆了两排置物架,房间正中双人床大小的空地上,一块军绿色帆布扣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