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老丈人摔断腿,借两根银条,下月还你。”
“大哥,我在乡下看中块地,借五根金条,等上月那斗开了花,我叫佛爷直接把钱划你。”
“大哥,赌马输了他们要砍我腿,借钱还赌债。”
……
张副官平日不在钱上使劲儿,兄弟们借借还还就是一句话的事,万万没想到真到他用钱这天竟然半个铜板都没有了!好说歹说,矮个子才答应他等下个月放饷再还也行,但副官需负担她这个月的食宿费用。
蔡箴家当都丢在地下,如今孑然一身,十五块大洋对他来讲算是天文数字。张启山听说他有点本事,同意暂替他垫上这笔钱,但需要他为自己验一具尸体。
如此这般,蔡箴和矮个子就在张府住下了。
“那个小矮子!”矮个子似乎说过自己的名字,但副官懒得记:“你们两个别在这贼眉鼠眼的。”
蔡箴无奈地合上电表箱,和矮个子背过身窃窃私语:“是吧,里面有个保险丝不属于任何一个房间,这栋楼里肯定有密室。”
矮个子点点头:“今晚咱们顺着电线捋一遍,肯定能找到。”
“你们讨论这种事至少小点声吧?”副官匪夷所思道。
两人听话地点点头,果然放低了声音。
副官无可奈何,转身回了前厅,方才二月红携夫人出游,恰路过张府,便顺路进来见佛爷一面。这会两人快谈完了,他得出去给二月红夫妻把车辆安排好。片刻之后,张副官回楼里引两人出来,恰看见蔡箴和矮个子从外面回来。
二月红夫人乍见两个活泼的年轻人走进张府,不禁微微一笑。张启山素来不与外人交好,这两人又嘻嘻哈哈的,和府内众人很是不一样。
“你们做了什么?”张副官盯着矮个子手里的电笔和绝缘剪刀质问。
矮个子把东西藏到身后:“没什么。”
夫人笑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府上的客人,暂住在这里。”副官先向两人介绍道:“这两位是二月红二爷和夫人。”
两人异口同声道:“二爷好!夫人好!”
副官介绍起他们就敷衍多了:“这个是蔡箴,那个是——”他歪了下头没想起来。
矮个子对两人自报到:“我姓秦,取生辰一字,叫秦寅。”
夫人掩口一笑,看了眼身旁的二月红:“很好记的名字。”
司机把两人送上车,蔡箴望着车尾撇嘴:“那个女人快死了。”
“别乱说话。”副官瞪他。
蔡箴背手从后脑勺摸到脊椎。“她这里,尸气入髓,病了好几年吧。”
副官有些惊讶:“莫非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古时枭首,以黑布蒙眼,一刀从脖子砍下去。火化就算了,但如果土葬,黑布是不会拿下去的。在极鲜见的情况下,尸体可能被误葬入养尸地,得以不腐,那么黑布掉落后尸眼所见第一人,将承受它的全部怨念。唉,这种事是很难被发现的,你好好在墓道里打着粽子抢着明器,怎么能知道哪个裂痕后有双眼睛正看着你呢?患者初时脑后会长出一个芝麻大的黑点,黑点向下长成线,到颈下一寸三分时就死掉了。假如这个人命够硬的话,诅咒还会传递给他亲近的人。”
秦寅质疑:“哪里有什么黑线?就是脖子挺长挺好看的。”
蔡箴看着她讲:“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半瞎。”
副官见识过蔡箴的手段,此时便问:“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吗?”
“我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治。蔡家的方法,是在患病初期用银针插入后颈把黑线完整的挑出来,线断人亡。她那条黑线已经长到不能下针了。”
秦寅摸摸自己的脖子:“我后面有吗?”
“再洗几天吧,肤色太黑看不出来。”
秦寅报以一笑,蹦跶进了楼:“佛爷!佛爷!蔡箴说你家有个隐秘的屋子,他买了绝缘剪要剪你家电路把它找出来!”
书房里,老管家提张启山换上一壶热茶。
“佛爷,为什么不给点钱把那个女孩子送走呢?”
张启山把玩着手里的斗彩小碗,心不在焉道:“你以为那个女孩子是凭运气活着到这儿的?在绝对的危险面前,没有运气。”
管家合门离开后,张启山叹了口气。二月红此行前来是为了一味药材,他们本以为从北平拿到鹿活草,这一张救命药方便可事半功倍,却没想到药方上另有一味落地麻无论如何都买不到了。张启山隐隐感到事情背后另有隐情。他把小碗收回锦盒,推窗对走到不远处的蔡箴说:“密室就在后宅,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进去,但你一定出不来。”
蔡箴偏不信:“有这么厉害的机关,那我更要试试。”
张启山微笑:“机关不做不到的,我能。”
蔡箴感觉一道冷箭射中面门,他扭头慢悠悠问副官:“你有没有感觉,你们家佛爷和墓下那时候不一样了?”
“是吧,不太一样了。”秦寅在他前面缓缓摇头:“想不出这种沉默寡言的人会花时间装饰住宅。他是不是把和人交流的时间都用来练习插花了?”
“说不定还有研究缝纫技术,我打赌他衣柜比军火库都大。”
蔡箴和秦寅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入夜,蔡箴和秦寅蹑手蹑脚潜伏进后宅正楼,打开一楼电表箱,鬼鬼祟祟地商量怎么沿墙摸线。巡夜的岗哨列队路过,看见他们两个后扭头就走了——这俩人都是狸猫化的,越到晚上越精神,这几天晚上已经作了好些出戏。起先巡逻队还会报到佛爷那里,然而他只一笑置之,后来岗哨便不再管他们了。
蔡箴蹲下身:“看见没有?电线是从踢脚线走的,把尖嘴钳给我,我们把这根电线扒出来。”
他伸出去的手没有得到回应,秦寅踢了踢他小腿,他愕然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高窗前站着一个人。虽然逆着月光看不真切人物的相貌,但只撇一眼他们就认出了那是谁。于是蔡箴和秦寅把手里的工具一丢,立地转身乖乖回了自己房间。
彼时张启山和解九爷正在后宅书房里商谈。
“佛爷,我派去查药铺的人回来了,他们说一周前起,就有人在湖南和周边四省扫货落地麻,如今六日车程内不可能有存货。偏这味药产自广西,如今那边正打着仗,想补货也来不及了。”
张启山单指揉着眉间:“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有些眉目。听手下回报,落地麻被拉进了日本商馆,当日……焚烧了。”
“那落地麻都治什么长疾?查查有哪户人家患那些病的,能不能借一点过来?”
解九爷摇头:“都去过了,这味药不适合自家长存,如今别人家也都束手无策。”
两人相对沉默之时,楼上忽然响起一声很轻的地板踩压声。立在门口张副官皱眉——后宅正楼二层有张启山的卧房,只有几个贴身的仆人才有资格上去洒扫,这会上面不该有人。
张副官试探问:“佛爷?”
张启山却混若无事地一扬手:“没事。九爷,总之这事劳你多费心了,我也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二爷家的事办好。”
解九爷面色凝重地起身:“我尽力而为。”
☆、陷构
解九爷为二月红奔波的这些时日,张启山也没有得闲。他一面要疏通关系寻找落地麻,一面又要抽身去收漂子,前者或许还能有朋友帮忙,但后者只能他一个人独自去做。
可张府里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张启山。
所以张启山每次从外面回来,都必须趁没人的时候从密道进入。他对自家岗哨的能力十分信任,越是如此,回家时就越得加倍小心。因此这天黄昏时他从外县赶回张府,立刻就发现感觉不对,于是马上掉头查探了周边两条街,然后折回身坐在了巷口的茶摊边上。
他对张府周围情况了若指掌,此刻这两条街上突然出现了十几个陌生的游贩和脚夫,非常不正常。这些人年轻力壮,眼中带神,皮肤比一般人白一点,一看就不是常劳作的人,定有来历。
张启山有点疑惑,暗杀?那这排场早该被张副官发现了,肯定不能留他们到现在。
张府现在大门紧闭,院内无人,看来里面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外面的情况,可张副官那个冲脾气都选择闭门不出,意味着外面的人拥有绝对的威慑力。然而长沙城能让张府避其锋芒的人,想来还真不好找。
陆建勋?不可能,他没这个胆子正面冲撞自己。
日本人?那现在长沙城就该一片硝烟。
美国人?这不是裘德考的风格。
蹲在茶摊对面冒充脚夫的人晒热了,走过来要了壶茶。这小子装得敷衍,一块大洋叮铃丢在木桌上:“不用找了。”他转身时腰间配枪露了出来,张启山心里一惊。
那是一把簇新的美制手枪。
这种手枪今年年初才研发出来,产量非常有限,国内知道这把枪的人都不多,更不要提配置了。唯有中统是眼下大红大紫的一支,故而全线装配了这种手枪。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张府现在的状态。张启山垂目沉思——中统局可不是一般的探子,他们很有些精细的手段,只怕现在张府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