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青如是说。
“……不要学她。”
那一刻玄霄真有点欣羡云天青这样不管不顾率性而为的乐天脾气,但这句话他是撕了嘴也不会说出口的。
无论如何,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收下馈赠未免有失礼数。回礼先按下不提,总是该去寻她道一声谢的……即便这所谓的“馈赠”丑到根本带不出去。
玄霄打定主意便匆匆出了门向人探问夙沧行迹,一路上胸中百转千回,尽是在盘算见了她第一句话该怎样讲。
——虽然剑穗很丑但是谢谢你的心意?
——虽然你上次喝醉的样子很丢人但我会努力忘记的?
——虽然……
不行,总觉得戳哪儿都是雷点。或许夙沧说的没错,那一夜的确已对他造成了类似心理阴影的深重创伤。
而这一切烦恼纠结,都在夙沧身影映入他视界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师、姐?”
到头来,他所能清楚吐出的不过二字。
玄霄是在琼华风景5A级名胜醉花荫找着夙沧的。当时她正如所有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一般,专注而沉醉地沐浴在漫天花雨中,青丝飘散玉面微红,纤纤双手紧握着一根花团锦簇的长枝——
——挂在树上做引体向上。
“…………”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百八十七,一百八十八……”
——而且还在喊口号。
“………………”
“一百八十……嘿咻……九!喔,是玄霄师弟啊!你能跟我说话了,莫非心理阴影已经治好了?”
——不,好像,面积,更大了。
“师……姐,你……这是…………”
“我在锻炼上肢肌肉啊!我已经想通了,剑术真的不适合我,不如就把拳击练到登峰造极吧,起码打群架还能派上点用场。仙人也不一定要用剑啊~”
——但仙人肯定不会用拳击,话说拳击是什么……
玄霄心中近乎机械地感叹着,那种常识被人当球踢的幻灭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然而,与此同时。
“那个啊,师弟,我反省过了。琴姐叫我好好回想一下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我也想不起太多……总之,如果师弟不喜欢我喝酒或者骗人,我会跑到师弟看不见的地方再干的。”
挂在枝头挥汗如雨的少女双颊一缓,啪地绽放出了犹如她头顶清圣邈远的昆仑天光一般——真诚而又慈爱,仿佛能够润泽万物的笑容。
“所以那个,我以后尽量不惹你生气了,也有拼命编穗子给你赔罪,你看我们要不要和好?我虽然不记得自己在山下跟你讲了什么,但我记得你是个肯听我讲话的好人。反正大家目标都是成仙,今后就相亲相爱地一同努力吧?”
“……”
玄霄攥紧了那狗啃一样的剑穗,无声长叹。
“我……并未责怪师姐,所以可否请你从树上下来……”
“好耶!师弟原谅我了!!”
“……”
于是玄霄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这数日来因为“目睹了师姐超丢人的场景”而左右为难压力山大,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回头想想,这个人……一生中有不丢脸的时候么?
没有吧。
肯定没有的。
但归根究底,夙沧或许并非不具备与人相交的常识,只是习惯将其中自视为“不必要”的部分尽数抛开而已。在与她志趣相投的同伴譬如夙琴玄靖云天青眼中,这恐怕早就不算是什么丢脸,而是一种纤尘不染的止水境界,一种超脱外物的拔俗情操。
当然,此时的玄霄还远未到与她“志趣相投”的地步,不过是勉强把握住一个同她相处的支点,不至于再跟夙瑶那样一天厥三次罢了。
——好好一个人,可惜疯了。
那是玄霄下定决心朝她迈动脚步之前,脑中晃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营养的剧透:琴姐其实打过仙四,但是下了盗版,穿越的时候被屏蔽了()现在因为触发关键剧情,正在缓慢恢复中。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穗是哪来的经验大家应该都懂。琴姐喜欢云天青,我觉得打过仙四的人多少都会喜欢云天青,他就是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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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机油:为什么夙玉是唱歌,夙沧就是做引体向上啊!!!!
我:这不就是夙玉和夙沧的区别?
机油:话说仙人也会用拳击啊 你知道龟仙人吗
我:(。
我:玄霄被引体向上震惊了
机油:玄霄吓得做了个俯卧撑
☆、好好一CP
物换星移,转眼又是将近一月过去,掌门太清真人仍旧不见影踪,终于连夙沧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坯子也开始察觉异样。留在派中执掌日常事务的长老对此亦是讳莫如深,颇有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味道,就连眉宇间刀削斧凿的沟壑都多了一重无言的压力,夙沧和云天青他们就戏称长老脸上的褶子里藏了个不能说的秘密。
而夙琴神思恍惚的日子越来越多了,她偶尔会影影绰绰想起一点什么,像是有团乳白的水汽漂在眼前,刚要伸手去抓便失了形状。某次夙沧开玩笑地问起“明明同辈师兄弟都改叫玄那啥了,为什么小青天还叫做云天青呢?”,夙琴脱口而出“设定问题别多想”之后如遭雷击,惶惶失神了足有半刻间有余,攥着云天青衣袖死活不肯撒手,神色不知怎么就有些惊恐。
除此之外,仍是岁月静……静……静…………嗯,静静是挺好的。
但玄霄就未必了。
“师弟师弟,这花蜜味道可特别,你要不要尝尝看?”
“……”
“师弟,有只蜂儿停你头上呢,你别动啊,看我把它轰走——”
“……”
“师弟,大清早的你不嫌地上露水重么?上回我从寂玄道弄回的雪云毛,交给青阳长老之后还有剩,不如我铺好了你再坐上去运功……”
“…………师姐。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么?那我帮你把玄靖师兄找————好了好了,说笑而已,别摆出那么骇人的表情嘛。”
夙沧边打着哈哈边撩起衣摆在玄霄身边席地而坐,头颈半歪,小短腿弓一条放一条,单手随意搭在一侧支起的膝盖上。对比一旁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玄霄,不免就给人种性别倒置的错觉。
“师姐你……”
玄霄启唇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便觉得再同她说什么也是无用,“罢了。今日又有何事?”
“没事我不也常来找你玩吗?”
夙沧低头拔了根草茎一圈圈绕在手指上耍,口中心不在焉地答着。
“但今日的师姐,似乎比平常无事时更为饶舌……”
正闭目调息的玄霄将眼睑抬起一线,从中透漏出几乎已经死透的冰凉目光来。
“……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已是你第三十八次向我搭话了。如此意志若能用于修仙正途,玄霄更当感服。”
“不要,修仙哪里有师弟好玩。”
夙沧眼也不眨就将小腿一蹬,踢得草叶上晨露飞溅。
“…………师姐,这等话你当真不能犹豫一下再出口么。”
“不要,我答应过师弟在你面前不能撒谎的。”
“那你不妨保持沉……不,这未免难为师姐了。我沉默便是。”
“不要。你心里有话却不讲,就跟尿急却硬撑着不上茅房一样,会憋出病来的。”
“师姐,你究竟想怎样。”
“这话该我问你啊!”
夙沧立起双掌在胸前啪地一合,脸上又盛放开了那派令人无从抵挡的清爽笑容。
“据我所知,玄霄师弟你这两日同小青天说的话,比平常还少了三成。”
“……那也不过是从三句减少到两句而已,不必刻意夸张。”
玄霄不为所动。
“难得前些日子表情包丰富了点,最近又故态复萌而且变本加厉了。”
“我一贯如此,不必风声鹤唳。”
玄霄心如止水。
“练起功来比往日更拼命了,每天至少晚睡一个时辰。”
“业精于勤,岂非修仙本分?”
玄霄正气凛然。
“晚上还说了好多梦话……”
“什么?!”
“啊哈哈。”
夙沧两手支在腮边,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眉眼,“原来这么轻易就能叫你惊慌失色,从前我们可真是做了不少无用功啊。不过人年轻时多少会走些弯路,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所谓‘从前’不过也就是上月之事。比起这个,师姐你说我的……梦话,是从何处听……”
“当然是听小青天说的了。不过他自个儿睡得晕头转向什么都没听清,你也不用紧张成这…………对了,你为啥这么紧张?”
夙沧两手环胸轻描淡写地说着,扭头正对上玄霄尚未恢复血色的煞白脸孔,不禁也对他略显夸张的反应感到几分困惑。但她向来心思活络,当即灵机一动挑起了眉梢道:
“师弟,莫非你……脑补了我半夜将耳朵贴在你房门上,流着口水喘着粗气兴奋偷听的景象?哦,脑补呢就是妄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