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升仙大业上与琼华派达成一致之后,夙沧告别玄霄,自去着手筹备。这一节繁复冗长,多半也没有人想看,可以冠上个“闲话休提”的名头。
而在这灵力传输的一年半载间,多多少少,夙沧和她那一大家子也做了些别的事情,聊以打发闲暇,快慰平生。
这些事情还是值得一说的。
※※※
【一】
……
“天下有五凤,五凤皆五色。”
“为瑞者一,为孽者四。”
“似凤者四,并为妖。”
“东方青鸾,其色青。南方朱雀,其色红。西方鸿鹄,其色白。北方鸑鷟,其色紫……”
“——因彻思婷。”
静潇读至此处便住了口,撇着嘴将书简向后一抛,“写这书的人若是知道‘为孽者四’中的白凤做了什么,也不知会不会向读者道歉,再出上一次修订版。”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束白发如雪的夙沧心平气和摇头,伸出手将竹简接住:
“谢先生若知道你这样乱丢他的藏书,也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拒绝再授你偃术……”
“还不是这书中写得太荒唐!”静潇仍是一脸老大不乐意的模样,“九头鸟也好、白凤也好,分明都是凤皇同支,只因形色上稍有差异,就往往被人以偏门左道待之。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
有那么一刻间,夙沧没有答话。
午后有微风轻送,吹动她们头顶木叶萧萧,洒落浓荫一地。夙沧宁静而悠闲的笑容隐藏在婆娑树影之中,远看来无边寂寞,竟似带上了一抹凄凉。
但她还是心平气和地道: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本来就很多的。你要先明白这道理,接受这道理,然后才能活得下去。”
“意思是……要我认命?”
静潇郁郁地将嘴一扁,细秀双眉又打起死结,如花面靥上罩着种格外老气横秋的表情。
“那当然不是,”夙沧伸指在她额头柔柔一点,又反手指着自己鼻尖道,“你看我这‘为孽者四’可曾认过命?”
答案当然是没有。静潇懵懂听着,一时也参不透夙沧话里玄机,正想再催她解释,抬头却见一道宽袍广袖的人影施施然推门而出,如清风朗月般徐缓行来。
那人影投映入静潇眼底的瞬间,也如月映湖心,将她整张脸孔都照得明亮了起来。
“谢伯伯!”
她再也顾不得向夙沧追问,跳起身来就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谢伯伯,你和村里人谈得怎么样了?”
唯独此刻,这个童年坎坷、少年老成的小姑娘才能恢复几分天真神态,让人回想起她原本的年纪。
夙沧的笑容便有些百感交集,一多半是为她庆幸,另外小半则是为旁人酸楚:
“寂破和琼华派白养你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跟隔壁棚的跑了……”
【二】
……
夙沧再次与偃师谢衣相见,正是在她夺走望舒、满地球寻访飞升他法的时候。
设下五灵法阵疏导,以篁山丰沛的地气为基,再以双剑为骨架支起通道——这一途径她在先前便有计较。
但也正如玄霄所说,篁山与昆仑相隔千里之遥,即便凭双剑威能,没有强大的术法支撑,也未必能将灵力完整输送。万一通道漏风,送一路,泄一程,哪怕他们是挪个太平洋过去,搬到琼华也就剩下一夜壶了。
而论法术精深、技艺纯熟,除了长琴和她自己之外,云天青和夙玉亦可作数;静潇与巽芳修为较浅,施展不开大型仙术,最多也只能把石头变成一朵花;夙琴是个学渣,只能在旁边撒花花。
五行尚缺一角,夙沧就在这时想到了谢衣。
也幸好昔年谢衣临别时料定缘分不浅,有心为她留下蛛丝马迹,否则以他这般隐秘行藏,夙沧只怕也要等玄霄冻成了腊肉才能找到。
对于她的造访以及形貌,谢衣并不惊奇。
——毕竟他们头一次见面时,夙沧还是只从枝头扑棱而下的乌骨鸡。
夙沧反倒有些诧异:“暌违两年未见,我人还活着,谢先生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他们上一回作别时,她正准备顺道去作个死。
“自是无须意外。”
这话问得唐突,而谢衣清雅沉静的仪容、谦和恬淡的神态仍是如一,仿佛亘古以来就不曾改变。
他的笑也同样,如千年月华流照,虽光阴荏苒,又屡经浮云蔽月、尘浪滔天,却依然清辉常在,不改其皎皎洁白。
心若冰清,莫过如是。
“沧姑娘可还记得,”他淡淡笑道:“两年之前,你曾经允诺谢某何事?”
“我……”夙沧皱着眉略一思索,旋即恍然:“谢先生叫我珍爱生命,不要死,死了你也救不回来。”
——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轻言放弃。
——请姑娘竭尽全力,活下去。
相较于原话,夙沧这翻译实在没什么逼格。谢衣闻言失笑,但还是温和有礼地颔首:“我的确曾这样说,沧姑娘也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
夙沧怔了一怔才回过味来,“那我也不一定做得到啊。先生就这么有信心?不怕我力有未逮,横死中途?”
“自然不怕。”
谢衣轻轻摇头,神色依旧柔和得如同春水,声音却是清朗而坚定的,像春水里不肯解冻的流冰。
他道:“谢某相信,沧姑娘既已允诺了要活下去,便绝不会食言。”
“……”
然后夙沧就没话讲了。
她早已习惯受人猜忌怀疑,难得被这样无条件地信任一次,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谓“老脸一红”,大概就是指这种画面吧。
谢衣的话却还未完:
“生死之事,姑娘尚能言出必行,足见刚毅。所以谢某也确信,今日无论你前来所为何事,都不会是出于一己私欲,更不会贻害苍生。”
“那么谢某自当鼎力而助。”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
……
道具(望舒)既已齐备,人才(五个)又臻圆满,夙沧很快便依计划在篁山布下了法阵,由夙玉运使望舒,自己则往琼华祭起羲和。双剑遥相共鸣,灵力泉流便从篁山地脉之中腾空而起,如长虹横贯天际,源源不绝地汇入琼华派中。
“这才叫爱的供养啊。”夙琴看得目瞪口呆,禁不住连声慨叹,“不是为你生个云天河,而是直接为你画一道天河……也只有沧沧才干得出……”
“这一定就是你说的土豪,”静潇点头补充,“又土又豪的。”
就在土豪一心一意供养玄霄上天的同时,其他人也没有干候着。云天青自觉大势底定,迫不及待地拉上夙琴回了老家,只可惜他少年时代熊出了风格、贱出了高度,回村不仅没有热汤热炕头,还获得了诸如白菜鸡蛋豆腐渣等一系列热情问候。
真可谓:爷娘闻子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弟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兄来,磨刀霍霍……向着谁那就不说了。
夙琴又一次惊呆了:“早知道你名声不好,没想到这么烂!!”
云天青嗤之以鼻:“那是他们没眼光。”
老家是回不去了,但婚总还要结,为了将“回老家结婚”这个flag树得坚|挺而又贴切,云天青坚决不肯另择他处,而是在家乡附近的深山里扎下根来,挖坑伐木,麻利地盖起了几座小木屋。
这个所在,便是传说中的黄山青鸾峰。
假若这世上没有夙琴与夙沧,云天青与夙玉逃亡、相依为命并最终结合,那么他们的独子天河就将在这里长大,这里也将成为仙四开始的地方。
然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云天青和夙玉没有早夭,更没有带上玄霄玩起双性向大三角,云天青也不必回答儿子“你妈喜欢谁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这次的孩子妈(夙琴)始终都是他的迷妹,阅尽江上千帆,踏破山河万里,而情深不移,初心不易。
——虽然她的男神是有一点多。
不过“男神”这种东西嘛,依照云天青多年观察,反正也都是可望而不可亲亲的,不足为惧。
……
除了他俩之外,静潇回乡探望过养父母与义弟紫英,之后先是随寂破回到幻暝,但族中经此一役,亟待休养生息,无人顾得上她。正巧她也一眼万年成了谢衣的迷妹,索性顺水推舟,大大方方提出来要随谢先生一道修行,扶危济困,亲眼见证这烟火人间。
寂破、玄震与冰中的玄霄面面相觑,十分懵逼,仿佛看见雏鹰振翅而飞,自觉有一种空巢老人般的失落。
夙沧却深感欣慰,她觉得谢衣比上述这些人加在一起还要靠谱得多,由他来教育晚辈真是再稳妥不过了。
至于长琴与巽芳,在夙琴劝诫之下他们并未回往蓬莱,而是先出海走了一趟祖洲。其后音讯飘渺,数月之后才有书信姗姗来迟,让如履薄冰的夙沧与夙琴放下了心。
——听说,他们已经寻到悭臾。
【四】
……
此后一年,灵力法阵有利益攸关的琼华派全心维护,众人各自分散,各归其所,日子都可算得上安乐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