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了荣国府,林如海少不得要见一见女儿。贾母当然也不会拦着林如海同黛玉叙一叙父女之情。且命鸳鸯引着林如海到了林黛玉的闺房。
多年不见,父女两个自然要好好叙一叙别后离情。然而话还没说几句,宝玉便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拉着黛玉的手儿要玩九连环。还同黛玉房中的丫鬟动手动脚的调笑起来。
林如海不曾想宝玉如此年纪,竟然闯女儿至闺阁如入无人之地。而门口站着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拦一拦。因想到礼教大防世俗森严,林如海登时青了脸色。
只是碍于初次登门,林如海倒也不好发作。只得冷冷的看了宝玉一眼。
宝玉被看的心下一突,登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黛玉。
黛玉同宝玉从小儿一处长大,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当真是言和意顺,两小无猜。眼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黛玉忍不住就是一笑,纤纤玉手在脸上刮了刮,这才同林如海说笑着替宝玉回转起来。
林如海冷眼看着女儿同宝玉的亲密行止,登时也没了同女儿闲聊的心思。恰好贾母打发人来请林如海、黛玉、宝玉过去吃饭。便也将这些事儿岔过去了。然林如海打量贾母房中的丫鬟同自己女儿说话时的言行举止,越发觉出自己女儿在荣国府的待遇并不如自己想象的一般。
待晚间家去后,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心中猜疑和怒火,且命林黛玉贴身丫鬟雪雁的老子娘以想念女儿为由,将雪雁从荣国府接了回来。
林如海便向雪雁一一问了林黛玉在荣府的旧事,待听到黛玉戴孝入京,荣府上上下下却穿金戴银谈笑风生毫不避讳,林如海便十分愠怒。他与贾敏少年结发,虽然夫妻缘浅,但却是举案齐眉,从没红过脸儿的。如今闻听荣府上下如此怠慢贾敏的孝期,林如海焉能满意。
其后又从雪雁口中得知宝玉摔玉,王夫人对黛玉不满,入府第一日便说了些有的没的敲打黛玉,以及王夫人将薛姨妈母女接入京中,意欲促成金玉良缘之事,荣府下人多赞宝钗而鄙薄黛玉之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听的林如海登时勃然大怒。忍不住拍案斥道:“好大的脸面,他们竟然敢把我的女儿同一介商户贱女相提并论!”
怒过之后,林如海不免又问及宝玉为什么能随意出入黛玉的闺房,雪雁便又提了林黛玉刚入京中,荣国府没有安排房舍,只命林黛玉在贾母房中的碧纱橱住,宝玉住在外头。其后两人习惯了同坐同卧,也无人阻止之事。
林如海当日只黛玉进京,一则是贾敏辞世,黛玉无人教养,且江南官场上的事儿叫他分心无暇,不得不将女儿送到荣府以求自保。之所以让黛玉只带着王嬷嬷和雪雁两个人,也是怕林家的人去的多了,教荣国府不喜。却没想到一时大意耽误了自己的女儿。竟叫荣国府如此轻慢自家女儿。因又想到贾宝玉虽然是贾母的心头肉,但论及身份,也不过是二房的幼子,并无煊赫家世,且为人又不上进,自己愿意将女儿许配给这么个纨绔子弟,荣国府便该感恩戴德烧高香才是。如今竟然敢做出首尾两端,脚踩两船之事。竟还想以商户之女压过自己的女儿……
林如海越想越气,先是怒斥雪雁王嬷嬷不能敬忠职守,其后又恨贾家欺人太甚。
事已至此,林如海再也没了同贾家联姻的心思。他不可不信自己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还不能给女儿找个四角俱全的夫婿。那贾家二房既然不想娶他们黛玉,那也不必娶了。不是觉着商户好么。那就跟商户联姻去罢。
林如海心生愠怒。然他为官多年,城府深沉。虽然动了悔婚的心思,却还记着当年与贾母的书信来往。生怕稍有不慎落了口实,会损了爱女的清誉。
林如海不想受制于人,便只得先发制人。反正荣国府中有关“金玉良缘”的流言早已沸沸扬扬,林如海索性帮他们添了把火。不下几日工夫,原本只在荣国府内传言的“金玉良缘”便传遍了长安。
林如海趁势便向贾母请辞,要将女儿接回林府教养。顺便向贾母讨要当年来往的书信。
贾母闻听林如海如此举动,自然十分不愿。林如海因又说道:“这儿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虽然是宝玉的祖母黛玉的外祖母,终究不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做不得宝玉婚事的主。况且这成亲之事也要看你情我愿。既然二太太那么喜欢薛家的宝姑娘。还说什么金的必须有玉的配。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虽非君子,但这点儿成人之美还是有的。”
贾母眼见林如海如此,倒还想辩白什么,奈何林如海主意已定,再说下去,只怕结亲不成反结仇。贾母碍于林家官运亨通,倒也不敢执拗太过。何况这件事情原本就是贾家没理在先。贾母无可奈何,只得取出当年来时约定了一双小儿女的书信,眼睁睁看着林如海将黛玉接回去了。
第126章
当下且不说林如海将女儿接回家去,宝玉得知此事,如何哭闹不休。只说转眼便进了九月,尤二姐儿同梁凤饶的婚事却是定在九月十六日。
因着尤二姐儿在姻缘一事上颇有不顺,且先头儿更是经历了退婚之苦。虽然长安城内知道缘由的人家皆不以为意,但世间总有那一等犯了口舌之人。不管青红皂白,只以妇德妇训说事。虽然碍于陈家的势力,不敢当面如何,难免就要在背地里编排上几句。
陈珪虽然不喜旁人乱嚼舌根,但也堵不了悠悠之口。只得憋着一股心气儿在尤二姐儿的婚事上。务必要给她选个四角俱全的夫婿。更要替尤二姐儿置办出丰厚嫁妆,不但能让二姐儿风光出嫁,更叫世人都羡慕二姐儿的婚后顺遂。
倘若不是大婚一事须得由尤家一力操办,陈家不好自专,只怕二姐儿成婚那日的排场且要更上一层楼。
如今二姐儿成婚,当今与诸位王爷虽未曾亲自道贺,然亦打发了人来送贺礼。已是义忠亲王的六皇子思及梁凤饶为自己心腹臣子,为了替臣下撑场面,又因梁凤饶无父无母,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为表亲近之意,义忠亲王索性代替梁凤饶的父亲坐到了天地桌旁。受了新郎新妇的孝敬茶。
众人看在眼中,更加明白梁家的底蕴前程。
也愈发羡慕陈珪的眼光独到,八面玲珑。
至于尤家,虽然扼腕于二姐儿不能嫁到北静王府替自家长脸。不过圣人有意削藩的消息虽然捂得严实,但朝中百官沉浮宦海这许多年,最擅长的莫过于望风而动,揣摩圣意。用民间的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长了毛比猴子还精。
先有功勋仕宦从当今的只言片语中忖度出端倪,后有陈珪并东宫属臣皆对四王的示好敬而远之,又有北静王太妃进宫求娶公主,北静王在大婚之前以兵符作为聘礼换取一己平安等诸般事宜,众人自然也觉察出一些暗潮涌动。
尤子玉为官多年,虽然比不得某些老臣奸猾老道,但久在京城为官,见识的多了,城府眼界自然不少。他从朝廷与勋贵之间的诸般动向中管中窥豹,自然庆幸陈珪心思明白,态度果毅,亦庆幸自家忍住了贪念及时抽身,否则这会子不尴不尬的,倘若圣人动了雷霆,自家岂不是要牵连进其中。哪里还有今日的风光得意?
因着这些琐事,尤家对梁凤饶这个女婿越发欣赏喜欢。三朝回门的时候,尤老太太特地嘱咐陈氏要好生张罗款待,务必要让二姐儿和女婿满意才是。
只有他们满意了,这一门亲事才更加和睦。今后尤家也更好借助梁凤饶的势力人脉。
尤家母子素来都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陈氏嫁入尤家多年,早已习惯。好在这对儿母子虽然贪图富贵,关键时候倒也拎得清。陈氏眼见如此,方才不予理论。
不过梁凤饶与二姐儿三朝回门,倒是要好生预备一番的。
陈氏这么想着,果断拉来了正在房中算账的尤三姐儿。一面吩咐尤三姐儿帮她张罗家事,一面又老生常谈,提起三姐儿的婚事来。
“……现如今你姐姐也风光出嫁了。我这颗心也放下了三成。下剩的唯有你和你弟弟。你弟弟年岁还小,过了年也才到进学的年纪。你老爷不是个聪明人,把孩子交给他教养,我也不放心。莫如将宝哥儿送到家学上,一来能同这些世交旧故家的孩子多多走动,将来入朝为官,也是守望相助的意思。二来宝哥儿更你侄子年岁相差不大,他们叔侄两个作伴读书,有你舅舅和你表哥盯着,我也放心。”
尤三姐儿先前听着陈氏催她嫁人之事,少不得兴致寥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听见陈氏提起表哥意欲让侄子陈昭进学读书,不免吓了一跳,忙开口问道:“舅舅和表哥想让昭哥儿也跟着进学念书?恐怕也忒早了些。昭哥儿今年才三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哪里能坐下来认真读书?”
陈氏听了这一番话,登时白了尤三姐儿一眼。开口说道:“还不都是你这孩子挑唆的。前些日子我回娘家,听你舅母说起,却是你跟你舅舅提的什么幼子院。专门将三岁到六岁大的孩子聚集起来,教他们读书识字,玩乐做耍。你舅舅听了你的话,倒是记在心上。当晚就将你表哥叫进书房。两个人叽叽咕咕大半夜,也不知道怎么打算的。转过天儿就张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