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石尽力笑了笑,拿出已剩不多的银子,递给石月国道:“兄弟,谢谢您的关照啊。”说完这句话,就被自己恶心住了。人生最大的羞辱就是献媚,对于一个武林中人更是双倍。
石月国很高兴地用鼻子冷哼一声,摸了摸林山石头部道:“想得清楚就好。否则,你看看二铺高大傻子。他是我的人,已经说过几次想打你了,都是我拦着的。你看看他的块头!你够被打几拳?”
林山石心中冷笑,脸上媚笑,运气押住了心中的火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仔细一想,自己又有个屁的大谋?
晌午时分,按例有人送饭。饭堆在一个桶子里面,由头铺分配。自进监狱以来,就一直吃着同样的东西。米是隔年的宿粮,菜永远是一道:清水煮冬瓜——冬瓜从来没有削过皮,外边一层白绒绒的毛,跟饭里面黑色的老鼠屎相映成趣。林山石忍不住恶心,不吃又饿,吃又反胃。这些日子,除了想见老婆孩子外,他就想见见这监狱的厨子,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奇葩才能煮出如此难吃的东西。
兴许是刚使了银子的缘故吧,今天林山石的碗里,居然还分了一块肉。
那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连着未洗的猪皮和皮上的毛,足足有一两。
林山石咬了口,很香,但太腻,就吐掉了。高大傻子冲了过来,从地上捡起来吃掉,大骂道:“你他妈的活腻了,在仓里面扔肉。”说罢就一拳往头上砸了过来。石月国也不拦着,一群人都愤愤地望着林山石,显然扔肉的行为在监狱中是惹众怒的。
林山石窝了好多天的气,终于爆发了。高大傻子有些地位,是因为他算个浑身蛮力的武夫,碰到以柔克刚的白鹤拳只会死得更惨。林山石用一个膀手封住大傻子出拳的线路,只轻轻一捋,就黏住了他的手。林山石可以把他轻轻放了,或者顺势推到。但此时恶从心生,电光石火般在大傻子脸上打了十多个巴掌,每个巴掌都用了八成力,高大傻子顿时成为高大猪头。整个第五仓都看傻了。石月国惊讶地站了起来。林山石正想扬眉吐气说几句,又觉得沦落至此再逞英雄实属荒唐,于是收手后仰天长啸,声震了整个监狱。墙壁上监视的小洞口传来了狱卒的叱骂声:“一群蟑螂。吵什么吵!”
几十号汉子齐刷刷蹲下大叫道:“管教好!管教辛苦!”林山石本想站着,却不听使唤地蹲下了。
那管教道:“再有一点声音,全部带上诫具。整个监区爬一遍!李癞子,上来,提审了。”李癞子闻言一呆,缓缓站起,伴着铁链哗哗的声音,走出门外。此时他完全没有了上次所说的豪言壮语,倒心事重重。
林山石心里却有些羡慕,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被提审。有罪没罪也给个交待,这样拖着越久越焦急,整个人被扔在无法把握的境界里,是无比难受的。
他问石月国:“石猛子哥,你坐牢久,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提审?”
石月国见过林山石身手后,语气明显客气了好多,亲切道:“林哥急什么?兴许就几天,兴许大半年,这事得看捕头们的心情,哪轮得到人犯说话。再说了,一头猪别老问什么时候过年。”
林山石心里更郁闷了,他一直以为进来就审判,说清楚了就出去。结果被扔进来这么久,连州府都没看见。但他还是相信黎知府英明神武,一定会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一定会把自己放了。林山石看到高大傻子脸上像刚被蜜蜂蛰过,想到自己前程未卜,身在囹圄,更觉得刚才对一个不会功夫的人下此重手,有失体统。如果真要显功夫,还不如昨晚救一救被打的小黄。林山石看了一眼高大傻子苍茫的眼神,又是好笑又还有些担忧,怕这高大傻子晚上使阴招。于是走上前去,想和解一下。林山石仍然觉得自己很快能出去,在这里只是过客,自然谁也不想得罪。
高大傻子脸色青白,哆嗦着站起举起了拳头,脚有些趔趄。
林山石不知该说些什么,放缓语气道:“哥们,别放在心上。我跟大家都没仇,沦落在这里也算是缘分。练家子打没练过的人确实是武德所忌,刚才实在是出手重了点,心情不好,还请勿怪。”
谁都没料到,高大傻子居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心情不好就打人啊。来这的心情都不好,要好别坐牢啊,去住大客栈啊。又不早说你会功夫!你早说哪有这些事啊!”弄得林山石反而尴尬起来,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
监狱最认的是拳头,既然林山石拳头硬,地位很快就上升了。当晚,从下铺转到了上铺。几个前几日睡在身边的下铺之人,纷纷过来谄媚,有一个还主动帮他捏脚。林山石心中烦闷,并不理会。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骂道:“五尺男人,不要这么没骨气。谁拳头硬你就是谁的奴才吗?”
石月国端来杯汾酒——鬼知道他是怎样在监狱里弄到这极品货的,笑着说道:“林兄,你这话就不对了,当然拳头硬就有奴才。别说这四堵墙内了,就是墙外还不照样如此。这皇帝的江山不也是这样打来的?你看看多少人想做奴才还做不上了。你又有钱又会功夫,还是大案,你就着好好享用吧。”林山石的日子果然好过了很多,不用干活,不用读监规,还可以靠在墙上休息,只是就更无聊了。
到了晚饭时分,监狱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上——路——了啊!”五仓的人疯了似的,全部跑到门口,盯着望不见的外面全力地张望。
一老道说:“是李癞子!”
石月国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李癞子家还有没有银子送。”
林山石道:“都要死了,有又如何?没有又能如何?”
石月国道:“这个区别就大了。若还有些打点,刽子手只一刀,没有疼痛的就可以结束性命。银子给得多,这一刀去后,脑袋还能吊在脖子上,有一层皮始终连着不断,唤做‘一线牵’。那样就是全尸,才好投胎。倘若没钱,砍个把时辰,几十刀都不死,也是常事。最后一刀人头一定落地,还一定滚得很远很远,唤做‘滚绣球’。倘若这荒郊还有几只野狗,这样头颅就可能被吃了,永世不得翻身。”
高大傻子道:“他家还有个屁钱,一点棺材本早就交给他们圣教主了。也是中了邪了,为了治肺病进了白莲教,估摸着他的血立马就要变成人血馒头,给别人治肺病了。”
马麻子道:“是的。就这个监狱,不知道靠卖这个‘药引子’赚了多少钱哩。馒头蘸上还热着的人血,治肺病最好,我家祖传的医书就是这样写的。也不知道白莲教教主会不会接他去见弥勒佛。”
石月国道:“屁,他们教主没成名时我就认识,就一个村里的无赖。现早弄足了钱,跑到东瀛享福去了。身边不知道多少东瀛女人。”说完全仓的男人咂巴了一下嘴巴。
林山石吃不下饭,心道:假如自己真要被杀了,这糊涂账该怎么向阎王交待?好在黎知府公正严明,数年没有一个错案,定不至此。自己还是在这服从号令,别节外生枝了。至于窝囊,老百姓不窝囊又能怎样?不窝囊的不是王就是匪。
监狱的日子就是这样漫若流水。一晃就过了半把月,林山石每天早上都起来掐着手指数日子,时间上断不会错。什么难熬的日子,久了也就惯了,即使是想女儿,想徒弟,也不会觉得多伤心,反而都如蜜般甜。林山石觉得这破老天,让自己有人可想,还算没坏到极点。这监牢之内没有盼头的人可真不是一个两个。希娣应当更调皮更漂亮了吧?肥猪康知道师父被抓,应该很着急天天打探消息吧?几个徒弟中自己待他最厚,毕竟是大弟子;也不知鬼脚猴、木头痴怎样想的,或许他们会躲起来不趟这浑水?最想念婆姨做的肉滑了,等出去的话至少要吃上几斤!
每天管教都要经过了望口看看。这时,一群囚犯就要开始喊口号:“反思悔过!认罪伏法!反思悔过!认罪伏法!反思悔过!认罪伏法……”刚开始林山石很不适应,总是张不开嘴,觉得很荒诞。石月国告诉他,看你样子可能真有冤情,但那就更要大声喊出来,越冤枉越要喊出来,人才好受。林山石试了试,果然如此。渐渐地,他望着墙壁上的“静”字,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有点“罪”了。林山石开始拼命找自己的罪:十二岁练武时踢碎了两个木人桩反冤枉是师弟干的;十三岁时对着一张春宫画,看了好半天,还偷偷藏了起来;十四岁时曾偷看邻家阿姨洗澡,为见到的半边屁股兴奋了半天;十五岁时喜欢一个姓黄的姑娘,想表白却因师门规矩,不准学徒相恋而没敢表达。但有一次见她在树地熟睡,虽然什么都没干,也确实起了邪念——这些算罪吗?林山石平时不怎么想问题,但在这里时间实在多得发霉,他突然产生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感觉自己很倒霉,要是能出去就自由了,但又觉得自己在外面时其实也不怎么自由,不过是吃得好点,穿得舒服点罢了。他隐约感觉其实外边也是一座丰衣足食的牢笼,里面和外面的差别,并没有外面的人心里想的那么大。那教书先生“忠孝仁义、礼义廉耻”的讲述,观音庙里十八层地狱的狰狞,其实也就是这八个字:反思悔过!认罪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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