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闻言,皱了皱眉头,手里的树枝漫不经心的从草地上拂过,半晌才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而已。”
板儿怔了一会子,松开手绕着巧姐转悠了一圈,才喘匀了气道:“莫不是大爷说你什么了?”
巧姐低下头,摇着头不说话。板儿心里越发狐疑,又转了一圈看她道:“那么,是他身边跟着的人说你什么了?”
巧姐仍旧是摇头,板儿无奈叹口气,只好站在她面前,半弯下腰,对上巧姐的一双杏眸道:“小姑奶奶,到底是怎么着了,你好歹给我一句话啊。刚才四儿他们都说让我别进去,大爷正和你置气呢,这会子你又是这么个样,倒让我怎么办呢。”
巧姐小声叽咕一回,板儿听不大分明,只得凑前去又问一遍,才听巧姐说的是不去什么劳什子伴读了,要留在山坡放羊。一句话说的板儿哭笑不得,抬首看了一眼羊群,又看了一眼巧姐才道:“就算是放羊,该说的还是该说清楚。来时姥姥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千万不能给你受了委屈。此刻你和大爷这样,我不过问两句,倘或庄子里传言开,姥姥再要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呢。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当真是大爷说了你什么,那么我理当该替你出口气的。”说着,似是怕巧姐不信,忙挽袖捋胳膊信誓旦旦一样。
巧姐原本还剩下的三分气,让他这般不明不白的搅合一通,倒是彻底全消了。微微笑着替板儿将袖子放下来,娇嗔说道:“也没哥哥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大爷要看一本书,而我不愿意,两下里说恼了罢了。才刚出来的时候,大爷说既然我们看得不是一样的书,竟不需要我再去了,我出来后原是要找哥哥来的,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你。恰巧见了这羊群,又看了一回种豆,倒是有趣的紧,哥哥不嫌弃的话,不如带着我跟你一块儿放羊吧。”
板儿听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道书读多了人也忒酸腐了些,不过为了一本书就闹得面红耳赤,也着实是没头脑。又听巧姐说要跟他一起放羊,便笑道:“放羊的事儿倒是好说,只不过咱们还得想一想,如何把伴读不成之事瞒过去,别的让姥姥他们误会了。”
巧姐笑着正要点头,远远看山坡下又跑上来两三个人,俱是青衣小帽,板儿听到动静也不觉回头看了,见了当先过来的人忙笑迎道:“四儿,你们怎么也来了?”
第三十章藏真心书童置闲气(2)
四儿正是跟着周福襄的小厮,得了周福襄的吩咐找巧姐和板儿来的,几个人屋前屋后的跑了好几趟,亏得有人眼力结实,看到他们在山坡上。这会子碰了面,四儿便拉了板儿的手道:“板哥儿快走,福大爷找你们呢。”
板儿道:“福大爷找我们?什么我们?”
四儿便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找的你和你身边的这位哥儿了。说起来,你们家这个小哥儿脾性也真是左强了些,大爷不过说句话的功夫,哥儿就跑没了影儿,如今可好不容易找着你们,快走吧,当心大爷等的急。”
巧姐一听,忙摆了手任性道:“我不会再去那里了,这可是你们大爷自个儿说的,我们原不是一样的人物,自然当不起那个伴读。”
四儿看他不像是拿腔作势,倒像是说真的,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不是我们当着哥儿的面说三道四,大抵哥儿年纪小,没给人家当过差,一言半句不合哥儿就恼起来。可凭他怎么样,大爷毕竟还是正经的主子,难道主子说你一句就了不得了?我们这起人若都像哥儿这样,大爷还等着谁去伺候呢。况且大爷也不是有心要说哥儿,才刚来的时候,大爷还叫我们跟哥儿说了,原是他的不是,叫给哥儿赔个礼。他既然有这份心,哥儿好歹担待几分,就同我们去吧。”
这里又有个小厮跟着劝板儿道:“老四说的对,小哥儿不知道大爷的为人,难道板哥儿你也不知道了么,平日里何尝见过大爷跟人翻过脸?不过是因为今日见了哥儿心里喜欢,他喜欢就亲近些,一亲近就不免带了小性儿,况且即使是主子错了,也没个向奴才们道歉的理儿,如今把话都带来了,哥儿就别计较许多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那些跟着找来的小厮登时都张开了口,七七八八说个不停,也有替周福襄给巧姐赔不是的,也有批评巧姐不懂规矩的,再者就是围着板儿唠叨不倦。
说到最后,巧姐和板儿都觉得头都疼起来,你看我一回,我瞅你一眼,两个人隔空彼此交换了想法,最后终究是由板儿出面,赶着四儿等人道:“得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家兄弟要是不去,还真是对不住福大爷呢。你们先回吧,我把羊群赶下山,这就带了天巧过去给大爷问安。”
那些小厮们一瞧板儿言语松动,想着头里周福襄都叫人出来催了几回,哪管他什么羊群不羊群的,齐齐哄他要帮着把羊群赶下去,这里却你推我拉的,一个劲儿的将巧姐和板儿拥下山来,直往周福襄屋子里去。
周福襄负着手正在屋里转悠来去,别的小厮一早被他派了出去,尚不曾回来,身边只跟着一个叫鹿儿的,年纪才方十岁,穿戴的亦是青衣小帽,平日里只跟在众人背后闲转悠,图个有口饭吃。难得今日四儿他们都不在,又看他年纪小,便没让他出去,只让他在屋子里听唤。这鹿儿到了周府时日不久,别的没学会,唯独揣摩心思的事儿学到了七八成。如今看周福襄自天巧走后便似是魂不守舍,心知他果真对待天巧与旁个不同,便笑道:“大爷,我看那哥儿是个懂道理的,方才就那样跑了出去,没准儿是有急事了呢,竟不用急成这样,多早晚那小哥儿还得回来呢。”
周福襄此刻已然等的有些心焦,听他这么一掰扯,不由笑骂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胡乱说,谁急成什么样了,我不过是看着板儿也跑了出去,担心他兄弟两个走岔了路,万一回头板儿再来我这里寻他兄弟,我可上哪里给他找去呢。偏你又鬼心思多,难不成我就只能找他做伴读了?”
说的鹿儿搓手讪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听四哥他们说,这两年里老爷和太太也没少给大爷找过伴读,可大爷不是嫌弃人家学识低,就是嫌弃人家庸俗,难得有这么一个小哥儿,模样言语都还过得去。虽然刚见面就闹了不愉快,但他毕竟是新来的,大爷耐心教导两日便是了,何必和他一个小人家计较许多呢。”
周福襄笑道:“论起来,元茂比你还大两岁呢,那里又是什么小人家了。快别多嘴了,否则你也离了我这里,让我自己清净吧。”正说话的时间,还不等鹿儿还口,外头四儿他们一行人就吵吵嚷嚷拥进来,当先的伍儿快走两步,掀了帘子道:“大爷,板哥儿和巧哥儿业已找到了。”
周福襄一听便欢喜道:“在哪里,快请进来。”伍儿于是回身拉了天巧的衣袖,又扯起板儿的衣摆,带他二人进来道:“还不快见过大爷。”
板儿忙作揖施礼,独有巧姐还对于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垂首站在那里,不看周福襄,单手拉了板儿的衣袖侧身不理。
周福襄见之心头不觉暗笑,没想到这个人脾气犯起来,比自己还强一些,便笑对板儿说了句快请坐,又转头对巧姐道:“方才之事是我的不是,哥儿别往心里去,言语冲突也是我太过莽撞,哥儿若是不愿读十三经,那么就不读罢。”
巧姐闻听他已经有了赔罪之意,心里早已见谅他了,只不过伴读之事倒不大放在心上。板儿等了一会子,看巧姐还不说话,又怕周福襄没了台阶下再度恼起来,低了头只管偷偷的给她使眼色。巧姐看见也当看不见,贝齿暗咬,朱唇轻抿,一对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仍旧不语。
周福襄亦是看见他的神情,竟越发惊异了。寻常人但凡通一些世故的,此刻必然会顺势服软,将过往之事掀开不提。却当真不曾见过刘天巧这般硬强的个性,难道以前自己错怪了他不成?《论语》一书虽不如十三经娱人耳目,但集大家之所成,亦别有深意,为何自己不细问清楚他的心得,就贸然断定他也是追名逐利之族?如此一想,更加作小服低,慢向巧姐作揖道:“哥儿见谅则个。”
唬得一遭小厮纷纷瞪大了眼珠子,巧姐也兀自吓一跳,不想他当真放得下手段,自己若是再不开口,真就显得是自己小气了,只好有样学样的也朝他作揖道:“大爷多礼,天巧也有不是。”众人见他这般,知道这是算是善了了,便忙笑着插科打诨几句,要去给巧姐和板儿倒口茶来喝喝。
这里板儿见巧姐总算是转过心来,少不得松口气,一时片刻也不敢离开,亦是陪同在侧,听着周福襄有话没话的问巧姐家里几口人,可有别的兄弟姊妹,皆被巧姐和板儿扯谎敷衍过去。又问到巧姐读了书怎的不去应考,板儿深恐触动巧姐心事,忙道:“他年纪还小,况且舅舅家中也不算宽裕,能陪着福大爷读书已经是不小的运气了,哪里还有应考的心思呢。”
周福襄黯然点头,巧姐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低了头不吭声。周福襄看着话已至此,没得什么好说的,就将方才心里惦记的事情提起道:“才刚我说话鲁莽些,若然元茂不介意,明儿起仍旧过来伴我一处读书吧,你说读什么便是什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