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箴甩着链子叫嚣:“来来来,别挑拨别人,有本事自己动手。”
“蔡家的信符,叫做定身香。”人偶望着张起灵,却扯起了别的玩意:“蔡家人自幼服用秘制药物,因此身上会发散出微弱的药气,这种药气可以保护他们在免受尸毒瘴气的侵害。也因为如此,凡是阴气重的东西,对这种药气都非常敏感。你刚才所见的鱼,本生在古墓里,是我祖上将它们投放到了附近的河流中。这种墓鱼嗅觉奇佳,能察觉两公里外水域的变化,它们寻常时候潜在水底,渔网和吊钩都捞不出。凡生出六十日后,每二百八十天,它们会回到这座古墓里产卵。我们却用龙鼋阻死了涵洞,让鱼只能在外面交配。可如同垂死的蟑螂会排出卵鞘,定身香也会刺激这些鱼放弃固定的繁殖期,让它们从所有水域一次性汇集到这里,也只有如此庞大的鱼群,才能够吃掉龙鼋,将水流引入我脚下的石灰池。”
人偶和气地解释:“你看,只要蔡箴不死,定身香就始终存在,鱼也会源源不断汇聚而来,葬身鱼腹或者死于山崩,你们谁都出不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山体忽然震颤了几下。
蔡箴扭头:“佛爷……”
张起灵耐心听对面讲完,淡淡地说:“他后面有东西。”
人偶背靠岩壁的身形太过笔挺,又微微左倾,不是一个适合长久站立的姿势,里面的鬼脸蜘蛛故作轻松地抠住了岩石表面,才能勉强保持住这个形态。而蔡箴一门心思都在他挑衅的话上,此时被张起灵一语点破玄机,方顿悟真相。
如果蜘蛛会变脸,这时候表情一定很丰富。
张起灵一甩手,长刀飞插进人偶肚子,鬼脸蜘蛛八条腿撑破肉身,抖了几抖后不动了。长刀没柄而入,但即便是张起灵,也不能把一把钢刀完全插入坚硬的岩石里,这后面一定有缝隙。
蔡箴沿着池缘靠近裂隙,他隔空将银针刺进人偶,然后指节一错开启了指环上的机括,粗针随即八面炸开,固定住了蜘蛛。他抖手将蜘蛛扔进下方石灰池,果然看见背后有一条断痕新鲜的山体裂隙。
裂隙从石灰池壁后面的岩壁延伸上来,到人头高的位置截止,池沿部位的宽度约有两扎宽,刚好够一个瘦子钻过去。
蔡箴被外面的冷风一激,惊叫道:“佛爷,有门儿!”
“下面!”
张起灵无端呵斥一声,声音里是未听过的急促。蔡箴反射性朝脚下看了一眼,只感觉幽暗中有个什么东西飞了上来,他想都没想就把三米长链刺向它的上升轨迹。然而东西还没刺到,张起灵已经轻身跃起,跨过石灰池顶端跳了过来。
石灰池有十米宽,他没有助跑就立定起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跨越整个池子。
蔡箴吓得哑口无言,却见那高跳出来的人偶半空减速,又慢慢掉了下去。此时张起灵凌空踏过人偶二次起跳,然后伸手攥住了蔡箴掷出的银链。蔡箴慌忙撤回链子,张起灵随着银链抵达对面池沿,先滑到下方,借着激荡的猛力踏死了悄悄潜伏上来的鬼脸蜘蛛。
蔡箴把张起灵拉上来,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将链子缠回右手:“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鬼脸蜘蛛用人偶吸引了蔡箴的注意,自己却顺着岩壁一点点潜伏回来,差一点就得了手。张起灵略过他,走向后方的裂隙,想着他们四人的体型,钻过去还不成问题。然而冥冥之中,张起灵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哪里不对劲儿。
因为这一点挂念,所以片刻后蔡箴猛然惊叫时,他才能回身一把攥住了下落的银链。
这次突袭来得太快,鬼脸蜘蛛拖着蔡箴的脚把他拽下石灰池,张起灵半个身子悬在池边才定住了蔡箴的身形。他此时才明白潜意识里挂念着什么——刚才踏死的那只蜘蛛身上没有刀伤!那具人偶里一开始就藏着两只鬼脸蜘蛛!
蔡箴的脑袋在下落时接连撞上岩石,此时石灰水正贴着他的鞋底沸腾,裸露的皮肤也像刀掀似得疼。他感觉意识正在飞快地流失:“松开我。”
张起灵说:“别动。”
蔡箴错动指节,四指上的戒指叮叮弹开,然而紧紧绕在手臂上的链子却依然无法挣脱。
他有点急了:“我昏厥的时候,定身香会变质成麻药,绝对不能靠近……”
张起灵点了头,先把身子挪回池沿,然后一分分收紧银链,把蔡箴像咸鱼一样吊在边缘下方。而后他取回手电给三百米之外的张副官打信号,叫他把矮个子一起带过来。
立在缝隙边缘吹着山外的冷气,神智开始模糊……
副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矮个子一起带上了石灰池顶端。当他看到佛爷垂着头昏厥在对面时,眼里就什么都装不下来,简直想立刻从石灰里游过去!
他急匆匆跑向对面,刚来到张起灵身前,就被矮个子揪住了头发。
“吁——”矮个子扯着头发当缰绳,强迫他看身后的手电:“那里好像有字。”
张副官不理他:“再吵把你扔下去!”
矮个子两腿在他腰上一盘,继续扯头发:“哎哎,你傻吗?想想你家老和尚为什么要把唯一的照明工具扔那么远!”
张副官听他说的有理,耐着性子走回来,果然在手电光前看到了几个字:“裂隙是出口。他身上带毒,勿闻勿触。”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被叫做“他”。副官拿起手电照向两米之外的蔡箴,后者已经被张起灵用最后的力气拖了上来,以银链捆住双脚,银链另一段远远拉到裂隙前。
张副官放下矮个子,命令道:“把外套给我。”
矮个子照例做出一副要衣服不要命的动作来,这次张副官没有客气,伸手就撕了他的外衣,然后指指裂隙:“爬过去。”
矮个子裹紧衬衫,忿忿不平:“老子手脚都断了!”
副官按住腰间配枪,眼角一挑:“爬不爬?”
矮个子咕哝一句,用膝盖和唯一完整的左手钻进了裂隙。
副官蹲在这边问:“里面有多长?”
“两米左右!是个山洞”
“那我把佛爷推过去,你在那边拉一把!”
“老子手断掉了!”
“你想死在山洞里?”
张副官一面和他拌着嘴,一面用矮个子的外套垫住张起灵的肩背,这才将他推进裂隙里。送过张起灵,他扯银链把蔡箴也拖了过来。副官自己先穿过裂隙,再硬生生扯着链子拽过了蔡箴——这一程坎坷别扭,银链时松时紧,也不知道蔡箴遭了多少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墓下写死了我了,他们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
☆、冬装
出口位于山的对侧,正在一处山鞍上,这里是岩石山体,地势又高,泥石流已经停息。然而张副官不敢耽搁,先把张起灵背到另一座山坡的树下,再送来了矮个子。然后他折回来用树枝做了一个简易托板,将不知死活的蔡箴拉到了这边。
全体抵达安全的坡地后,张副官回看向彼方山头,依然火焰熊熊,暴雨与火焰缠斗出浓烈的黑烟,没有多久,他们感受到了仿佛一万匹战马从地脉深处奔驰而来的震颤和隆隆巨响。庞大的山体如果被水浇透的蚁穴,萎然垮顿下去。火星和灰尘一起飞溅起来,围绕着山巅飘荡起方圆几公里的烟瘴。
矮个子抚着心口骂:“吓死老子。”
四个人在墓穴里摸爬滚打到半夜,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张副官接着雨水擦过脸,便守在张起灵身边等他清醒。
二十分钟后,张起灵睁开了眼睛。
蔡箴是被高温蒸汽熏晕的,出了墓穴遭冷雨一激,没一会也痛苦地□□起来。没人敢去碰他,他缓了一会自己爬起来,亲手解开系在脚腕上的银链。
“哎呦呦呦,好疼,你们太狠了,不是就这么把我拖出来的吧?”
副官鄙夷道:“救你出来已经仁至义尽。”
张起灵动了动筋骨,虽然身体十分疲惫,但状态不算太坏。然而矮个子和蔡箴就不行了,这一对儿都是活不起的样子。张起灵和张副官一人一个,把累赘背上,然后沿着溪流步行到下游。
沿水而行就一定有人。
四个人在黎明时分,来到一座仅有一个站台的乡间火车站。这里原本是皖系驻军时临时搭建的一个小站,皖系撤军后仅供附近村民使用,每七天才有一列开往长沙的车经过。幸运的今天正是通车日,他们二十分钟后就能搭车回到温暖富足、铺着柔软被褥的布防军司令部。
悲伤的是,他们身上没有钱。
张副官把矮个子丢在站台长椅上,居高临下地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矮个子异常悲愤:“土匪都没抢我的钱!”
“嘿!自己什么出身不清楚?到长沙我就把你扔进警察局,土匪要枪毙的你知道吗?”张副官说着撕扯起他的毛衫,果然听到了泠泠的银元撞击声。副官一只手就制住了扑腾的矮个子,然后轻巧地掏出他紧贴身的手绢。
白绢手帕里裹着五枚银元。
矮个子攥紧领口,抱怀在长凳上打滚:“你不是人!你连土匪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