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掩口嘘声,忙和青儿止住笑出来,转了个圈给板儿看了。只见她身着元色绉纱袍,束着青色玉腰,坠着紫荷袖囊,登着皂底小靴。又看她貌如良玉,质比精金,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人都道是少年儿郎好面容,却谁知轻纱帽里罩婵娟。
板儿一眼看毕,已经喜不自禁,拍手直赞好,倒让青儿嘲笑了一回。又和巧姐寻了豆面,沾了水在脸上轻轻抹匀了,再看时虽已不复方才那般绝色倾城,却仍旧是目如点漆,唇如施丹。
几个人忙活完毕,你看我我看你偷笑数次才堪堪走到姥姥房门前,板儿便站在帘子外佯装作态说道:“姥姥,我们福大爷看你来了。”
巧姐一听忙摆手说使不得,板儿和青儿却不管许多,忍笑推搡她进去。姥姥彼时正在炕上眯着眼醒神,猛的听见福大爷来了,慌慌的下炕边穿鞋边道:“什么福大爷?敢是周老爷家里的福大爷么?”
正说着,板儿等人便已到了屋里,刘姥姥不知他们几个玩的把戏,老眼看着面前站了个年轻的后生,衣着整齐模样端庄,也以为是周福襄来了,看着只他们几个人忙问道:“大爷就自己来的么?怎么没见人跟着?”
说着就过来拉巧儿的手,板儿和青儿见姥姥果真认不出来,两个人捧着肚子想笑又不敢笑,便是巧姐也忍得辛苦,不敢开口说话。
姥姥见他们都不言语,又用手摩挲了巧姐的手背道:“大爷来的时候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么,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也不知要怎么招待大爷才好,青儿给大爷倒水了没有?”
青儿笑的几乎肠子打结,一面揉一面道:“姥姥再仔细看看,大爷长的像谁呢?”
刘姥姥听闻真就细细打量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半晌道:“不像周老爷,倒是随了周夫人的品格。”说罢,还道了一句长的越发俊俏了。
板儿扑哧一声笑开,青儿也掌不住,一下子瘫在那炕上,哎哟笑道:“姥姥,你就没见到巧姐姐不在这里么?”
刘姥姥听见巧姐姐三字,才有些恍然,再看面前的‘福大爷’亦是忍俊不禁一般,拍了一把大腿笑骂青儿板儿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把姑娘打扮成这样了?还哄我是福大爷过来了,我说今儿怎么看着福大爷矮了一些,原来是姑娘站在这里。姑娘也是,好端端的,你就任由他们拿你胡闹,连句话都不说。又打扮的这么样,真真是个小哥儿了,姥姥年纪大了眼睛都不中用了,只管着姑娘叫大爷呢。”说着,又看了巧姐一回道:“这衣服姑娘穿着倒也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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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忙讨好笑道:“是我的手艺呢,依着姑娘的身量拿了哥哥旧年的衣服改的,姥姥你瞧,穿上可不就是正好。”
刘姥姥笑道:“瞧把你精乖的,等你爹和你娘家来,看有的说你呢。姑娘也快别跟她们闹了,去换下来吧。”便要带了巧姐去厢房去。
巧姐见已经说开,才敢跟着青儿板儿笑出声,拉住姥姥,搀扶她炕上坐了,说道:“姥姥别急,这事说来话长,还容我们慢慢道来。”于是就趁此将板儿与自己商议的伴读之事说了,不等姥姥回话,又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面上的妆容道,“我们花费了好些的功夫做成这个样子,没想到果然瞒过了姥姥去,足见是行得通的了,只是要问问姥姥怎么想?”
刘姥姥坐在炕上听完巧姐说的话不免有些傻了眼,原本只以为是他们闹着玩的,却不料是要替巧姐出去做伴读打算来的,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攥了巧姐的手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又是闹得那一样呢?咱们家住了不好么,怎么要去周老爷家了,还是去给大爷做的伴读,你是个姑娘家,哪里能成日跟小子们在一起的道理?再者,往日你在家的时候也是仆佣成群的,虽说如今家业凋零,但姥姥这里还养得起你,决计不能让你堂堂一个侯门小姐去给别人端茶递水的伺候。快把这个念头打消吧。”说着回头又啐了板儿道,“好糊涂的混账东西,我说歪喇里你们怎么想起来这样装扮姑娘了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每日跟着那福大爷转悠,那是你的造化,可是姑娘和你不一样,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那小福大爷凭他怎么富贵,也高不过姑娘头上去。往后再要我听见让姑娘出去伴读的话,仔细你的皮。”
说的青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独有巧姐开口道:“姥姥别怪旁人,这也是我自个儿的意思。我想着来了姥姥这里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了,却因为介怀身份连大门都不能轻易出去,若是住个三两个月也就罢了,如今家中有难,不知多早晚才能回去,总不能时刻都关在屋子里。换了装束,虽于理不合,但能平心所欲的行动处事,又能见识你们这里的风光,何乐而不为呢。”
板儿也道:“姑娘说的正是,况且福大爷的为人,姥姥是清楚的,带人和气又不拿大,端的是个好脾性儿的主子,姑娘乔装打扮去了他那儿,断不会受了委屈。知道姥姥心疼姑娘,这不是还有我在那里么,万一有了好歹,我也能抻手帮着姑娘一把,强如把姑娘关在院子里,这也不能见那也不能见的。出去了,我们也好带着姑娘各处走一走看一看,她以往在家里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了咱们这儿就不必那么拘谨了。”正说着,就朝巧姐挤了一下眼睛,巧姐会意,忙抱着姥姥的胳膊软声哀求。
刘姥姥自然受不起她这样的撒娇作嗔,忙抱住巧姐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好好,姥姥依你就是了,只是咱们可要说好了,白日里你去福大爷那边,跟着福大爷玩笑都不妨碍,到了日头落了的时候,可千万要回来,仔细漏了马脚,让人看出来笑话。板儿也记住了,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去将姑娘接回来,平时多长些心眼,别让人离得姑娘太近了。即使是福大爷那里,他吩咐的事能揽过来你就都揽过来,别让姑娘受委屈了。”
巧姐和板儿见姥姥像是答应了,岂有不一一答应的道理。到了酉时,狗儿夫妇两个从田地里回来,姥姥和巧姐板儿又把这事和他们说了一回,狗儿很不同意,直说不可不可,难得王刘氏想得开,忙推着狗儿的肩膀嗔道:“怎么不可以,我看就很好,才刚进院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姑娘是隔壁的顺儿过来玩了呢,竟没想到你们几个小孩子打的好算盘。既然是福大爷那里缺人手,横竖咱们家也没有什么可忙得,不如去大爷那里玩耍一会子呢。就是我们到了农忙的时候,也常把青儿带去田间地头跟着收种,如今只因为姑娘是侯府的小姐,怕将来查对出来,于姑娘名誉不好,才不敢轻易的让姑娘抛头露面去。只是在家里还要把话儿给说圆了,外头倘或问起姑娘叫什么,姑娘可怎么说?”
巧姐见问,偏着头想了一阵,才不慌不忙笑启唇道:“听妈妈说,我这个名字还是姥姥给起的,万事皆从巧上起,倒不用改它,既然哥哥的名讳是天合,那么我就随了姥姥,叫刘天巧吧。”
王刘氏狗儿和刘姥姥闻言都细品了一回,齐笑道:“难为姑娘如此有心,就叫了这个吧。以后青儿和板儿也少不得改口,叫你一声巧兄弟才是。”
青儿和板儿真就笑的都叫了巧姐一回巧兄弟,巧姐亦是拱手抱拳回礼,逗得大伙越发欢喜,忙忙的备下酒菜,权当为巧姐祝贺新生。
到了翌日一早,板儿不到卯时就起了身,换好了衣服。因没看到巧姐出来,便将缸里的水都挑满了,又替狗儿夫妇烧水做了饭。忙活完这些,巧姐才穿戴整齐,跟着青儿到棚子里吃了些饭,又听姥姥和狗儿夫妇再三再四的嘱托她出门的事宜,才和板儿一块儿往周员外庄子上去。
许久没出院门,巧姐出来了顿觉新鲜,且又是男装扮相,不必拘泥于世俗规矩,余光里看着板儿大咧咧的迈着步子,她亦跟着学了甩起袖子大咧咧迈开步。
兄弟两个一路走来,虽然板儿有心起早避开亲邻,依然有早起做活的遇到他们,笑着问是谁家的小子。板儿只得依照之前说的,谎称是远房舅舅家的弟弟,跟来小住时日。众人也不疑有他,见巧姐乖顺懂礼,逢人就跟着板儿问好,模样生的讨喜,多夸赞不已。
板儿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地,也觉得巧姐扮上男儿益发好看,喜得眉眼带笑,直走到庄子里,通报了门上的小厮,说带了家中的弟弟前来见过福大爷。
周福襄也才起了没多久,正由小厮们伺候着洗漱,听说板儿带了人来,想到或许就是昨日他口中说的那个弟弟,忙叫人请了他们进来,自己也赶紧收拾了衣服,站起身迎上去。
早有两个垂首立在门旁的小厮看着外面进了人来,忙打起了大红绸软帘,一个着青布直裰一样带着细黑骔网巾的仆从领了巧姐和板儿进去,见了周福襄笑道:“大爷,板大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