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夙瑶闻声颔首,半月来头一次轻抿薄唇,挑起一点连她自己也未觉察的冷笑。
“长老果真深明大义。”
……
“————夙瑶,你疯了?!你敢如此对我!!”
“我看你才疯了。”
玄霄的反应并不令夙瑶意外,如今他受阳炎反噬,神智昏沉,简单来说就是大脑过度充血导致整个人长期处于卧槽状态,讲起话来自然也是特别的卧槽。
夙瑶有时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从“我女朋友和我师妹和我兄弟和我娃一块儿私奔不diao我了”的打击之中缓过气来。
只要看到玄霄这种缓不过气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心口那股郁气都平顺了几分。
彼之毒|药,我之蜜糖,古人诚不欺我!
“夙瑶,你气息虚浮,可是连日来操劳过甚?”
共同施工之际青阳回首,他才真正是为后生子弟操碎了心,每一条皱纹里都爬着忧心挂虑。
“无妨。”夙瑶脸白如纸,但仍强撑着抬手抹去了额角薄汗,“凝神,不可松懈!!”
毕竟是要上演大冻活人的戏码,玄霄体内阳炎炽烈,激荡难平,合他们四人之力方能勉强以寒冰压制,容不得一丝一毫差池。
幸好一切进展顺遂,不过片刻之间,他们面前已矗立起一座上接穹顶的巍峨冰柱,披发长衫的青年被封冻其间,连指尖也不能再动弹半分,五官都凝固于最后一个震惊愤慨的表情。
…………有点爽。
夙瑶用力清了清嗓子压下这点快意,回身向三位长老嘱托:“玄霄的灵光藻玉就由我保管,从此任何人不得擅入禁地。此事不宜声张,还请长老……”
三人又何须她再叮咛,当下允诺不再涉足禁地,寻回望舒之前,只当此事已烂在肚中。而玄霄眼睁睁看着夙瑶在自己面前大议生杀,虽是满脸血气都已凝结,眼中仍然不可自制地长燃怒火,星星点点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愤恨之色。
“夙瑶,你竟敢——”
“我身为掌门,心系大局,有何不敢?”
夙瑶此刻心气却已今非昔比,冲他撇下声冷笑便傲然转身,“师弟,你莫恨错了人。若非你对那妖女手下容情,放任她强夺望舒,你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记清楚,是她害你,不是我害你!”
“——住口!!”
阳炎霎时暴涨,似狂风海啸般穿透冰层汹涌而来,一瞬间竟将站立最近的夙瑶撞了个趔趄。
再看冰中那人神情,脸上虽是一根肌肉都不曾改变位置,但目中光华灼灼,清明如洗,赫然已与先前混沌大不相同。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指摘她之功过。”
他一字字道,灵体传音,字字发自神魂,锋利冷锐如同刀戟相磨。
“你且记清楚——无论夙沧做什么,怎样做,我知她决不害我。”
“所以无论下场如何,我也决不恨她。”
自知曾经气盛失言,无形中伤她至深。
往事不可偿还,他便只有从此立誓,不恨,不怪,不疑,一生仅容这一次错误。
卷云台上惊骇懵逼是真,但懵逼之后,夙沧依然是夙沧,是令他啼笑皆非内心崩溃却绝不容别人说一声不好的夙沧。
“你……”
夙瑶愕然失声,不敢相信他竟还保有一点澄明,保得一线玄炎也吞不去的纯然牵挂。
他终究以他的方式回应了夙沧心意,然而唯有这点“回应”,是夙瑶今生今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好……你们很好。”她后退,脚步踉跄,像是要从自己心魔中逃离,“三位长老,我们走。务必全力追拿妖物!!”
……
“听说你要拿我喔,拿一个我看呗?别客气!”
——踏出禁地石门那一刻,夙瑶简直怀疑自己疯了。
不是她疯了,就是夙沧疯了。
不仅是夙沧,还有云天青、夙琴,以及一位她不曾谋面的俊雅青年。他们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踏入了琼华剑林,神态闲适从容得仿佛在逛自家后院。
“夙瑶师姐。”
夙沧当先冲她抱拳一礼,眉眼如花满是粲然笑意,“半月未见,别来无……看师姐脸色发青,想来不是无恙。师姐辟谷已久,难得尝一次腹痛滋味,可曾觉得怀念?”
“你——?!”
夙瑶的确是辟谷多年,平日只进些清水与增补丹药,所以前日就任掌门时突然腹痛难耐险致虚脱这件事……她是宁死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夙琴挨过琼华当胸一刀,如今好不容易借着夙沧妖力恢复人身,脾气更是刻薄,早已在夙沧身后“噗”地笑出声来:
“沧沧你别的没学着,这下毒之后的口气,倒是越来越像男神了。”
所谓“男神”本人——长琴却是温文尔雅没半点刻毒相,缓步上前,向对面剑拔弩张的四人拱手笑道:
“诸位不必警戒。我等今日前来,并非寻衅,实是要与琼华派商谈一桩大事。此事若成,于双方都有益无损,诸位不妨一听。”
夙沧微笑接话:“这自然是有关升仙之事。”
“荒谬!!”夙瑶怒道,“若非你们从中阻挠,琼华升仙大计,又怎会功亏一篑,徒劳而返?!”
“夙瑶师姐,话不可这样讲呀。”云天青轻飘飘地插话,“琼华派自己修仙,却要拿妖的性命来做代价,委实教人看不过去。我们也不是成心与你作对,若有其他法子飞升,顺便捎上我一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派胡言!”
夙瑶将剑一抖便欲上前,却被自她左右闪出的青阳与宗炼齐齐拦下。宗炼抢上一步,目光闪动间透着急切:
“天青,莫非你们……得知了其他飞升途径?”
云天青连忙摇手:“不是‘我们’,我哪有这么大本事?都是夙沧师姐。这半月你们忙着满世界抓人,她也在满世界找人,就是想找出不用侵犯妖界也能汲取灵力的法子。”
他口说与己无关,神色间还是颇为得意,顿了顿又道:“如今她找到了,头一个就想来琼华派讲和,毕竟这法子困难得很,有你们配合也得耗上个一年半载的。早些着手,玄霄师兄便能少受煎熬。”
夙瑶还未答话,青阳慈和的面孔上已现动容:“你——你是为了玄霄?可你为何……”
这一句自然是向夙沧发问,而她闻言肃然,竟连那招牌式的笑容都彻底收起,信手一拢白发,冷目流转如冰泉飞泻,一字一句都落得无比庄严:
“为何?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难道青阳长老以为,我们妖兽只懂发|情和交|配,就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么?”
——虽然内容是庄严个屁。
“喜欢……上……这跟发|情交|配还不是一回事……师姐一本正经说什么呢……”
云天青紧随其后,若有所思地慢慢重复道。
“哎呀天青你说什么呢!好污我不要听!”夙琴掩着耳朵。
“闭嘴让我装完逼。”
夙沧不理会这两人实为虐狗的打岔,也不去看脸上青红交加的夙瑶,只凝目于青阳向他款款一拜:“望舒剑落于我手,琼华左右也是飞升无门,何妨共谋一试。长老若有意一叙,眼下不如先让我过去,玄霄总该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这件事情,你说对么?”
“……”
青阳皱眉沉思片刻,又转首同重光、宗炼二人换了个眼色,便不再言语,收了剑默然退至一边。双剑飞升所引发种种祸事,他们三人看在眼中,各有计较,早已不如昔日太清在时那般狂热盲目。
夙沧展颜一笑,朝身后三人招了招手就要上前,却又被夙瑶冷着脸沉声喝住:“慢着!好大胆子,你可知现今琼华谁是掌门?长老们未免糊涂,这妖女心思诡谲,谁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琼华禁地岂容她自由来去!”
“……”夙沧只好回身,不过她现下的确是心花怒放,连嗔意中也带了三分喜气,“那我跟你说清楚,第一,无论琼华派谁做掌门,我都真的、真真儿的,没有将它放在眼里。”
“你……”
“第二。鉴于第一点,我当然也没把你们这个一面冰箱一面微波炉的禁地放在眼里,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今天真的只是来给师弟送温暖而已,你说冰箱里得多冷啊。”
“送……温……”夙瑶先是瞠目,随即挑眉冷哼,“那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难道还想向我们示威不成?”
夙琴抢着探出头来:“这你就不知道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人越多温暖才越大啊。喏,你看!”说着她便扬手向云天青背后一指——他肩上铿锵作响,正扛着条明显分量不轻的麻袋,“我们连火锅和菜都背过来了!!”
“火……”
夙瑶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就要向后跌倒。
“对啊对啊,”夙琴却还不肯放过她,“沧沧答应我的,为了庆贺我重新做人,我们要在玄霄的冰雕之前,把这些统统吃掉!”
“…………”
直到夙沧施施然取出夙玉那块“灵光藻玉”开启了石门,又施施然率众踏入禁地,夙瑶都还如雕像般木立原地,神色凝固,仿佛也已遭了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