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儿听到琏二爷几个字,又想起母亲在时这些事如何能让自己操心,不免一度哽咽无语。小红因担忧说出贾芸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假借小厮一事将那日贾芸提醒的话说了,这会子见平儿要着人拿问,忙劝道:“姐姐当真是临时抱佛脚了,都到这功夫了还能去问谁呢。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只叫人去找宝****奶来,她是个有智谋的人,且又和咱们的****奶连着亲,是夫人一门里的外甥女,让她想个法子查探倒是极好。”
说的平儿拍手道:“我竟糊涂了,把她给忘了。小红,只好你去跑一趟,别惊动旁人,只说是姐儿不好了,找她来瞧一瞧,到了这里再说话。”
小红点头去了,巧姐儿便拉了平儿的手说:“她来了也是一样,我是打定主意要走的了,再不走只怕来不及。好姐姐,只因我父亲不在府上,众人都道我是好欺负的,我虽能忍则忍却也过的辛苦。如今你若把我与青儿送出城去,待到我父亲回来,少不得让他派人接我去,到那时我自然铭记姐姐的大恩的。”
丰儿在一侧听她说的悲切,勉强笑言道:“姐儿怎么又提起这话了,好歹等宝****奶来罢。”
正说时,小红已经将宝钗请来,因是才从王夫人那里出来,宝钗随身只带了莺儿一个丫鬟,一入门里便轻声道:“姐儿在哪处歇着呢,可好些了?”一壁说一壁就走进来。
巧姐儿与平儿忙迎上前问好,见宝钗疑惑,巧姐儿方站起身道:“请婶婶恕罪,是侄女扯谎叫人找婶婶来的。婶婶还请上座。”这边丰儿便端正的搬了一把黄花梨交椅来,伺候宝钗坐下,唬的她仰头困顿笑道:“你们这是作甚么,倒要跟我说个清楚才是。”
巧姐儿也不多言,扶着交椅一侧沿边跪道:“今日请婶婶来,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之策。婶婶可听说了么,外面的人要给我提亲呢,我是宁死也不愿答应这门婚事的,请婶婶回了太太们吧。”
宝钗见她这般,忙起身也不敢再坐,拉起她直说使不得,心里头却暗自嘀咕,才刚大太太让玉钏儿捎了话来,说是那人家果然好就同意他罢,只让王夫人这里好生跟巧姐儿说一说。却不料传话的人还没到,巧姐儿这里已然都是知道的了,只不过闹得这么样,到底是为何?一面思量,宝钗一面扭头对平儿道:“快扶你们姑娘起来,再这么着我可消受不起了。方才是听了蔷哥儿说有人要来给姑娘提亲的,大太太太太那里都得了信,若真是好,横竖离不开这几日就有人来看了。只不知你们这里怎的闹起来了?”
平儿听说忙搀扶起巧姐儿,见宝钗相问便添补说道:“这事说来也奇,才刚见了玉钏儿,她正要去给太太报喜,撞到我便连说给我们姐儿道喜了,我问了才知是有人提亲来。倒是巧了,回来我刚把话跟巧姐儿说了,小红就说前些日子听人道舅老爷和咱们环哥儿吃醉了酒,背地里嘀咕要将巧姐儿说给入京朝贡的藩王,带去边疆呢。倒吓了我们好一跳,想着兹事体大,又不能莽撞就问着太太去,便把****奶请了来,求您给拿个主意。”
却说宝钗听到这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原来她亦是对王仁的行径多有耳闻,一则那是舅舅家里的哥哥,小时都见过,二则那年选秀进京到了王夫人这里,凤姐和王夫人也多不喜他,直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会子蔷哥儿说要给巧姐儿提亲,她和李纨就私下纳闷了几回,若当真是王仁和环哥儿的主意,那么这桩婚事果然是来的蹊跷。
只是不巧,大太太和太太才刚应允了的,真要追究起来,倒让两位太太怎么样呢?宝钗咬着唇,默然片刻,忽地抬头对莺儿道:“快去找二门上的小厮说一声,让蔷哥儿别忙出去回话,我有话问他呢。”
莺儿尴尬的啊了一声,似有不愿道:“叫蔷哥儿来?这样妥当么?”
宝钗气笑道:“你那么多鬼呢,没听的夫人说,他是个后生晚辈,我这个做婶婶的难道问他句话也不行了?往年小蓉大爷请安时都没避过,还需防他么,你且叫他来,我们坐在里间问他几句就完了。”
莺儿羞红脸,讪讪笑着出去叫人找贾蔷去了。这里宝钗携了巧姐儿的手回到屋里坐下,软语安慰一回,便听外面小丫鬟道:“****奶,蔷哥儿来了。”
宝钗忙应声道:“就辛苦蔷哥儿留在那里吧,你们去给哥儿搬个椅子坐下。”小丫头脆声答应,这里贾蔷正不知宝钗叫他来是为何事,忙笑着推却道:“婶婶有什么话只管说,侄儿好生听着哪。”
宝钗在里间含笑道:“叫哥儿来不为别的,方才在夫人那里,哥儿说要给巧姑娘提亲,我只问哥儿,这到底是哥儿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别人跟你说的,你才来回给太太们的?”
贾蔷道:“不瞒婶婶,这原是门外的芹儿跟侄儿提的两句,他因为无事不能随意进门来,太太那里又恐耽搁了,便让我代言说了。”
宝钗点了点头,看了平儿和巧姐一眼,又问他道:“那么这又是芹儿的意思了?”
贾蔷笑道:“倒也不是他的本意,听说是舅老爷要做的保山,又怕夫人嫌他,没敢托词进来,只让芹哥儿提了。我见他说是个好人家的公子,又生的一表人才,与咱们姐儿倒是天生的一对,才敢进来回给太太们的,才刚婶婶不是也在太太那里的么?”
宝钗现已明白泰半,真就是王仁在中间使得阴谋,当下瞧着巧姐儿愤懑不平,也不敢多问下去,遂道:“你先别着慌去答应人家,我这里有句话要嘱咐你,你且往前头寻一两个可靠的人来,问一问咱们城中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户人家。若有便罢了,若没有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呢。”
贾蔷立时疑惑道:“是不是婶婶听到什么话了?有什么只管对侄儿说就是了。”
宝钗道:“是听到了一些,外头都道新近来了一个藩王,要在咱们这儿找个女儿家当王妃,保不齐咱们巧姐儿的这桩婚事就坏在这上了。”
贾蔷身子一僵,急的站起来口不择言道:“此话当真么?这个芹儿是要作死呢,万一我出去答应人家了,琏二爷回来可怎么交代?”
说的宝钗等人在里间都一笑道:“你这么说,竟连你也不知道了。别太嚷嚷了,快出去仔细打听清楚了再来回话。”
贾蔷答应个是,一路火急火燎的奔波出来,贾芸还在外书房看着赖大和林之孝递上来的府上支出概要,一时贾蔷进来也不敲门,哐当一声响便坐下恨声道:“你听说了么,芹儿要给巧姐儿说的那门亲事,竟是说到外藩那里去了。”
贾芸搁下笔,吹干了墨迹冷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芹儿那人就是白糖包砒霜——毒在心里呢,再加上一个忘仁舅老爷一个环哥儿,足足够开个黑心铺子了。前儿亏得没找他进来照看,否则今日受他摆弄的就是咱们哥俩了。”
贾蔷闻言转头看他道:“怎么,难不成宝二婶婶和巧姐儿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提亲一事当真是舅老爷他们使得诡计?”
第十二章得先知娇儿弃罗绮(2)
贾芸道:“可不正是他们?你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和舅老爷环哥儿吃酒,半路上他们躲出去的事儿?那会子大太太那边的傻大舅还说是舅老爷赌输了,出去哭去了,谁知我装作解手跟着去一瞧,两个人正在那里嘀嘀咕咕对点子呢。我原是要告诉你,又见好些日子没动静,深恐伤了和气,便一直忍着不说,想不到他们到底耐不住,真把主意打到巧姐儿身上了。”
贾蔷越发的着恼起来,打谅着最后都把他当傻子耍呢,太太那里滥充了一回好人不说,还得罪了琏二爷的人,他们倒落得个现成的便宜拣去,这话说出去还不被人活活笑死。狠狠的抠着桌子边沿,贾蔷不由定下心,招呼了贾芸道:“你过来,我这儿倒有个主意要摆布那几个狠心的王八一回。”
贾芸闻言忙搁置了手里的东西过去,不知他们有什么话要商量,暂且略过不提。
且说巧姐儿那里见都问清楚了,知道宝钗务必是会因牵连到王仁而感到为难,故而假托了贾蔷出去问个仔细。又算着母亲去后不到月余,那边就该派人来看了,若此刻不打点好,真就是重蹈覆辙了。不免生了一计,赶上前哄着宝钗道:“婶婶可都听见了,我们难道冤枉了舅舅不成?只恨夫人们素日都是好心的,专叫这起人给坏了名声。才刚我听婶婶说,大太太和太太俱是答应了的,这会子若要叫蔷哥儿不去答应人家,日后太太问起定然生疑,保不齐就要供出舅舅来,到那时又会有好一场气生。不若这时让我跟着青儿出去躲两日,太太要问起,就说是我并不知道,只因母亲去了心里不好,出去走一走,横竖过两天就回来。这里婶婶再慢慢跟夫人们解释,要怕舅舅丢了太太的脸,婶婶就好言几句,只说舅舅他们也不知就罢了。我不在,他们横竖使不了别的坏处。过了这一阵,事情消停了,婶婶再派人接我家来,岂不很好?”
宝钗也正在心里裁夺要如何跟王夫人开这个口,听巧姐如是说,倒不疑有他,便道:“这话好是好,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要去又该走到哪里去呢?再者你又是个姑娘,外头又乱,倘或有个好歹来,可要我们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