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长沙城十六家医馆尽诛,只余一活口报案,次日警局张贴通缉令,全城悬赏追捕陈皮。
如此糟心的事情,蔡箴当然不敢同二月红夫人讲,只是一天闲聊的时候,夫人随口说二爷的冬衣该拿出来了晒晒了,不知道家里下人想不想得到,二爷的几个徒弟今冬还没添衣服呢,尤其是陈皮,一点不知道冷暖,最叫人操心,去年的裤子肯定短了,不把做好的裤子放在他眼皮底下,他今年非要露着脚脖子过冬不可,这件事晚上须得和二爷好好说。
夫人温润的笑意卷上眉梢,感觉自己的世界一日日光明起来。
张大佛爷一跪二月红的事,早已在九门传开,大家茶余饭后磕个瓜子都能聊上七八遍,齐铁嘴虽然欣慰二爷肯出山,这些天却不敢在张启山面前提及二月红。可今天是三人约好最后一次商谈下墓细节的日子,想到二爷和佛爷与自己坐在一张桌子上,齐铁嘴就异常尴尬。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上。
齐铁嘴搭着二月红的车来到张府,惴惴不安地随二爷进到书房,此时张启山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窗外的浮云,仿佛要从云朵上悟出什么道理来。
“佛爷。”
他叫了一声,座上的人没有反应,于是他抬高声音。
“佛爷!”
座上的人这才从容转过头:“我不是。”
齐铁嘴立刻认出了这双眼睛:“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墓!下墓!下墓友人帐!(误
☆、矿山
二月红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十分惊讶:“你家佛爷呢?”
“张启山出去办事,我替他准备装备。”
齐铁嘴前些日见他时情况匆忙,许多细节未曾留意,今天听他脱口而出张启山三个字,才恍然品出一点意味。张府上下没谁敢直呼张大佛爷的名讳,而这个替身言语里竟听不出一点崇敬的感觉,傲到这份上,恐怕来历亦不简单。
二月红困惑极了,每人下路的东西路数都不相同,一着不慎非伤即死,究竟要多深得信任才能让张启山把这种事交到别人手里。他不禁试探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张起灵自然不能说出名字,如今张家内忧外患,想找他麻烦的人绝不止一波。因此他转移话题道:“他明日中午会在矿山等你们。”
这时张副官敲门报告:“亲兵队已经选好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抬手请两位一起下去。齐铁嘴和二月红对视一眼,心想佛爷居然连他的心腹爱将都瞒住了,这事后面肯定大有文章。张副官什么为人大家都清楚,假如张启山想要他的命,副官能把各种死法列张清单给张启山选,唯恐自己死得不合他心意。
其实张启山瞒住张副官另有考虑,毕竟他姓张,不管自己和张起灵是不是同一立场,只要副官见到张起灵,那么就必须在两人之间排出高低先后,选张启山是为不忠,选张起灵就是不义。张启山知道副官在痛苦纠结后,将背叛的是二十年来源自血统的骄傲和信仰,所以他们都不想让副官做这种会留下心理阴影的抉择。
行到楼下,五排四十人已经列队站好。
张起灵皱眉:“人太多了。”
副官不肯让步,鬼知道墓下多凶险,他才不肯让佛爷只身涉险:“这都是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人多好照应。”
“我照应不过来。”
张起灵实话是说的一句应答,却让副官认为佛爷在讽刺他办事不利。于是张副官很歉疚地点出去十个人:“这三十个人都是跟佛爷下过斗的,对地下的情况很熟悉。”
张起灵想了想,转身回了正楼前厅,此处宽敞高达,因不是正经待客的地方,所以只在临窗摆下一张茶几与沙发。他屈指试了下茶几上的玻璃樽的温度,然后拿出来走到列队前。
“都过来。”
等不明所以的亲兵围拢过来,靠得足够近了,他才说:“没被水泼到的人留下。”
他话毕就将半瓶水撒出一个扇面,这三十人立刻四下散开,从他们的反应速度和灵敏的动作看,张启山平日的训练还是很有成效的。杯水落地,沾上水的人自动退出,这时眼前还剩下十四人。
“列队。”
张起灵拎着瓶子扫量一番亲兵,忽然二次举起瓶子作势抛洒,亲兵早已绷紧神经,便有几人随着他的动作松懈了姿态。然而水瓶在他手里打个转收回来,一滴也没有漏出,他把瓶子递给张副官:“把动了的人剔出去。”
如此一来,四十人就留下了八个,却是所有人里反应最快、身手最好、最听话的。
齐铁嘴凑在二月红耳边说:“这小子有点意思吧。”
二月红微微一笑。九门怎么训伙计的他心里清楚——手脚利索的小子投门来,师父领着练一练就往墓下带,管他身手高低,不能做苦力还能做肉盾呢,反正死了是祖师爷不赏饭,活下来的人自己就磨出本事了。这事全看个人造化。然而眼前这人只肯带成手下斗,证明他心还是很干净的。
“这八个人可以下去。”
张起灵验完队伍,又吩咐副官带二爷和八爷熟悉枪支。
次日天明,一行人分三批从张府出发,悄悄在矿区汇合了。
从天见亮等到日中,张启山却始终未到,不知被什么事耽搁在路上。而后山犁田回来的村民从小路路过周围,几次差点发现张起灵他们,再等下去恐怕他们偷探矿山的消息就要传开了。
二月红告诉齐铁嘴:“跟他们说,不等了,留两个人看守入口,其余都下去。”
“这行吗?下面可危机四伏,没有佛爷——”
“沿路给佛爷留下记号吧。我们能走多远走多远,不必强求结果。只是留在上面目标太大,被人察觉又给佛爷添麻烦。”
张启山不在,轮排行二月红该就是这里的主事人,他跟张起灵说了想法,一行人便打点东西,准备从齐铁嘴推演出的洞口进入。在矿道内行走十几米,他们忽然发现一个垂直打入地下的盗洞。
二月红见状说:“这下面很可能有机关,派人下去看看。”
有手下用钎子将绳子一端固定在地上,张副官拎着绳子另一端,正打算点一个人下洞,却见张起灵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绳子,啪地将绳套系在腰间钢扣上,看样子就要下洞。
副官一把攥住绳子:“佛爷!你干吗?”
“探路。”语气非常的理所当然。
太出格了,哪有这身份开路的,万一出了事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副官摇头:“这不行,先换个人试试虚实。”
“不必。”张起灵并不打算参考他的意见:“等我信号你们再下去。”
二月红饶有趣味地看着张起灵:“张副官,你还信不过佛爷吗?”
张副官不好再拦,带着几个手下给张起灵照明。
张起灵顺着绳子下来,看见墙壁上方上嵌着一个突兀的人头,人头倏忽睁眼,阴森森地看着自己。他停了一停,果然看见周围嵌着几面隐蔽的铜镜。这些铜镜将他的脸模糊投到眼前,加之此处灯光幽暗,因此很容易受到惊吓,人受惊时面孔扭曲,镜子里的影像必然更吓人。
从此直降到地下,张起灵便开口:“下来时闭上眼睛。”
亲兵队和齐铁嘴都乖乖听话地闭眼爬下来。殿后的二月红在空中看见了人面,微微一笑,对张起灵的手艺放下心来。
“佛爷,这地方我祖上也曾来过,一定留下了标记,不如我来带路。”二月红第一次开口和张起灵商量墓下的事情。
张起灵点点头。
首位对调,二月红开路,张起灵殿后,领着一行人继续向矿到深处进发。
“学着我的步伐和身形走,不要绊到脚下的丝线。”
二爷几个腾挪就到了这一层的出口,可他是什么身段?多年戏里练出来的软腰是这些亲兵能比的吗?一个亲兵仰着腰钻过丝线,结果腿一弯仰倒下来,他身后两人也仰着脑袋呢,三人就跟骨牌似得倒在了张起灵身上。张起灵稳稳地把三人推起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齐铁嘴抄着手看二月红,悄声问:“我手上有个唐代的大墓,你说佛爷能把这人借我吗?”
“我要是佛爷肯定不借。你看他手上的力道,和老六对刀未必输。”
“二爷这般高看他,我真要领他见见白姨去,上回老六砸了我铺子里一张梨木柜台,今日想起来我都心疼——左右他俩谁输我也不吃亏。”
二月红斜他一眼:“闭嘴,他看得懂你口型。”
齐铁嘴猛然抬头看向十米之外的张起灵,两人眼神相对,张起灵淡定地盯了他一秒。齐铁嘴喉结动了动:“二爷,一会我就跟着你走。”
☆、夹击
张启山转过街角后停下脚步,小心地贴着墙回头窥视,只见五十米之外,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悠悠站住了。这一月来他逐渐联系上了七年前布置在灵峰村的漂子,也得到了一些关于任务的线索。可这一次下来,他却发现漂子们再次潜了下去,这些深扎本地的探子非常敏感,他们一定是遇上了有关任务的意外,才拒绝和他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