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问道:“段大哥的意思要我在生意场这个江湖好好待着,莫要向往掺和你们这个江湖?”
段啸天点点头道:“就是这句话。既然怎么做都身在江湖,倒不如选个安稳一点的江湖,比如生意场和官场这两个江湖。在这两处江湖混,大家顶多勾心斗角,不是直接将明晃晃的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切身感受到刀锋划破皮肤喷出鲜血的痛与恐惧。”
李玄摇了摇头道:“若照哥哥这样说,我看勾心斗角却不如刀飞枪走、明火执仗来得痛快。”段啸天嘿嘿一笑道:“你真是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若是你功夫不济,真让你明火明枪的和人家拼一把,你试试!丢了手脚是幸运,若是不死不活,何谈痛快。”
二人叹息一阵,段啸天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李玄耳畔,神神秘秘问道:“打听一下兄弟,你一路从长安走来,走的是这条黄土大道,可否见到有几辆威风的镖车经过身旁?”
李玄不解其意,疑惑的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世道,盗贼四起,动荡纷乱中谁敢将贵重之物托以镖车往来?因此大哥所说之事,小弟未曾留意,却不知您为何有此一问?”
段啸天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向李玄靠了靠,声音低沉道:“兄弟错了啊!这世道确是混乱,而且人心不古,但越是身在乱世,就越需要用镖车来护送贵重之物哩。”
李玄问道:“兄长为何问起走镖的镖车?”
段啸天面带得色,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日,长安威盛镖局的徐老镖主接了一趟去往开封的富贵镖。据说,因这趟镖太过贵重,所以威盛镖局出动了所有好手镖师护镖。这一路出镖,以快马接力,换马不换人的方式往开封去了。但如今这趟镖还是出了大事。”
李玄惊道:“出大事了?”
段啸天使劲点了点头,道:“就在前几天,这趟富贵镖刚到了洛南一带就失了音讯。”
李玄愣愣一下,问道:“哥哥此番来,难道与这有关?”段啸天眸光轻轻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似故作叹息道:“我虽武功不高,但向来豪侠,与徐老镖主交情深厚,见他有难,岂能不出手相援!此次受徐老夫人嘱托,帮忙寻下信息,所以才问。”
李玄知道段啸天所说的威盛镖局在江湖上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以长江为界,江北江湖中人提起威盛镖局的名号,无论绿林还是官家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赞一声仗义。而镖局大当家徐仁峰徐老镖主虽然年过六旬,却健硕非常,因善使一手劈山金刀刀法,更被人称为金刀徐。这徐老镖主武功虽高,却深谙生意之道,所以成立镖局几十年来,一直奉行与人和气、仗义疏财之道,也由此博得了人人敬仰善结人缘的好名头。
镖行虽说做的是舔刀口子的营生,但毕竟也要开门做生意,赚钱糊口。因此千百年来,镖行自有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规矩。镖行护镖,若是护镖途中遇上劫道的,一律不伤人性命,不致人残疾,能不打则不打,能以钱财通路的,只要不折了脚马钱,可使尽使钱财通路,倘若偶遇不识像的江湖人士动手劫镖,大多也只是教训一顿,最后还是会高举轻落,免死放生。因此徐老镖主一生护镖无数,却从不曾得罪一人,相反还结交了无数朋友。如他这样既懂得道上规矩,又广结善缘的人也会因镖惹上麻烦么?
李玄见段啸天身负如此重任,敬佩之情溢于言表,给段啸天斟满酒,满满敬过一杯。
他竖起大拇指,道:“哥哥急人急难,让小弟敬佩啊!只是乱世出英雄,乱世枭雄多。现下世道动荡,人心不古,太平盛世早没了踪影,一些老规矩恐怕是行不通了。唉,没了规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威盛镖局大镖的人,怕是大有人在啊。”
段啸天点点头,道:“兄弟说的是。愿徐镖主福泽厚广,这次失却音讯是暂时而已。”
李玄叹息一声,道:“小弟不常走江湖,所以心下不明。江湖都知威盛镖局徐老镖主在江湖上的名头,那可是人人敬重的人物啊!此次出事若真是绿林豪杰所为,恐怕也只是为了要点过路钱,该不会加以为难。只是,以他们这种快速运镖的方式,应该不出十几日就能到达开封府地,为何会在洛南出事呢?这其中没有蹊跷?”
段啸天道:“洛南距开封稍远,徐老镖主出镖不过三五日就到了那里,这已算快的啦。”李玄‘哦’了一声,问道:“段大哥,不知是什么样的富贵镖,却要徐老镖主和所有镖师全部出动来护镖?”段啸天摇了摇头,叹息道:“咱也不清楚,但我隐约觉得这趟富贵镖必定是非同小可。”咽了口唾沫,又道:“前日,威盛镖局的徐老夫人火急火燎的派伙计找到我,让我去镖局一趟。我不知何事,到了镖局后这才知是这档子事。但徐老夫人没说是什么富贵镖,只是托我沿路寻一下消息。”
李玄想了想,叹息道:“原来如此!不过小弟好生奇怪,这徐老妇人怎么知道这趟富贵镖没了消息呢?”
段啸天自己斟满酒,干了一杯,道:“兄弟可能还不明白威盛镖局快马接力换马不换人的护镖方式。你可知,威盛镖局是江北一等一的大镖局,若非遇到难得的富贵镖,才不会以这种方式护镖,因为这样护镖的使费太大。这种护镖的方法是,一拨人在路上护镖,一拨人赶到前面备马等候,镖车到了,等候的这拨人便接手镖车,继续赶路,而原先那拨人便轻骑先行,到下一站抓紧时间休息,等镖车赶来时再进行下一个轮换。这样的方式护镖,镖师马匹都可以得到充分时间休息,而镖车也一路不停。”
李玄点了点头,赞道:“这样护镖确是好方式。如此说来,是在洛南一带等候的那拨镖师没等到镖车,一路往回寻,又没找到镖车,这才敢确定富贵镖车失了讯息?”
段啸天沉吟了一下道:“李兄聪明,估计正是这样。镖车寻不到踪迹,那可是大事,因此他们便飞鸽传书告诉了徐老夫人,徐老夫人因此四处托人,帮着前来寻找。”
李玄听了不再言语,忽觉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店内,夹杂着森森寒意,不禁看向窗外。这时窗外的风时吹时停,与先前徘徊的黄云凝结在了一起,厚厚的像棉花堆样,低低的与大地贴在一起。原本昏黄的大地,暗淡下来,变得像死人脸色一样灰白,而长天与远山接触的底子似调入花青染料,灰扑扑中,透着淡淡的暗青色。
风又透过窗户吹进来,店内霎时飘着浓重的泥腥味。
李玄长长叹息一声道:“这天色,恐怕是要下雨了。”转头对段啸天道:“看来这次出来寻找镖车的不止您一个人。嗯,这怕是今年最为惊动长安一带江湖的大事了。”
段啸天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说道:“岂止长安一带,估计半个陕西的江湖都要轰动了。兄弟有所不知,就因这事,原本极少出门的好手都出来了。你也知道,徐老镖主平素人缘不错,得知消息的人都放下所有事情,出来帮助找寻镖车讯息!”
李玄闻言叹了口气,道:“人在江湖,头在腰间,刀上打滚,魂在风中。凡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又有几个人能安稳一生!大哥,人生在世,看来没有富贵常在啊!”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段啸天的心思,他点了点头,忽尔沉默无语。就在二人无话时,突听店外喧哗声起,二人向窗外看去,见此时浓浓的云层压得更低,远山近树,空濛迷离,那轮高日亦变得淡如桔灯。而就在如此灰暗的天色中,店门前六七个醺醺的江湖汉子高声喧哗起来。
李玄见这几个江湖汉子衣歪领斜,相互搀扶中不顾小二的劝阻,围着一匹白马和白马上的一位女子纠缠不休。马上女子身形婀娜,头戴着轻纱斗笠,虽看不清脸色,却因白马被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牵住,似有些不知所措。这女子不正是先前在凉棚那儿打听消息的女子么?李玄心下暗道:“她不找刀疤脸人,怎么到了这里?”
段啸天见有热闹看,便拉着李玄到了门口。此时,店前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食客,李玄问身侧一看客道:“这几人纠缠一个女子,却为何事?”看客似对此事早不顺眼,听李玄问自己,便愤愤不平道:“这几个莽汉吃多了酒,见人家女子生的婀娜,又一人单骑,便赖说她坐下马匹冲撞了他们,扯住马匹,嚷着要跌打药钱!”
李玄看去,果然有一汉子卧倒在地,一副受伤痛楚的样子,另几个汉子正扯着女子的马匹,嬉嬉笑笑不止,神态轻浮之下,似乎只在乎眼前这个身形婀娜的女子,并不打算扶起同伴。就在马上女子不知所措进退艰难时,其中一个腰悬三尺长刀,身穿酱紫色袍子的汉子高声嚷道:“喂,小娘子,你的马儿伤了我们桑兄弟,怎不赔药钱?哈哈......你要身上没钱也不打紧,乖乖的随兄弟们去消遣一宿,就算扯平。”说罢,竟肆无忌惮的对地上躺着那人眨了眨眼睛,神色间得意非凡。
地上的汉子听紫袍汉子如此调戏那女子,似乎突然没了疼痛,咧着一张大嘴偷笑着,而其余的伙伴听紫袍大汉如此提议,都凑着轰然叫好。围观诸人见这几个汉子相貌粗豪面含霸气,虎背熊腰上悬着刀剑,明知他们在耍泼撒赖,却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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