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夙沧半是惊喜半是张皇,嘴唇一时颤抖得不能自持。
然后,她就听见了母亲的回答。
“好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呀。怎么这样慌张,是不是迷路找不着娘亲了?”
“………………”
原来世上会有这样一个瞬间。教你感觉到万事皆休,天地都似不复存在,神智却无与伦比的冷静清明。
冷静,就是冷而又静。
无嗔无怨无色无声,整个世界都成了空旷死寂的沙漠。
如此平和。
如此绝望。
夙沧已有许久不曾向人撒过谎了,空怀着一身演技无处施展,如今终于是找对了地方。
她立马脱口而出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同娘亲闹了别扭,跑出来玩儿罢了。想想真是太任性了,我马上……就回去找她。”
柳青虹和蔼点头:“那就快去吧!别让娘亲等太久了,她怕是要心焦呢。……说来奇怪,我仿佛觉得,自己也像是在等着谁回来……”
说着她便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面碗,皱着纤秀的眉毛若有所思。
她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而且是什么非常重要、非常宝贵的事物。但她想不起来。
因此她只能久久凝视着那碗长寿面发愣,久到夙沧也不由自主地循着她目光向下望去。那面煮得真漂亮啊,细而不软,色香俱全,上头尖尖地撒了一把翠绿葱花,还摊了个形状标致的糖心荷包蛋。
那鸡蛋金灿灿,热腾腾的。
就像是,好梦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配乐是金光布袋戏的《叹三世兮步尘芳》,本章建议配合着BGM慢慢撸。
我保证!这里是谷底,全文都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了(也不太可能有了。)大部分的真相都在这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正太没有恶意,只是头脑简单,看见妖术就想解,狐三太爷之流的熊孩子吧……这也是偶然中的必然,沧沧长不大迟早会暴露真身,不可能与假造的父母长伴,总会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真相是,沧沧没父母没亲人,甚至没有实体,她只是鸿漓分离魂魄时阴差阳错,诞生的一个“人格”。】
PS:琴姐身体是鸿漓用妖力做成的傀儡,为了在沧沧涅槃弱小之时保护她,当时的鸿漓非常疯狂,除了自己和寂破已经谁也不信了。
就这样,九凤命魂四魄成为阵眼永驻篁山,沧沧作为半身,背负了天谴,一直为了实现复活村民的愿望辗转人间(算是跟琴爹殊途同归)。失忆的十六年是沧沧仅有的幸福,然而好梦终须醒,她在失去幻梦的同时想起了真实。从篁山到琼华,从顾长别到玄霄,这是她的轮回,但这次不会再是一样的结局。
本文HEHEHE说三遍!下章放被这个故事日了三观的霄哥,国际惯例:“我年少气盛,伤了一个人的心”“大哥方才说了许多气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玄霄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座山,山里有只鸟,鸟儿头很多,数数有九个。
最初的九凤鸿漓不过是只普通异鸟,每天看日升月沉纳天地灵气,闲着没事儿就出山飞两圈,助上个把人为乐,再静静苏一苏远处山头的太子长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被篁山一带的村民称作“神仙”。人们感激九凤赐福,便为她建起庙堂,虔诚祭拜,并祈求“神仙娘娘”恩泽长久,护佑其子孙后代。
对于这些弱小的追随者,鸿漓一向有求必应,全力施为。然而人妖纷争日渐激烈,终于到了凭她一己之力无法护人周全的地步。
于是鸿漓现世向众人说明利害,带领愿意与妖共处之人归隐篁山,从此避世而居,不问外界。篁山妖族对鸿漓忠心臣服,并无异议,遂与村人同住,成就桃源之景。
这就是我与玄霄看见的幻境。
——至少,那曾经是真实的。
此后光阴荏苒,世上多少无谓鲜血汇成了沧海,累累白骨又把沧海填作桑田。而篁山自据一方,逐渐成为独特的“半妖”村落,安宁和睦,再无人妖界限之别。
只可惜欲念无穷,天地何其广阔,又岂是人人都能安居一隅。
所以,有人向神仙娘娘提出了新的愿望。
“不想一生囚禁在此,想去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外面很危险。”鸿漓劝诫他们,“人会杀妖,妖会杀人。你们大多非人非妖,不容于常世,在外难以自保。”
第一个人退缩了,还有第二个。第二个被她吓跑了,第三个、第四个又会跟上。
鸿漓是只没什么原则的鸟,最终她在村人、尤其是孩子们的苦苦哀求之下选择了妥协。既然无法打消子民的愿望,她便决意为他们改变这个世界。
——然后她一败涂地,在短短数个时辰之内看见世界终结。
其实平心而论,顾长别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自觉此等大事难以定夺,在权衡利弊之后,将鸿漓的愿景一五一十呈报了掌门而已。
他本就不善言辞,那一日几乎是磨破了嘴皮子、熬干了唾沫星子,竭尽全力想要让师父明白,自己并非“被妖女蛊惑”,而是由衷认可了篁山村落中的祥和图景,不再将妖魔视为娘胎里带来的原罪。
顾长别真诚希望,自己最信赖的师门能与鸿漓一起,让那样的清平世界来临。
“弟子誓与篁山同道,心意坚决。师父若不允准,要将弟子逐出门墙抑或立毙掌下,弟子都甘心领受,绝无怨尤。”
说完他连牙关都已咬紧,却不料师父一捋长须和蔼笑道:
“你不为世俗偏见所拘束,能够坚守本心,常怀宽和善念,何罪之有?你且起来,老夫有意与你那妖族朋友一见,还要劳你安排。”
顾长别想过挨骂、想过挨打、想过挨杀,向师父表明心志的一切后果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尊崇有加的掌门师尊是个心机吊。
他严守师命约来了鸿漓,鸿漓也仗着艺高胆大单身赴宴——货真价实的鸿门宴。
她方一踏入山门,便被派中七位长老结阵困住了身形。若论实力,鸿漓自是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但一来对方以众凌寡,二来占尽天时地利,她乍遇陌生道法,一时间竟是难以脱身。
“小长别,”鸿漓怒极反笑,笑得冷冽锋利,如同一把出了鞘的钢刀,“这是什么意思?”
而顾长别愕然无话,脸色煞白像具死尸——他懵逼了。
阵中一位长老红光满面、声如洪钟,百忙中替他做了回答:“篁山汇聚天地灵气,何等宝地。吾等替天行道,岂容它落入妖邪之手?掌门已率众前往山中斩草除根,闲话休提,妖女受死!”
看过几本小说的人都知道,这,便是教科书一般的作死。
所以他们都死了。
鸿漓破阵之后并未恋战,拖了三观尽碎的顾长别直奔篁山而去。然而终究是太晚了,他们抵达时只见尸陈遍野血海横流,村民不论人妖无一幸免,往日欢声尽作了哀哀鬼哭。
“……娘娘……长别,哥……哥……”
有个小女孩儿从血泊中睁开眼来,脸容蜡白气息奄奄,像是一瓣行将成泥的落花。
她的父母倒卧在她两侧,身首间仅剩一点皮肉相接,两臂却仍紧紧交缠着护住幼女。鸿漓倾身去看那孩子,只见一剑透胸既狠且快,不给人留半点生机。
“晚儿。”
鸿漓握住女孩儿的手,低头看见她血染的纤细脖颈上横卧着一道长穗,是自己为这孩子编的璎珞,冀望能守她一世长安。
可是如今的篁山血光遮眼,唯见滔天罪业,不见长安。
“晚儿,别睡。”
她又叫了一声,很想把这孩子留下。但晚儿的身躯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了九凤炽烈的妖力。
“娘娘……晚儿……好……难受。晚儿是……是不是……再也、不能……不能……长大……了……”
“不会的。”
鸿漓已有许久不曾和风细雨地说过话了,开口时有些生硬,轻柔低哑如一把握不住的流沙。
“娘娘说过,你将来会出落成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儿,比娘娘美上千倍百倍。”
晚儿便挣扎着笑:“哈哈,娘娘你……说谎。这一次,说得不好……连……我都、能……发现了……”
“那,算我说谎好不好?别说话了。”鸿漓将声音放得更轻。
“晚儿……好想让娘娘……看看,我长大的……样子…………”
“晚儿,听话。”
“…………”
“……晚儿?”
“…………………………”
少女眼睫上坠着沉甸甸一滴清泪,晃啊晃的还没落下,人已偎在鸿漓怀中静静地断了呼吸。
——鸿漓所深爱的世间,就此与她的天真善念一并终结。
心魔暴长,狂念丛生,所有作为“神仙娘娘”度过的温软时光都成了酷刑。最后无力跪倒在地的顾长别所看见的,只是沉溺于往昔回忆而发狂的凶戾鸟怪,早已不是昔日鸿漓。
“连老弱幼子都不放过……斩草除根,很好,好一个斩草除根。毁我故土,屠我子民,人间修仙,原是如此情状!!————你们全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