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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古剑]白鸿掼日 (川上羽)


  女孩子撒泼耍赖总是不大文雅,但结果证明,夙琴这把泼撒的恰到好处。派中那些个主事的长老,论年纪都能做她爷爷,很是爱惜老脸,不好正儿八经同个伤病在身的小辈为难;况且夙琴行事清白毫无疑点,唯一的黑历史就是跟夙沧做了闺蜜,琼华在修仙一脉中也算知名大户,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搞连坐。夙琴又很识趣地借口养病闭门不出,几次交锋下来,这事竟有了点不了了之的势头。
  云天青旁观着这场斗智斗勇的宫心计,生生给惊出了一头冷汗——夙沧虽然不在,她自豪的影帝素养却在夙琴身上青出于蓝、发扬光大,他几乎要怀疑夙沧已死,夙琴是被她的鬼魂给附身了。
  玄靖也觉得夙琴冷静到不正常,总疑心她是忧思过重,不声不响地发了疯。有一回他试探着问起,夙琴正披衣坐在床上翻阅宗卷,闻言摇头苦笑:
  “你当我不急不怕?我是急过了头,怕过了头,整个人都麻木了。我很想去找沧沧,可是我一走,别人立刻就能坐实我俩同谋,我再多长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我们在琼华还有事要做,眼下沧沧回不来,我更该顾着自己,至少要把她留下的事情做成,这样才算能给她帮一点忙,沧沧才会高兴。”
  玄靖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觉出她这句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蕴了壮烈的决意。
  于是他问:“那我能帮上你们的忙吗?”
  夙琴微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沧沧是妖,我是妖的好盆友……你,帮我们?”
  玄靖向来敦厚本分,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一刻的鬼迷心窍,便搔着后脑勺讷讷地道:
  “我跟泥土矿石打了半辈子交道,对这些死物的品种如数家珍,梦里都能背出来。至于活物的品种,我反倒是不大计较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至于玄霄,他从太清手中接过羲和剑后便自去禁地修行,除了同修的夙玉、同住的天青,已经很久没有弟子听见他的声音。而在诸多假作真来真亦假的小道消息中,唯有一条得了多名目击者的证实,算是确凿无疑:
  关于夙沧原形一事,是夙瑶亲自前往告知玄霄。那夜他们刀光剑影地大吵了一架,玄霄直斥夙瑶空口无凭诬人清白,几乎要拖她去掌门面前理论。后来他一夜无话,第二日便带了两团“毛线球似的流苏”去寻宗炼长老。两人长谈许久,待玄霄从剑台出来时,日头已慢腾腾地爬上了中天。
  头顶太阳白花花的晃眼,他走在太阳底下,人也是一身一脸的白,苍白煞白惨白,白得像是浑身活气都给绞了出去。只有一对眼珠子漆黑,黑得肃杀凌厉,像宣纸上狠狠按下两个墨点。
  看见的人都说,那眼神里是含了仇的。
  ……
  ……
  而另一边,夙沧也在山下有心无力地干着急。
  她虽然皮厚耐操,但这次毕竟是少了个胳膊,总得花上个把月才能养好元神。夙沧不怕残疾,却怕朋友落到比残疾更惨的境地。
  幸好琼华还留有夙琴这个暗桩,天青玄靖也肯帮忙,三人悄悄地折了纸鹤来充信鸽之用,时不时就有点儿消息从昆仑山上传下来。
  于是夙沧得以知晓,羲和、望舒双剑已经大功告成,交付到了霄玉二人手中。夙琴孤掌难鸣,眼看着偷剑无望,便铤而走险向云天青拉起了外援,扮个神棍嘴脸开始剧透。
  然而剧透也并没什么卯用,毕竟云天青不懂什么叫仙四,更不懂自己是三次元多少姑娘心中的悲剧男神——虽然可能比不上玄霄——他本着认真尊重的态度听完了剧透,然后表示师姐你说得十分生动,我也很乐意相信你,但我不能为了一个故事就跟师门撕逼啊。
  夙琴无言以对。
  的确,云天青和夙玉、玄靖都不同于她,他们对琼华是怀了真情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听来潇洒,却不是轻易就可道出。
  她也曾尝试过釜底抽薪,直接劝夙玉放弃修炼——玄霄就算了,Get羲和那一日他眼里都是红的,仿佛人生又有了方向。夙玉心境通达,对所谓“飞升大计”本就是兴致缺缺,又因夙沧逃亡一事而齿冷,竟真的向太清提出了退意,试图交还望舒。
  理所当然的,这也没有什么卯用。
  只因望舒的设定十分讨巧,必须“以至阴女子为宿体”方能发挥力量,却不一定“要由至阴女子来使剑”。换句话说,望舒自夙玉握上剑柄那一刻就已认主,即使夙玉半路罢工不干,再换夙瑶上线也是OK。无论夙玉跑去天涯海角,望舒剑都能远程抽取她体内的灵力,至死方休。
  “……这他妈什么霸王条款啊。”
  夙沧将这武器设定含在口中细细咀嚼一遍,忍不住地骂了一句娘。
  那清秀琴师抱着古琴从门口飘然而过,闻言停步颦眉,轻咳一声:“姑娘伤体未复,不宜劳神。”
  翻译过来就是你别在我家骂街啊。
  夙沧回神转身,还未开口先绽出了一脸笑意,五官拼成朵盛放的花。
  “琴哥……先生好。”
  自她在这座宅院寄人篱下以来,已过了一段时日。她伤势未愈,那琴师也不开口撵人,只说自己并非此间屋主,让夙沧不必拘泥,去留随意。夙沧左右斟酌,一时找不着更稳妥的去处,也就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她去了倒好,这一留,就在太子长琴天定的永世孤独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长琴自从被“天意”批下了天煞孤星的命,直如从云端跌入尘泥,千年来流离颠倒,过得十分不堪。虽是风度涵养依旧,但那涵养不过空披一副皮囊,内里被漫长岁月蛀了个千疮百孔,早已不复从前。及至与夙沧相遇,他见惯了红尘冷暖,看厌了人世炎凉,已然是死了心绝了念,愤了世嫉了俗,自以为除我之外,人类全不是东西。
  但即便走到如此地步,他仍是活着。活得想死,仍是不甘心放了手去死。
  也是阴差阳错,他命魂四魄为人所夺,按理入不了轮回,死后残魂灰飞烟灭,是真真正正的万事空。苦了几辈子几十辈子,再苦他也不怕了,但要他就这么抱着以百年为单位的寂寞孤单去死,身后无人念想无人记,什么也留不下来,他不甘心。
  太子长琴活着,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地活着,算尽机关沥尽了血,到头不过是贪生贪情。
  他救下夙沧是一时兴起,因为那小姑娘伏在血与泥里挣扎求生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触动了死灰底下尚且温热的一点心肠。
  ——然后他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他怎么会觉得她像自己?她要像他,他要像了她,那还得了?!
  夙沧嘴碎,这些日子絮絮地向他说了自己身世,包括她记得的和不记得的。太子长琴看她傻呵呵的没心没肺,仿佛就是自己渡魂的某一世,九死一生地爬回家去找老婆孩子,却因为样貌改换,愣是把人吓了个半死,自己也差点被乱棍打成全死。这样的Bad Bad End他已经经历了几十上百次,换算下来当然该是自己更苦逼一点,但夙沧头一回遭这种罪,天真心性必定受创极深,大抵该有他十分之一的苦逼。
  于是他把她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后辈,冷眼旁观之余又生了一点哀此生之多艰的愁思,为她,也为自己。
  ——可是这孩子她!竟然!完全不觉得自己苦逼!!
  “这个嘛,我觉得我就是运气不好啊。手一滑被剁了手,在江湖不是稀奇事,还有人手滑就被削了头呢。”
  太子长琴本想跟小姑娘交流一下被人目为异类的悲愤感想,万万没想到她在丛中回过头来笑,空空如也的袖管甩起来像道流云。
  “什么,你说夙瑶师姐的反应?都是教育的锅咯,教育生偏见、偏见生悲剧,悲剧止于智者,但世上总不会人人都是智者。伤心归伤心,我是不怪师姐跟我翻脸的,也不后悔舍了翅膀救她。”
  长琴又把手按上了眉心。他简直想不明白,就夙沧这可怜的智商和圣母的性格,是如何在人间熬过几百年的。
  “不过我是真讨厌琼华——哎唷好爽,叛了师门总算能痛痛快快说了!总有一天我要修炼成大魔王回去砸了他们。”
  ……好罢,刁钻记仇睚眦必报,还不算是圣母。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夙沧大言不惭地发表完这番谬论,忽然就闭上嘴定定地盯住了长琴,眼中莹然有乌光流动,良久方才退后一步,笨拙躬身。
  “我能在这里规划将来,能笑,能伤心,都是赖先生那日救我性命。我承认过去我遇上的好事不多,救人救了个人渣,拜个师门三观不合,最近更是倒霉到日了狗。但任他外头世界再乱,我心里总留着一块太平净土,装我最开心的记忆最喜欢的人,难过了我会躲进去,揣着这点念想我就能活。再苦再难我都想活下去,想看他们好,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救我,给我这个机会。”
  “可是你呢先生,你心里有没有能躲的地方?”
  “……”
  没有一点点防备,迎面往心窝里戳来一把刀,刀上还涂了翔。
  太子长琴越发地要对世界绝望了,难得他心情好起了一念慈悲,末了竟然还是挖坑埋自己。当初就该把她放野外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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