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决不肯将这意思说出口。无论今昔,夙沧最讨厌的就是且行且驻、依依不舍的离别。
她宁可笑着走,闹着走,疯疯癫癫走,翻个筋斗走,一边逗你玩儿一边走……总之她决心去做一样生死攸关的大事的时候,一定要比平常更加欢欣愉悦,拿百倍的精神来攻克难关。
“沧沧她……从头到尾都在笑,可那时候却哭了。”
巽芳交握着双手按在胸前,秀美面靥上满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她肯定吃了许多苦……其实她只想跟我们一样,在人间过最简单、最平凡的日子,根本就不想成什么仙,对不对?”
“不错。”
长琴不假思索便答,果决得几乎有些冷酷,“可人是她自己选的。她既然中意那人心比天高、傲骨峥嵘,代价与后果便也须她自己承担,任何人帮扶不得。”
“巽芳……感觉可以明白。”
红衣的少女轻柔点头,身姿弱不胜衣神色却坚毅,像是一株扎根在峭壁里的桃花。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有一天少恭……少恭做了不好的事情,巽芳也会和沧沧一样,尽一切方法去劝说你,阻止你……如果少恭真正不能回头,巽芳也不会离开,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巽芳,你……”
“别说什么‘保住自己便好’。”
长琴正要开口那刻只见少女抬头浅笑,容光艳艳一瞬间压过了八方月华,“因为对巽芳来说,这世上若没有少恭,也就不会再有原来的自己了。”
卦不必算尽,只因天道无常。
情却敢至深,何惧大梦一场。
如果天数终不能违逆,那么纵然渺小如蝼蚁,也要迎着那如刀的天命走到最后一刻。夙沧如此,巽芳也如此,这世上毕竟还有一种感情,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况且帮人逆天改命,只要不损无辜,那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助我家眷天经地义,讲去美国也是这个道理,谁敢拦我!!
长琴回想起夙沧最后离开时嘹亮的口号、挺直的脊梁,忽然也收拢目光静静笑了:像她这样根正苗红直到骨头里的鸟,的确是天宫鬼殿都不敢乱收的——由她放声疾呼,只怕要闹出来颜色革命。
“对了,少恭。”巽芳又在轻轻地牵他衣角,“沧沧给我带来许多烟火,我们往仙芝田那边去放好不好?若放着积灰,只怕她又要闹脾气了。”
“好,都依你。”
长琴满怀怜爱抬手,温存抚过她乌云般堆在双肩的柔发,“不过放完之后,我们得先去向悭臾告个假,离开东海一段时间。”
巽芳眼底有光华一亮:“莫非少恭要去……”
“是。”长琴轻笑,“我相信沧隅,她的‘道理’放之四海,无往不破,天地也奈何不了她。所以她一定还能平安回来。”
——往事如烟,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太古之约终不复言。
——可那又如何?旧梦长存而前缘无限,从今往后,再结下新的约定吧。
——这一次,定当风雨相偕,死生不负。
“我们说好了,要在古剑奇谭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BGM:犹记多情
琴爸爸喜欢芳芳麻麻,也喜欢沧沧宝宝,可是如果芳芳变成沧沧那个画风,他就要报警了(……
如果对应仙四章节,这一章应该算是《步虚词终》,之后开始就是《终局》了。其实这个文最初预定的结局是仙四式“你TM对我说这是HE我是不接受的”……所以你们想先看你TMHE还是大团圆(X
PS:梦100我在ios服啊要找我玩的话留下ID我来加你们(滚!!!
☆、是昔流芳【我胡汉三又回来更新啦!】
来说个妖怪的故事吧。
如果用幸或不幸来形容,妖怪无疑是相当幸运。
甫一降生她就在神农荫庇之下开启了灵智,血脉中与生俱来的潜力更是可观,即使置身于三族混战、犹如原始丛林一般弱肉强食的太古,也很少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能够伤及幼小的妖怪一根羽毛。
凤傲天。
Marry Sue。
如果换个时代背景,她一定会被人这么说。
作为一方大妖,她轻而易举就能占据最丰美的水土,也能以压倒性的暴力迫使他人臣服。那还是个“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和谐年代,各家自扫门前,只要她不做出类似于种族灭绝的嚣张恶事,多半也不会招来人族修仙者的讨伐。
就这样,妖怪的生存需求得到了保障,那些发源于兽性、无意识的质朴欲望也能轻易满足。
——比如说,“哎呀宝宝今天好想吃个枣☆”什么的。
而在满足之后,妖怪最先感觉到的却是……
“……无聊啊。”
如此这般,化身为白衣少女的妖怪日复一日高踞山头,像是十分厌倦、又好像永远也不会厌倦似的,持续眺望着远方犹如熔金般艳丽的朝霞与暮霭,以及暮霭之中袅袅而上的一缕炊烟。
总而言之,唉,就是很无聊。
没有父母、没有手足、没有亲眷。
从记事起就是如此,她也以此为理所当然。
没有姓名、没有过去、没有愿望。
只是简单重复呼吸与心跳的机能,延续着看不见尽头也无所归依的生命。
她生来就像踏在云端,一派人所难及的轻松自由潇洒,同时一片空白。
口腹的享受再简单不过,交际有萍水之缘也就充足,至于权势、名声、财富乃至长生,在她看来都如风吹即散的沙上之城。闻道是“存天理,灭人欲”,然而妖怪从一开始就没有扰乱清明的欲念,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原初的天理。
换句话说。
后来被世人畏惧为“鬼车鸟”的凶残魔物,在她降生之初,曾经拥有与天上众仙无异、甚至更胜其一筹的超逸品格。
无忧无怖,无欲无求。
正可谓是天人合一,俯瞰红尘纷扰,众多修道者孜孜以求的理想境界。
要说有什么不足,那果然还是她在无欲之余,同时也会觉得“无聊”。
生存漫无目标,流年乏善可陈。从生到死无非一条枯燥平直的单行线,沿途既无动人的风景可观,更无任何值得庆贺的终点。
“……真是,好无聊啊。”
迎着山风晨曦以及清凉的朝露,她一次又一次朝向无人的虚空低语。
漫长生涯中唯一牵动她心弦的,就是榣山水畔那阵清扬悠远的琴声。她甚至因此而短暂地有了目标,卯足劲儿埋头苦修,想要化身为完美的人形去与那乐仙相见。
然而天数颠倒,那最终也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想来也该属造化,就在她苦寻长琴踪迹而无果、心灰意懒之际,无意中飞过了一处饱受水患所苦的村庄。看见那些凡人衣衫简陋,病痛交加,一个个惶惑无措地拜伏于地,喃喃默念着得不到半句回应的神仙姓名,妖怪胸中忽然就激荡起了一点同病相怜般的义愤。
——都是傻,仙人根本不会救世。
——除非动摇天界权威,否则他们只会将人间一切兴亡都视为“自然之理”,对善行与灾厄同样地放任自流。
但凡真正位列仙班者,就如同考入了国家系统的公务员,从此举手投足都随不得自主,务必遵照恒常流转的天道行事。力挽狂澜不可为、救死扶伤不可为、除暴安良不可为,只要维系天道不坠,死生有命,该死的就让他们去死,十八年后又是一个轮回。
对于以上伟光正的神界逻辑,妖怪只有一句话可讲:
【妈的全部都智障。】
想要得救有什么不对?
想要活得更好有什么不对?
看到有人遭逢疾苦,想要伸手拉他们一把,这又有什么不对??
MDZZ!!
妖怪长久活在百无聊赖的空洞之中,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看来,所有为了生存——或是心怀执念,为了抵达某个遥远所在而挣扎前行的人、兽、魔,全都令她欣羡,也全都值得天赐的尊重与祝福。
然而神界从不祝福任何人,也不会听取任何来自地上的愿望。说穿了就是究极的无所作为,唯有自比为天地的优越感、用于惩治抗命者的手段倒是高出凡人千万。
所以,从那时起——
没有名字也没有梦想,本该无所事事终了余生的妖怪,终于找到了足以让她托付千年的大愿。
那就是向所谓“死生有命”的天意发起挑衅,填补神界不作为的空白,实现凡人寄托于天上的希望。
——左右自己别无所求,不如便去看看他人遂愿的模样。
——如果顺道还能给玄女添一把堵,那就当真再好不过。
最初这心念起于偏激,并无多少慈悲或仁爱可言。然而不知不觉之间,她却在扶危济困的雷锋道路上走出太远,甚至被人叫做了“神仙娘娘”。
妖怪一边觉得好笑,一面又揣着些隐秘的自得:至少在这些人心中,自己可要比天庭那些喝茶嗑瓜子的仙人巨巨靠谱多了。
后来,妖怪就有了名字。
那大约是晚儿的曾曾曾(以下略)祖父为她取的,一个抛官弃爵迎娶了狐妖娘子的痴情儒生,平日爱好教孩子以及猴子们念书,百年以后还有旁听的山魈从朝中寄回感谢信——它不知道人类是活不了那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