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见张启山坐久了,主动上来招呼:“哎,客官,您点什么?”
张启山方要作答,一辆车忽而刹在茶摊旁,小二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快点快点!”在小二跑去的方向有人斥责道。
陆建勋的声音随即响起:“别吵了,拿一壶乌龙茶来。”
“滚滚滚,乌龙茶。”部下轰走小二,换了个谄媚的音调说:“您说这事儿可能是真的吗?”
陆建勋幸灾乐祸道:“要说张启山贪污受贿,我信,但要说他通敌叛国,嘿嘿,这谁信呢?不过咱们不信不要紧,上边信就行!”
小二送来茶,部下忙涮了杯子替陆建勋倒上:“上边这么不信任张启山,长官,看来快到您出头之日了啊!”
“哎,上边还是很看重姓张的。不过听说这封举报信是张启山亲近之人传递,信上言之凿凿,把张启山和二月红接头的时间都精确到了今天。二月红的人这些天跑遍了湖南各市,也与日本人有所接触,的确可疑。非要说二月红说服了张启山,将长沙布防图交给日本人,好像也说得通。”
“我看就是了,长沙的安全到底还需长官您关照啊。”
啪的一声,是陆建勋将茶杯丢出了车窗:“反正现在,我就想看看张启山气成什么样子。”
两人言谈间,一溜汽车呼啸而来,一字排开在张府门前。这时候大家对张府避之不及,偏谁挑这个时候上门呢?张启山压低帽檐,随一众茶客回头张望,但见裘德考在十数随从的陪伴下走下车。
“烦请通报,在下裘德考,经宋长官引荐,许长官陪同,特来拜会张将军。前些天与您的副官发生冲突,倍感遗憾,今天我特意来登门修好,希望张将军开门一见。”
裘德考恭敬地看了一眼身后梳着油滑背头的男人,似乎对此行胸有成竹。张启山知道这个许长官,他是近期进入湖南的中统调查员,如果张府再不开门,只怕有对抗上峰的嫌疑。果然,半天后一个警卫匆匆跑出来打开大门,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车里的陆建勋忽然一笑:“叫兄弟们撤吧。”
“啊?这怎么说?宋长官不是让咱们协助中统吗”
“你看门口这架势。”陆建勋指了指裘德考留在外面的几十名黑衣打手,打手一部分把住大门,一部分跑向四边路口要道:“他们身上都是厉害家伙,万一今晚真出了什么事,可别误伤了咱们兄弟。”
陆建勋的车辆离开。裘德考一行人也进入张府,大门随即闭合。张启山忽然听见裘德考站在院子里大声训斥手下:“把箱子拿好,那里可是珍贵的药材,灵芝、鹿茸、还有落地麻。”
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神色微动,悄悄散开。全长沙的势力肯定都在附近安插了眼线,张启山手里有落地麻的消息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会传遍九门。
老八老九这时候肯定坐不住,他们一定就在附近等自己递消息,但裘德考这个人深不可测,恐怕周边九门的盘口都已经被盯住了。张启山正琢磨如何联系上自己人时,一条黄狗偷偷蹭上他的裤腿。
张启山摸了摸它:“是你?”
黄狗越发起劲儿地摇着尾巴,咬住他裤腿往后拖。张启山轻笑,压低帽檐站起身,跟着黄狗走进两条街外的胡同里。这几趟房子是妙和寺的地产,早几十年长沙闹鼠疫,寺里把这两趟房腾出来做义诊,后来就传这边院子里埋满了瘟死的人,再没有人轻易靠近这一侧,更不要提出卖。
胡同里蒿草丛生,张启山刚拐进巷子,草丛里就蹦出一只黑狗。黑狗看见黄狗,扭头窜进了院子深处的一间房里。张启山看看身后走来的路和房顶,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这间隐秘的小院子被清理出来,当中石桌边坐着三个人。黄狗跳上当中一人的腿,翻起肚皮叫了一声。
“哎呀多脏的爪子,瞧这裤子上都是你的脚印。”抱狗的人笑嘻嘻看张启山:“你得赔我的裤子。”
张启山走到空位坐下:“五爷喜欢什么衣裳,做完把账单报给我,裙子也可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多亏五爷和九爷了。”齐铁嘴捧着一个野生的葵花盘,便嗑瓜子边解释:“发现你宅子不对劲儿后,我们派去问消息的人都叫不开门,外面盘口也不安全了。可九爷说佛爷一定有办法把消息送出来,要我们在外面等。然后九爷找到五爷借了几条狗,这时候狗总比人好行动。”
张启山奇怪:“我家里那么多人,五爷的狗都能认出来?”
“我可没在背地里研究你家的人口,这是小九九想出来的主意。他凿开你家外接山泉的管道,买了两大包鸡舌香沉进去,凡你家的人喝水洗漱,就都染上了这味道。我放出三条狗在周围跑,有这味道的人和东西出现,它们都会认一认。”
“原来如此。”张启山微笑,他身上虽然没有鸡舌香,但这条黄狗曾随狗五进过张府,自然记得他。
齐铁嘴问到:“佛爷,您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和日本人有关。”张启山将茶馆的听闻与猜测讲给了三人听。
解九爷点点头:“我早上看到报纸,一支日军精锐被困在赣州,是否与此事有关?”
“是了。他们要北上与大部队汇合,只能走补给充沛的路线,这样一来只有长沙和南昌两条路可选。有人挑这个时候给我下绊子,不简单。”张启山斟酌着说:“总之我家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尤其不能和二爷家有一点接触,裘德考现在把落地麻送给我,岂不是离间我和二爷的关系?”
齐铁嘴掏出一枚铜钱在指尖一轱辘,忽然吸了口冷气:“我替二爷的夫人开了一卦,她今夜逢着流年流月流日,只怕午时三刻要过一遭鬼门关啊。我们必须马上把日本人的计谋告诉二爷!”
解九爷摇头:“没用,二爷眼里哪有什么比夫人更重要,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佛爷要落地麻。对了,佛爷,您怎么亲自出来了?那中统的人怎么办啊?不是——既然您都能出来,怎么不把药一起带出来呢?”
“实不相瞒,我不是从家里出来的。”张启山道:“我们既不能让黑手得逞,也一定要办成二爷的事。二爷那边我先稳住,九爷和八爷对我家最熟,您二位受累去一趟我家,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落地麻弄出来。”他说着摘下二响环交给解九爷:“拿着这个去家里找我,他一看就明白了。”
齐铁嘴瞪大眼睛:“哦,等等,去你家找谁?”
张启山轻笑:“是我,也不是我。总之这帮外国人阴险狡诈,你们不仅要拿到药材,还要帮他应付过这一关。至于如何拿到药材,就全倚仗九爷的手段了。”
解九爷脑子一转就想通了张启山的话:“可我和八爷拿到药材,怎么把东西送出来呢?您家的情况您最熟悉,可有通道能够便宜往来?”
张启山摇摇头,密道出口周围安插着探子,断不能用了:“我前宅顶楼的储藏室里,有一张复原的汉代床弩,不论精度的话,射程能有五百米,你们拿到药,趁夜色用弩箭把药材射到这边,然后劳烦五爷接应后送到红府。”
解九爷点点头:“事不宜迟,请佛爷赶快动身,赶在二爷行动前拦住他。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你能劝住他了。”
五爷闻言抢下了齐铁嘴手里的葵花盘,又将桌上的茶壶夺过来:“嘴下留情,我今晚靠这两样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努力写……
☆、试探
解九爷派车将张启山送到红府附近时,红府大门周围正鬼鬼祟祟地蹲守着几个人。张启山没敢走正门,而是从邻居后墙翻进了红府。此时院子里丫环仆人四下奔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拿着那个手炉,夫人在车上好暖肚子——不是那个木头的,要熟铜的!”
“来来来,把这个毯子垫在车里。”
“参汤也带一碗,让一让,让一让……”
每个人都在往车里堆东西,甚至没留意到突然出现的张启山。见到院落里的情景,张启山反而松了口气,这证明二月红还没有出发。他溜进后院来到正房,正撞见二月红扶着夫人坐在床边。夫人怕吵,楼里没有闲人,只有一位大夫在做针灸。
张启山轻声走进来,张开虎口对准大夫的后颈,打算先弄晕他,却没想到手掌才一贴近,大夫就夸张地发根都立了起来,站起来就要跑。张启山没料到大夫反应会这么激烈,眼看大夫要转回身,他连忙勾起椅子朝大夫腿窝一踹,然后立掌劈向他脖子。大夫却早有防备,抬起右臂挡住脖子,左手攥着针灸针朝便张启山手腕刺来。
张启山劈出去的右手落在如铁坚硬的质地上,感觉不好连忙撤手,尖锐的针尖擦着手背划出一道线。他退开一步看那大夫转过身,惊讶地眨了下眼睛。
“你怎么在这?”
蔡箴收起刚垂到手里的银链,捂着胸口道:“哎呀,吓死我了!”
他三言两语说清来历——他前天早上被秦寅支出来买点心,回来突然发现宅子进不去了。蔡箴也是心宽,意识到自己身上没钱,长沙也没有熟人后,就毫不犹豫地投奔了长沙最大的永仁堂医馆。他在外游历一直靠着医术,很容易就凭方子取得了堂主的信任,留下来给坐堂医生打下手。今天早上二月红夫人病情突变,二月红家的仆人满长沙请大夫,然而夫人的病情早在医界传开了,根本没有人敢接手。最后二月红家的伙计急了,拎刀堵在永仁堂门口要人,蔡箴便被众人们推举出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