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起涛摸着下已,眼神不止是亲切,更流露着慈祥,他望着屈归灵,道:“屈老弟,这一阵子你委实太过辛苦,在下一步行动之前,应该好好养歇些日,平时要多休息,多补补身子,把心情放松,其他的事不必去烦心,我们几个不能常常抽空,霞儿可以陪着你,只是她那小性子,你好歹得包涵着……”
屈归灵自己也觉得脸孔发烫,他赶忙道:“我的伤势差不多全好了,不劳帮主记挂,日常调理,亦自会做得……”
何起涛笑道:“有个人陪你,至少也可解闷,不论堂口或市集上,霞儿亦较你熟悉,四处走走,正可引导引导,总比独自一个来得有趣。”
不等屈归灵再有话说,何如霞已笑吟吟的出了声:“屈先生,你就不必推三阻四了,这可是你的福气,别人想叫我陪,连门都没有哩!”
屈归灵只好咧开嘴窘兮兮的陪着笑,这等场合,他乃是生平仅遇,如何应对得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时,他更诧异于个人在这一方面反应之拙钝拙钝得居然快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小池边,筑有一座巧雅的八角亭,亭周莳有百花,花儿绽蕾开放,争艳斗丽,色彩缤纷,微风拂来,清香扑鼻,人坐亭中,就算没喝酒,也会有几分薰然陶然,何况何如霞一袭翠裳,艳光相照,笑靥迎处,越发令人飘飘欲醉了。
现在,屈归灵正有这种飘飘欲醉的感觉。
何如霞靠在亭柱上,眼波盈盈,绕着屈归灵的脸盘滴溜打转,倒把屈归灵瞧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伸手轻轻抚整着鬓边的一绺垂发,何如霞走近前来,笑得有些诡异的开口道:“屈先生,有个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不过,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才行。”
屈归灵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道:“我只要能够回答的,必然从实相告,二姑娘,你可不作兴拣些令人‘坐腊’的题目发问。”何如霞笑嘻嘻的道:“这个问题十分简单,保证不会使你‘坐蜡’,但可要言之由衷我才答应屈先生,我问你,你到底愿意做我的长辈呢,或是和我以平辈相论?”
屈归灵犹豫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你也明白,二姑娘,我从来就不敢以你的长辈自居,如此定规,呃,可全是令尊的意思……我岂能妄自托大?”
何如霞眨着眼道:“这样说来,你是愿意同我以平辈相论了?”
搓搓手,屈归灵干笑道:“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彼此间的辈分弄得这么清楚不可?二姑娘,真有这样的必要吗?”
何如霞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知道?屈先生,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这般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往后还能有什么相当?”
真叫风云莫测不是?这位二姑奶奶刚刚尚是倩笑如花,眼眉含春,顷刻之间意就变了颜色,把一片绮丽轻柔化做寒霜飞雪;屈归灵啼笑皆非的道:“有话好说,二姑娘,怎的说变脸就变脸?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何如霞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屈归灵,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吐自唇缝:“屈先生,我要你把心里的话掏出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屈归灵实在想不到何如霞会这么单刀直入又大胆明确的问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由大为窘迫,面红耳赤之下,舌头竟似打了结般越发不灵活了:“这这……二姑娘,这叫我……呃,怎么说?”
何如霞重重的道:“好说得很,喜欢,或是不喜欢?”
赶忙定一定神,把乱哄哄的头脑冷静下来,屈归灵细心品味着何如霞的问题,然后,他猛一咬牙,模样仿佛是向上天认了命:“喜欢!”
何如霞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个答案而流露出丝毫欣悦的表情,她仍然板着脸道:“喜欢和爱中间,是有着长远差距的,屈先生,对于我,你喜欢的程度,是否已超越喜欢的实质?也就是说,你不但喜欢我,更且爱上我?”
屈归灵舐舐嘴唇,索性豁上了:“是的,我,我除了喜欢你,也爱你……”
点点头,何如霞这时才有了笑容,她缓缓的道:“这就对了,屈先生,只有同辈始能相爱,如果辈份分出尊卑长幼,还要纠缠的话,岂非乱了伦常?你既然爱我,就该在辈份上和我一样争取平等,而你先前却一再态度混淆,言词虚昧,心中有情却嘴上无情自然算不得有担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大高兴了?”
屈归灵尴尬的笑着道:“二姑娘切莫误会,我不是心中有情嘴上无情,只是,呃,我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深恐冒然表达,唐突了二姑娘,那就有失君子之道了……”
何如霞轻轻的道:“爱不须准备的,屈先生,当它该来的时候,它就来了,任何蓄意的张罗或刻求,都会使爱变得生硬、变得虑饰与无趣!”
谈到“爱”,尤其是男女之间这种“爱”,屈归灵实在陌生得很,但是,他却已经感受到爱的喜悦、爱的鲜活及甜蜜,他的眼睛发亮,血脉顺畅,不止是心境显得特别开朗,全身也轻快无比,天更蓝了,花更艳了,面前何如霞,亦变得益加娇媚动人,形质柔丽,气韵如诗,恨不能一把搂入怀中,好好亨受那一番温馨唇角勾动了一下,何如霞平静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屈先生。”
心腔子猛然一缩,屈归灵略现慌张的道:“呃,二姑娘,你,你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何如霞笑了笑,道:“假如我没有猜错,屈先生,你很想和我亲热亲热,对不对?”
这一下,屈归灵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他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原来稍嫌苍白的面孔也泛起无可掩饰的朱赤,甚至连耳根子都发了烫:“老天,你像是学过‘测心术’……”
何如霞笑得又甜又美,了无丝毫愠意:“我没有学过‘测心术’,屈先生,只是我多少了解你们男人的心理,在什么时候起什么意念,大致相去不会太远,尤其遐思荡漾的辰光,就把心中想的反映到脸上来了,那种神情,骗不了人,更骗不过一个细心的女人。”
屈归灵赶忙收敛心神,正襟危坐,仍不免透着几分忸怩,说话也讪讪的了:“对不起,二姑娘,我不该起这样的意念,这使我觉得很污浊,很伧俗,唐突之处,还请二姑娘包涵曲谅……”
何如霞恳切的道:“我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怪你,屈先生,在眼前的情景里,你若是毫无绮念,那就不正常了,不但不正常,岂不更显得我欠缺吸引力?你想和我亲近,绝对是顺理成章的反应,只要发乎情、止乎礼,我们都不算罪过……”
干笑一声,屈归灵红着脸道:“不敢冒犯二姑娘,况且你我之间,时机尚未成熟,就此打住吧。”
何如霞神态安详的道:“屈先生,我们既然彼此相爱,还要等待什么时机成熟?爱就爱到底、爱到死,否则不如不爱,畏首畏尾,似迎还拒,最是暧昧矫情!”
屈归灵又慌了,他不知该如何来回应何如霞这番赤裸火辣的盛意,正在支吾失措的当口,何如霞已经轻轻凑了过来,闭上眼,仰起面庞,柔润粉红的樱唇微张,若含苞待放的花蕾,芬芳甜美,诱人极了。
于是,屈归灵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唇是什么时候迎上去的,当双唇胶合,屈归灵才晕陶陶的发觉,他们在“吻”,是在“亲热”了。
第二十六章 浮海乘波凝杀气
“海口集”港外十多里的水面,三艘双桅大鸡眼帆船,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巡游着,船上的双帆都只半升,并不十分着力的兜着风劲前进,高翘的船尾下,划出淡淡的波痕,光景显得平静又和祥,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味道。
阳光照耀里,似乎真像是个逛海的日子。
但是,位居当中那艘船的船舱内,气氛却颇为僵凝,不仅毫无平静和祥的意味,更且充斥着森寒的阴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悸栗隐伏着,萧索里,透着令人窒息的重压。
船舱的面积相当广阔,一干人便围成圆形坐在那儿,圆的顶高点,坐着是魏长风,环绕四周的人们,则有“铁桨旗”下“风啸殿”殿主“生死环”石重、“云起殿”殿主“长鞭”卢存敬、首席执法“白髯血爪”万沧、“燕子”危中行、“黑摩韧”宫子郁,以及另两个形象冷肃、体格瘦削的中年人。
石重气色灰败,右臂满缠白布,整只胳膊用一条丝带倒挂在脖颈下,身子虽在长衫的遮盖里,仍然显出多处极不调和的凸凹,可见他身上另有包扎,受创不止一端;卢存敬的模样更不堪瞧,一条左腿齐膝截去,断口处的裹布尚印着血渍,他人坐在那里,不如说是半躺着,时不时呛咳连声,分明一付老病缠绵,油枯灯尽的德性。
“白髯血爪”万沧的样子远算不错,他倒是混身周整,完好不缺,只是表情沉郁凝重,看上去阴晦苦涩,带着一股霉气,了无奋发欣荣之状,瞧在眼里,未免令人泄劲伤神。
宫子郁与危中行也都紧崩着面孔,目光下垂,双手交叠,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在做作的镇静中隐透着冷峻或者是沮丧。
那两个面貌严酷的中年人,留着短髭的一位,是“铁桨旗”“电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